他阴着脸,又丢下一个,奔向另一个。一连□□个,皆是如此。最后一个是最倒霉的。段景奕的耐性彻底崩坏,他腥红着眼,仿佛一匹久未开荤的狼要大开杀戒。
“把这个贱人拖下去杖毙!”他冲着门外的人大声吼道。
可怜这个妃嫔,上一秒还在为帝王的光临而欣喜,下一秒居然把小命莫名其妙地搭上了。
“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呐喊仿佛能够响彻整个宫闱上方的天空。
可皇帝觉得似乎还不够解气。都是些没有姿色的平庸女人害的!
“方才朕都踏入哪些宫殿?!把宫里的女人都抓起来杖责五十棍!”
“是!”
身边的侍卫训练有素,手脚麻利。不用等到夜晚来临,就办完了这事。
皇帝突然把一天之内宠幸过的妃嫔都捉了起来,狠狠杖责。女儿家养尊处优弱不禁风,没一会儿,从妃子都宫女,其中有熬不住的,几十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这骇人听闻的风声也很快传了出去。
有些小官地位不高。千方百计把女儿送进宫,却得来了一个不明不白的死讯。失了女儿又折官,悲痛实在无法言喻。
但这似乎远没有完。一道圣旨很快便又从宫里传了出来。
陛下要在整个大宁范围内、甚至不止,大规模挑选年轻美貌的女子。只要是能被皇帝看中,收入宫的,立刻官居二品,黄金万两,房田千顷。
一时间,民间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平头百姓,都拼了命为自己家女儿梳妆打扮,镶金戴银。皇帝只说要美女,其余要求都没明文规定。于是不论是黄花大闺女,还是孤苦寡妇,甚至青楼女子,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都想往宫门里钻。
负责挑拣的官员捡了个美差,红包收的手都在发软。这发财梦是拖了皇帝的福,真的是一夜就能成真了。
周明珂在这股歪风邪气中大胜而归。但这靡乱之气正浓之时,所有人沉浸在外无忧内无患的祥和之中时,皇都却亲眼看见了不知何时再起的狼烟。
城外二百里,本来该是气数已尽的茴纹大举进攻,来势汹汹,令人措手不及,一口气一路攻下六座城池,直逼皇都。
众人一口气来不及吸进去以表惊讶,又一口气要赶着呼出来——闻启珏与公孙贺共同带兵反回,前来救驾。
☆、49
段景奕在大殿中急躁地来来回回,须臾间,他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眸光一闪,立刻道,“来人!给我把闻素馨压上来!”
天牢潮湿昏暗,却又寂静异常。每个关押在这里的囚犯如同笼中之鸟,浑浑噩噩地蜷缩在自己的半方破旧草席之上,等着漫无边际的死期。
苏暖总喜欢盯着头顶上方那一缕漏下来的阳光,看着一粒粒盲尘自在飞舞,好不至于让自己空虚无聊得呆掉。
远远的,幽长的过道尽头传来铁链碰撞的声响,似乎是谁把牢门打开。接着,一个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光影斑驳处,是一个衣着简单的年轻女子。
苏暖支起身子,愣愣道,“楚妍……”
李楚妍卸下了皇后的盛装华服,发丝上不着一粒金银翡翠,芊芊细指握在牢房冰冷的铁栅栏上,满脸焦急地对苏暖道,“馨儿,段景奕他要抓你去要挟舒王殿下了,别急,我……我有钥匙,我现在就带你走出去……”
苏暖无声叹气,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会沦为人质,只是现在事情后果尚无定论,这个时候李楚妍把自己搭进来,若事发意外,自己岂不是又牵连一人?
她与段景诚只希望参与进来的人越少越好罢了。
“楚妍,谢谢你,可是……”苏暖早已站起来,双手反覆在李楚妍的手背上,想让她安心些,“我不能就这么走了,你快回去,趁他们还没来。”
李楚妍第一次厉声地对她道,“不行!你不知道现在的段景奕他有多可怕!生杀全在他一念之间,人命如草芥,你到了他手里定是凶多吉少!馨儿,我只知道舒王殿下此番并非叛乱,是事出有因的,我希望你们赢!这个国家要是继续在段景奕手里,那才是天下人之不幸!”
言语间,李楚妍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双目含泪地望着她,眸中写满了祈求,也充斥了希望。
苏暖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李楚妍带去安全之地为好。此刻她自己就是雷池,怎么能真的就跟着她走。
苏暖抓起李楚妍的手想要向外奔,却被古画君突然一把抓住衣裙,苏暖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古画君满面痛苦,生不如死道,“你走了……你就这么走出去了!你若是走出去了还没能换回一个好结果,我便一头撞死在这牢笼里,化作厉鬼亲自去像他们索命!”她近乎癫狂起来,而后却又像巨石高空坠落,粉身碎骨般气若游丝,“我求你了……求求你们了!还我们一个公道啊!你是一国的王爷与王妃啊……”
最后,只剩古画君一人的哭泣声,回荡在深远的天牢之中。如怨如诉,久久不息。
天牢距离皇宫尚有小段距离,苏暖与李楚妍二人,一个满身狼籍,一个低调朴素,一起低着头默默穿梭在高墙矮巷之中。
“楚妍,这儿一户空人家,似是久无人气,在这里应当可保暂时的安全。”苏暖指着不远处的几间茅舍之一,对李楚妍道。
李楚妍皱眉,“这如何是好,我们走得不够远,万一被搜……”
不等李楚妍把话说完,苏暖已经一掌落在她后劲,望着她软绵绵地倒下。
苏暖将她安置在一间不起眼的房屋里,再也不剩什么多余的时间,只好独自转身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远远地就望见一队兵卫从天牢里出来,看来已发现了她出逃之事。苏暖一咬牙,故意若隐若现地奔跑在他们视野之中,带队人大吼,“在那儿!闻素馨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逃狱!”
追兵很快便风风火火地追了上去,将她擒住,宫门再次为她大开,把她押送到段景奕面前。
“陛下,此女实在是罪状滔天!她竟然弄晕了牢房守卫,拿着钥匙逃了出去!幸好属下们及时赶到,否则她当早就不见踪影了!”
段景奕冷笑一声,“闻素馨,你好本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虐待你们这一对患难夫妻呢。”
苏暖知道段景奕会把她捉出来,那就说明段景诚与茴纹的联合起兵之势,对大宁来说已经迫在眉睫。最后不得不多一份筹码,将她拿来做挡箭牌。
“陛下,真不知道民女还能叫您几声陛下。你之前既说段景诚早已弃了我,如今怎么又想着拿我来止住他?”
苏暖呆在牢狱中多日,此刻正是灰头土脸的落魄之相,可唯有一双眼睛仍旧闪烁着光芒。
段景奕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被人钳制着身子按压在地上的女子,就好似一只不服输的小兽,满眼不屑与挑衅地望着他自己。
他心中对段景诚埋着记恨、妒怨,这股浊气在他胸口中发酵了数年,如今释放出来就好似妖异的鬼怪,扭曲而难堪。
“他是个什么东西也妄想能推翻朕!”段景奕咆哮起来,面目赤红地死死盯着苏暖,“朕是九五至尊,是真龙天子!他一个叛贼!一个弃子!你以为我捉你出来是为什么?试图拿你做人质?可笑至极!闻素馨你和他一样!自以为是,天高地厚!今日朕给你个恩典,让你瞧瞧他是如何兵败如山倒!到时候,成王败寇,株连九族,你、再与他亡魂重聚吧!”
所有人都被突然发狂的陛下惊地一下子愣了神。段景奕首次在这么多外人面前失态,他本人却好似已经赖于伪装,面目大敞。
“通知援军速速前来救驾!告诉闻启珏,他妹妹的命在朕手中。”段景奕平静下来,冷着脸吩咐下去。
小太监哆嗦这腿,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很镇定地道,“是,陛下。”
以皇都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门户紧闭,街道冷落。人们在前几天经历了物价飞升,米粮疯抢之后,各个都把自己家的门窗掩得死死的,生怕被殃及鱼池。每个人的心都悬在一根锋利的弦上。远处,战火不熄。
礼部尚书齐修远在病榻上躺了数日,爱女失踪,不知生死;君无君表,臣无臣心;家国动荡,民躁时乱。他眸光暗沉,自觉命不久矣。
齐修远年轻时经历了前朝之乱,好不容易大宁开国,他有了功名,虽然称不上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但也尽了本分,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只没想到,到了这样的年纪却还得受动荡之苦与丧女之痛。
整个府邸都笼罩在乌云之下,了无生气。
段景澜悠哉悠哉地驾着车,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直到了齐府门前,才停了下来。
“老爷——老爷——!”安静无声的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下人惊喜的呼唤声。
“老爷,小姐!是小姐!小姐回来了!”
全靠一口气吊着的齐修远浑身一僵,胸中之气一时顺不过来,狠狠咳嗽了几声。齐思暖已经破门而入,趴到他床前。
“爹爹!!”齐思暖哭花了脸道。
“回来了——暖儿回来了——”齐修远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颤抖着道。“这些天,你都在哪儿啊!可把为父担忧的啊——!”
段景澜就站在不远处,静默地看着眼前的父女重聚。
齐思暖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来龙去脉,她抓着自己父亲的手,惶恐道,“爹爹,你千万不要上了新皇帝的贼船!这些天都是四殿下照顾我,起初暖儿还以为自己被绑架了,可却没受半点儿委屈。爹爹,你看看清呀,不要和坏人一起,不要史书留骂名啊!”
齐修远的手不停地抚摸着女儿的脑袋,连声道,“好……好……”
夏季越发闷热,宫人搬着梯子来来回回地打了数次知了,可蝉鸣却依旧不减,仿佛偏偏就要闹谁的心房似的。
待到夜幕降临,好不容易才有了个清静。
“嗖——”的一声,一只带着火光的箭羽飞跃皇都的城门,落在茅屋房顶。紧接着,千只箭羽从天而降,如同煞星坠落。
“着火了——着火啦!茴纹攻进来了!!”有人惊慌大喊到。寂静的夜一下子如潮水般翻涌起来。
城外,数十万大军黑压压一片聚首,军旗如同一只执掌月夜的魔鬼,在风中招展。
可这魔鬼没得意多久,就被为首一人拉弓射穿。
茴纹王怒道,“太子殿下你这是何意?”
面前的男子披着一身金属盔甲,腰背笔挺,坐在马背上。月色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了一层银,隐隐散发着冰凉的微光。
“纹王,是你失约在先。这着了火的箭羽落在民居之中,必酿大灾。”段景诚冷冷道。
茴纹王啐了一声,道,“打仗攻城,你要我不伤及无辜,这么可能!段景奕你也太异想天开了!你可别忘了,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我只管达到目的,到时候老皇帝一死,你即位,西边十五城池就是我的了!”
段景诚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只要事成,必定不会爽约。”
茴纹王刚要高举刀剑发号施令,段景诚便又打断,挥手吩咐道,“调派五队人手,进城灭火!若有伤亡,军营救治!”
手下得了令,便领队而去。茴纹王跳脚,“你干什么!把人手调走作甚!”
段景诚勒了勒缰绳,道,“所带之人绰绰有余。”他抛下这一句话,便抽出腰间的剑柄,高声到,“弟兄们,冲!”
一时间,一呼百应之声震耳欲聋,马蹄声与刀光剑影,将皇都这座被浮华与奢靡之气浸泡多年的城池重新拉回了当年的动荡之中。
厮杀不过多久便推进到了皇宫脚下,禁卫军在宫墙上奋力抵抗,内侍一队又一队,小跑着往皇帝身边赶,可饶是如此,皇帝身边的太监依旧在不停地聒噪地大喊着护驾。
段景奕得知段景诚带着茴纹,居然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到了自己跟前,一时间又气又吓。他来不及从新进宫的美人身上起来,便直接一脚,暴躁地将纤弱的美人给踢了下去,草草披上衣衫,被护卫围地里三层外三层。
“书离!!书离!!”他大叫着,“你这个混账东西!今早不还说段景诚那莽夫才在百里开外,迟迟徘徊不前么!不是说他们草粮有误么!你这个废物!”他一边被人簇拥着,一边恨不得伸长手一把揪住书离的衣领质问。
书离微微福了福身子,平静道,“陛下,舒王向来多谋善断,今早之时收到的消息是他百里开外粮草不足,兴许不过多久问题就解决了,现在才得了闲来进攻的呢。”
段景奕盯着看究片刻,从牙缝里挤出几字,“你什么意思——你——”
“陛下——陛下!!”太监这时火急火燎地从外边赶进来,脚下一个不稳直接趴在地上,“陛下!!宫门破了!!他们打进来了!!舒王……舒王他带兵杀进来了!!”
段景奕气血上涌,突然伸手抽出身边护卫腰间的长剑,拨开人群,直接向太监的脖子砍去。
“都是废物!——”霎时间,鲜血溅上龙袍,沾污了光洁的地面。殿中所有人早已震住,那美人已经翻着白眼晕倒在一边,唯有一旁的书离,冷眼旁观。
“闻素馨——闻素馨呢!”他一手持着沾满了鲜血的长剑,大喊着道。
苏暖再度被押到他跟前,望着大殿之内的血腥狼籍,脸色白了白,望了眼书离,才沉静下来。
段景奕一把拉过她,将她钳在自己怀里,一手将锋利的剑刃架在她颈边,带着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出门殿。
皇宫外不见火光,宫里却浓烟四起,这时候已经没有宫人顾得上走水灭火,都纷纷各自逃开,不见踪影。
平时忙碌的宫殿,一下子空旷而诡异。
越往外走,苏暖耳边的厮杀声越清晰,直到段景奕停住不动,喊打喊杀的声音才略减。
夏风从外头吹进来,带起一阵腥风。
“支吖——”,沉重而庄严古朴的外殿大门被人不急不缓地推开。
眼前不见兵戎,不见厮杀,苏暖只见她日思夜想之人,持剑而来。
方才一番浴血,他眉宇间的戾气还未还得及褪尽,就见自己惦念之人正被段景奕以刃相待。
苏暖无声地望着段景诚,心中已经不再有一丝惧怕。
只要见到他来了,就安心了。
“哟,皇兄……啊不,是你这叛贼,勾结外党,意图谋反,知不知罪!现在丢兵弃甲,朕还能容你们二人一具全尸!”段景奕不由得猖狂起来,见刃有意无意地碰了碰苏暖,她颈间立刻多了一道血横。
“放开她。”段景诚紧紧握了握剑柄,嗓音冷如冰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