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儿,朕告诉你件事,你去告诉景诚吧。离绕的遗体不在皇陵,她早已化作一坛骨粉了。在朕这儿。”
苏暖心胸酸涩,“陛下……”
“把粥呈上来吧。”皇帝道。
苏暖打开食盒,将一碗晶莹玉亮的粥放在皇帝面前。
段世彰拿起瓷勺,盛了一口,送进嘴里。
“好味道。与离绕的相差无几。”
“馨儿手笨,怎能与德全皇后相提并论……”
不等苏暖将话都说尽,段世彰突然瞪大了眼睛,几缕血丝爬满眼眶,“噗——”的一声,他止不住地将身子前仰,一手好不容易撑住桌角,一口鲜血却喷涌而出。
苏暖大骇,“陛下……?陛下!!”
段世彰已失去感知,向后栽去。
守在外面的裴志鹤闻着动静赶进来,被眼前一幕所吓到,向外不停大喊着“救驾!传太医!”
皇帝被抬到御书房后边的寝殿里,不一会儿,周遭就挤满了人。
周茗淮急切地询问太医情况如何,太子却只道,“陛下身中剧毒,微臣等正为陛下扎针引血,不知能都将毒放出来些……”
周茗淮像是脚下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倒地。
嫔妃之中已有人轻轻哭泣起来。
周茗淮站稳,大呵,“哭什么!都给本宫去殿外守着!”
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挤到了殿外头。本就只是个供皇帝临时小憩的屋子罢了,一下子站了这么多人,大家都只能靠在一起。
周茗淮大步向苏暖走去,抬手便是一巴掌要落下去,却被德妃在半空及时抓住手腕。
“德妃!反了你了!本宫教训刺客,你也敢拦着!”周茗淮凶狠道。
德妃面若冰霜,“皇后娘娘,说话得有证据,如何就能说明馨儿是下毒之人。”
容妃跳出来,唯恐天下不乱道,“陛下刚喝了一口她亲手做的粥便出事了,你说不是她是谁!?何况她夫婿,呵,一个被废又被逐出皇都的陛下弃子,保不定就是回来报仇的呢!”
“全凭猜测,就要定我的罪?”苏暖冷笑道,“查案子什么时候轮到深宫娘娘亲自上阵了?容妃娘娘你要是有这帮皇后添油加醋的功夫,倒不如回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一副尖嘴猴腮的怨妇丑容到底是有多么的令人作呕。”
“你——!”容妃气得手指着苏暖颤抖,又不停拍着胸口顺气。早就有人看她不顺眼,只碍于她位高,又和皇后一伙,不敢得罪,如今被苏暖直接当着所有人都面毫不留情地狠骂了一通,真是太解气了。
“闭嘴!”周茗淮大喊,“来人,将闻素馨这个图谋不轨之人给我押下去!严刑拷打,直到问出幕后主使为止!”
德妃上前一步,“我看谁敢!”
周茗淮气笑,“本宫是后宫之主,这点主还做不得么!”
“娘娘,你莫非忘了臣妾协理后宫之权从十数年前到现在都没有被陛下收回过。何况……”德妃顿了顿,从衣襟中取出一物,示向众人,“陛下御令在此!见此物如同见天子,本宫看谁敢抗旨不尊!”
霎时,屋中所有人齐齐向德妃下拜,异口同声道,“臣妾听旨——”
周茗淮愣愣地站在原地,身子又止不住地晃了晃,“不可能……不可能!这御令天底下就这么一块!早在十年前就被莫离绕摔碎了!怎么会到了你手里?!你可知伪造御令是诛九族的大罪!”
苏暖接过御令,交给迎面而来的裴志鹤,裴志鹤拿在手中看到,“这的的确确就是当年陛下赠给德全皇后的那块御令,这背后细看还依稀可辨当初的裂痕。老奴亲眼见过,绝不会有错。”
周茗淮终于崩溃,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十指将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抓乱,嘴里还是在不停喃喃自语着,“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能拥有那块玉佩的人,可以是软弱无能的莫离绕,也可以是一声不吭的德妃,但就从来不是她?
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那一幕。当年那个手举御令,逆着光站在她面前的凤冠女子。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闻姑娘,您快进来!”御医急急忙忙跑出来道。
苏暖闻言,望了一眼德妃,便赶忙向内殿走去。还跪拜在地的众人顺势望着苏暖看似娇俏瘦弱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作者有话要说: 群演合上剧本,纳闷:
这御令段景诚身上有一块,德妃也有一块,怎么肥四??!!
作者拿起话筒:
周六没更,周日有更,尾声章开始啦~
☆、斯人归期
皇帝已经被人轻轻扶起来,身后垫了几个垫子,靠在上面,正面无血色地咳嗽。望见苏暖进来了,就摆摆手,将人都撤了下去。
苏暖跪到龙榻前,将浸泡在金盆里的毛巾拧干,递给段世彰。
“陛下,您还好吧?”苏暖问。
段世彰点点头,声音沙哑地发寒,“你这么多天掺在御膳里的药方子朕白吃了?”
“那陛下如今必定已经看清,太子是何居心。”苏暖淡淡道。
皇帝一顿,随后将握在手中的毛巾狠狠往地上一砸,怒道,“你们放肆!竟然敢拿朕性命来求证!难不成不经此事,朕还就看不清皇后氏族的真面目了吗!”
苏暖镇定道,“我们自然知道您不会没有丝毫察觉,可若是不再做些什么,怕到时候积叶沉舟。何况……”她抬起头,望向皇帝,“在景诚看来,他自己在您心目中一文不值,而您却对周家忌惮不已,半分动不得。既然自己无足轻重,倒不如亲自推一把你们双方。他对您早就不抱什么父子情分的期望了,放肆不放肆,还重要吗?”
皇帝又猛地咳了几声,手在被褥上狠拍几下,咳地眼泪都要流下来。
苏暖微微皱眉,“陛下?”她起身走近皇帝,为她把脉,又查看了几许,眉头越皱越深,“陛下,您怎么就不听话呢……”
这些天,她端给皇帝的膳食里,不管是汤水还是糕点,都掺杂了种类齐全又不互克的药材。为了不让人起疑,又必得药性温和无害,她在这里边下足了功夫。
可只有一点……
苏暖转身,揭开屋子中央正飘散着缕缕清香的香炉,里边的香料燃烧正旺。
“民女不是说过,有几味治头风的药材,不宜闻香吗。”苏暖问道。
皇帝叹一口气,“景诚不是都不挂念父子之情了吗,怎么还让你操心这种细节?茴纹都要打进来了,到时候朕一死,新皇登基前后突围,风雨不就平息了么。”
这回换苏暖生气了,“不挂念是不挂念,但父与子这层血缘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断。景诚在心里怪了你这么多年,他却没有恨过你。不是不想恨,而是恨不起。难道你要他背一个弑父的千古骂名吗!”
段世彰闭上眼睛,“景诚当年在宫外,连流浪汉都要伸手救一救的性格,跟景奕真是截然相反啊。”
苏暖仿佛从他的话语中捉住了一丝玄虚,“陛下?”
段世彰仰天长叹,“景奕是个好孩子,就是跟了个不好的娘亲,跟了个不好的外祖家。届时你们对他手下留情些吧。他若死不悔改,那……”
“陛下!”这怎么听都像是交代遗言,吓得苏暖腿一软,“您现在这是在说什么话!这里四下无人,出了什么事民女身下又要被泼脏水了!”
“你这个丫头……”段世彰无语一会儿,“叫景奕来,朕得教训教训这个大逆不道的小兔崽子!”
皇帝面色冷峻,批了龙袍,非要众人将他扶到正殿的龙椅上,召集了群臣,等着段景奕从太子府里出来。
苏暖又赶忙吩咐了御医煎药,若能快些把毒解了,那皇帝的身子才有回天之力。
段景奕在太子府里等了半天皇帝驾崩的消息,最后终于看到宫里来人,还没高兴一会儿,就听说自己父皇还没死,不仅没死,又要让他进宫去。
段景奕一下子蔫了,大气也不敢出地进了宫。
宫道森严,大路开阔,直通巍峨的乾坤大殿。段景奕仰头望了望,若是事情能够顺利进行,这座象征着权力巅峰的辉煌宫殿,不过几天就能够被他用来做登基之用。
他脚步发软,心里祈求着上苍保佑,只差一步了,离皇位只差一步了……要是老皇帝现在快点死,他就可以君临天下,再也不用活得这么不痛快!
“太子殿下到!——”广阔的宫闱之中,太监的传唱声,一阵又一阵。
段景奕来到大殿中央下拜,望着集体到场的所有人,各个面色严峻。上座的皇后,自己的母亲,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呆呆地魂不守舍。
“陛下,药煎好了——”裴志鹤端着一个精致的玉盘走到龙座下边,躬身请皇帝服药。
段景奕低下头,强作镇定道,“父皇……儿臣,参见父皇。”
段世彰抄起药碗便向地上砸去,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混账东西!”
“父皇——!”段景奕大骇,心想莫不是真的被发现了?若是真的,母后和李尧一点反应都没有?
“日子过去这么久了,别人打仗的打仗,善后的善后,个个都没闲着!你看看你!整日除了捅娄子,哪里还有半点太子的样子!朕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要不是有你皇嫂在帮着调养,早就嘎嘣了!”
段景奕长舒一口气,看来,是虚惊一场……
“父皇……若不是儿臣被禁足,儿臣定当为了大宁,全力以赴!”
苏暖守在殿后头,静静听着。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轻轻放下。幸好,皇帝默许了他们的做法,没有说穿。
“呵,倒是朕难为你了?”皇帝对段景奕道。
“儿臣不敢……”段景奕心中安定,话语中不再颤颤颠颠。
正当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之时,殿外传来一声长久而又洪亮的声音:“报!————”
军机处的人加快步伐走进殿内,字字掷地有声,“陛下!茴纹再度攻城,如今滁绯已被大破!现正一路由西而下!”
堂中嘈杂声起,段世彰捂住胸口,狠狠一咳,登时,一口污血吐出,身子直直向后倒去,将一众人下了个坏。
“陛下!陛下!”裴志鹤惊慌大喊。
苏暖闻声有异,赶忙跑去前殿,拨开围在王座周围之人,看着胸口大起大伏的帝王正艰难地呼吸着空气。
“闻丫头……”他想了想,努力让自己说得话更清晰,“朕在众目睽睽之下去了,就不会给你和景诚添麻烦了……他,他厌极了我身子这把椅子,等来日……来日……”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嘴里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个音来。
“陛下……父皇……”苏暖又是着急无奈又是哽咽难过,“您这是何必呢!”
皇帝依旧张着嘴似乎在说着什么,苏暖降头压低靠近,才听清楚最后一句,“欠了你们的,下地之前,还不清了……”
随后就再听不了一句声响。
“父皇……?”她轻轻推了推段世彰的手臂,人体依旧温热,脉搏却已经平息。
苏暖呆着,众人竟同她一样,片刻间,明明挤满了人的乾坤大殿,却如同空无一人般,寂静无声。
后位上的周茗淮缓缓站起,想要让视线透过人群去看清里面的景象,可再怎么张望都无果。段景奕从地上轻轻站起,咽了口唾沫,心跳加速。
直到苏暖慢慢直起身子,不辨阴晴的清亮声色将话语送去每一个的耳中。
“陛下,驾崩了。”
霎时间,大殿之内跪拜一地,痛哭与哀声充耳。周茗淮终于看清了那把龙椅上,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男人。
她在后宫数日没有好好看过他了。这一眼,竟突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他老了很多。一下子,两鬓都斑白了。
那人一动不动,微张着眼,眸中空洞无物,不再有半分生机。
这个让她争夺了一生的男人,就这么死了?
周茗淮重重地落座,身子沉重如负石,嘴唇抿成一条线。她机械地扭头,看着下面的儿子,面上的哀伤之情压不住他内心的侥幸欢乐。
皇帝自己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上去还是因一份战报而故,这实在是……天助我也!
周茗淮的心,本来凉了半截,现在,又凉了半截。
死了也好……断送了二十几年孤注一掷的青春年华,能换回来家族的江山社稷,也好……
也……好。
苏暖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景诚,没能帮你守好最后的亲情,我很抱歉。
皇帝驾崩,举国大丧,整个大宁笼罩在一片丧气之中。可这丧气,多半不是因为帝王驾鹤西去,而是西边的战事浩荡,铁骑声声仿佛能直击人心。
再怎么样都不能群龙无首,皇帝临终遗言又是无关紧要地对着个小妮子说了几句。秉承祖意,自然是由储君继位。
战事吃紧,大丧等不到好好操办,夏季又来临,只能先将老皇帝的尸首下葬,入土为安。
皇钟挂在高高的城楼上,沉闷地几声撞击声响悠悠地传遍整个皇都,告诉着人们,此时此刻,大宁新的君王诞生。
苏暖呆在原本德妃所住的寝宫里。她坐在花架秋千上,晃着腿,一下一下起落飘荡。
书离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未经通报,苏暖却早有准备。
“书离大人,这是何意?”苏暖歪了歪脑袋,笑嘻嘻地问。
书离面色森然,手一挥,她就被人团团围住。
“先帝驾崩疑点重重,我奉陛下之命前来逮捕你这可疑之人,且老实一点,别妄想弄什么花样惹了事端!”
这便实在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
苏暖双脚点地,停止了秋千的晃动。站起来道,“那陛下要把我安置在哪里呢?”
“自然是刑部大牢。早点和盘托出你还能少吃点苦头,呵,偏偏太把自己当个东西。来人,带走!”书离道。
苏暖在前头被人前后左右紧紧围着,往大牢而去。书离在后头继而对着她冷嘲热讽。
“当日太子妃,又为舒王妃,现在阶下囚。这风水轮流转,真是好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