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诚扬了扬眉,别有深意道,“如今听了此话的可就你二人。”
闻启珏与苏暖道,“微臣不敢。”
“那不就得了,”段景诚仰头喝下杯
中最后一口茶水,又把玩了一下手中的茶杯,轻轻道,“这瓷器倒是好工艺。”说完又抬眼望了望苏暖,道,“闻小姐素来在宫外长大,城中哪家瓷器铺子最好,想必比我还清楚。”
苏暖觉得他此话有些莫名其妙,段景诚接着道,“麻烦闻小姐替我打一副这样的茶具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折好的纸递给了苏暖,苏暖伸手接过,“是……”她回道。
段景诚不再多逗留,转身走了。
苏暖望着段景诚远去的身影,他依旧风姿翩然,高贵清冷,但她总觉得,那个男人现在看起来,比上次落寞孤单了不少。
闻启珏与苏暖对望一眼,皆不言语。
等到天色大暗时,闻家人才回到了府上。
“闻雪,城东可有什么瓷器铺子?”暖心阁里,苏暖问到。
“有的呀,小姐,”闻雪道,“不过咱们这种门第的,也只去其中一家叫做琼宝瓷的铺子。”
苏暖微微沉吟,“那明日便去吧。”她总觉得今日将军府上的段景诚有些奇怪,打造瓷器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它一个女儿家来为太子殿下效力啊。
第二日依旧天气大好,用过午膳,苏暖便带着闻雨闻雪两个丫头出门了。马车一路向城东而去,直达琼宝瓷。
苏暖有些意外,这琼宝瓷的掌柜莫琼菱,是个不到四旬的女子,她妆容精致,衣着虽然低调但用的却是上等布料,再加上她如美酒般的年华和与身俱来的淡雅,更显得她气质不凡。
“这位姑娘是生面孔啊,琼菱见识寡陋了。”莫琼菱见苏暖走进来,就面带微笑地迎了过来,暗自打量着眼前的妙龄少女。
“小女闻素馨,”苏暖笑着对莫琼菱行了一礼,“我来之前只知道琼宝瓷工艺上等,艳压京城,却不料,连掌舵的掌柜都是如此妙人。”
这话对莫琼菱很是受用的样子,她美眸流转,想不到这就是丞相独女。她是见过不少家大业大的公子小姐们的,哪个对他们这些从商的不都是呼来喝去的,表面客气大度,心里却看不上他们低贱的商人身份。
而这个闻素馨,从前最多听闻她调皮任性,是被丞相和夫人宠坏了的,不曾真正谋面过,可如今一见,果然传闻不能尽信。这个婷婷袅袅立在她面前的可人女子,分明娴静乖巧,还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蜜糖嘴。
“原来是闻小姐呀,琼菱真是多有冒犯了。”莫琼菱走上前,“丞相千金屈尊降贵,不知琼菱可有什么能效劳的?”
闻雨从怀里拿出一纸打开,递给莫
琼菱,莫琼菱接过一看,顿时微微一愣。
“我想让莫掌柜帮我按照这图纸上的样式,打造一副茶具。”苏暖说。
莫琼菱立刻又笑颜如初,“没有问题,闻小姐的茶具模板我们是有的,只要按照纸上的图案画出花样来就行了,半月后便可以来取。”
“如此,便有劳了。”苏暖道。
她并不办完事马上走,付了定金后,苏暖又在琼宝瓷细细赏玩了一番,不过真正目的还是想多打探打探而已,只可惜整整一个时辰,她拐弯抹角东看西问,莫琼菱都是知一答一,知二答二,神情自然,无遮无掩。
实在瞧不出端倪,也摸不准太子殿下的意思,苏暖也无奈,只好道别离开。
这琼宝瓷,难不成真的没什么端倪?若是如此,那真的是自己思想太黑暗了不成?段景诚真的只是顺便叫她打一副杯具罢了?
这世界,心思最难猜的人除了女人,也只有权利家了吧。
入夜后的琼宝瓷里,莫琼菱真蹙眉问,“景诚,那闻素馨是你引来的?”
“嗯,”段景诚低头翻着账目,“我叫她来,是想来给菱姨看看,觉得如何?”
莫琼菱道,“确是个沉稳聪颖的,只不过你可想好了?”
“是,京中没有比她更好的人选了。门第显赫,家世清白,而且,闻府还没有陷入过什么夺嫡风波。如今父皇被段景奕煽风点火,这次赐婚是逃不过了。不过若是让他挑人,还不知道我的贤妻能花落谁家。呵。”段景诚淡淡道。
莫琼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这太子的位子上,坐得不稳当也不开心,”莫琼菱在段景诚身边坐下,“离绕在世时,只希望你活得舒舒坦坦的,不求你君临天下开疆扩土。我那时候还嫌她没志气,如今看到你这般的操劳模样,我才缓过神来。”
段景诚抿唇,一时无言,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母后就是想得太过明白,才变得那样无欲无求,只是到最后,也逃不过命罢了。从前我不争不抢,还念及骨肉亲情,可现在我才知道,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地步。周茗淮的手段,段景奕学得分毫不差,我若再退步,只怕自身难保。”他放下手中那一打厚厚的账册,说完最后一句,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莫琼菱望着他落寞而挺拔的背影,心中百味交杂,景诚已经变了,从前他只是个安静陪在离绕身边默默无闻的小孩子,如今,他是一国太子。
莫离绕,是陪着大周皇帝段世彰打天下的糟糠之妻,他们成亲时,段世彰还是个出身寒武的士卒,一文不名。而莫离绕,是个富足人家的大小姐,可惜前朝末年战火四起,她的家族不幸遇难,自己流落他乡,两人相遇,各自穷途末路,便结发成亲。
莫琼菱本不姓莫,琼菱也是她的化名。她自小无依无靠,自己叫什么是哪里人都一无所知。后又沦落风尘,莫离绕是在自己也身无分文四处流浪的情况下,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所以她给自己冠上了莫姓,取自己的艺名“翘莲”为名,与离绕结拜。
二人姐妹情深似海,直到段世彰拔得头筹荣登大宝,看不上妻子这个身份不清白的义妹,可碍于离绕是帮着自己打天下的女人,不可轻待,便也无可奈何。
莫翘莲也是个识趣的,多年红尘中摸爬滚打,识人断色的本事玩的最是得心应手,也知道皇帝不待见他,如今人家九五之尊,怎么会让一个有过妓史的人做自己小姨子入皇谱呢。
于是她便告别了离绕,拿了一些银子自己在外面做生意过日子,名字也是这时开始变成莫琼菱。如今她一人漂泊在外已经十几年了。
那年她告别离绕时,段景诚才四岁,离绕还有个女儿叫段倾梓,那时也才六岁而已。只是想不到才短短两年几年,离绕就香消玉殒,幸好景诚一早就被册封为太子,虽不善与人交际却十分聪明,不然皇宫奸险,他又如何能平安地活到今日?
深夜,突然雨水大至。原本晴朗的好天气说变就变,果真不负“六月天女人脸”的盛名。
夜里闷热,苏暖睡得身上有些不爽快,她下床打开窗户,外面夹杂着雨水的夜风吹了进来,让她稍许舒适了些,渐渐地,她在不知不觉间又犯了困,便回床睡了去。
殊不知,这大周的风云,如同六月天气般,也正一路向未知的局势疯狂扩散。
☆、是敌是友
成亲三日,新妇回门。
郭俏跪在大厅主坐前,为自己的父母亲奉茶。她面若桃花笑意盈盈,俨然新婚燕尔,十分幸福。
“如今你虽是周家媳妇,行事说话要以夫君为重,但切要早日为明靛生下一儿半女,这样才能在周家站稳脚跟。”郭母说教道。
“女儿明白,”郭俏站起身,在
下座坐下,“只不过孩子一时半会儿急不来的。”她脸颊微红。
郭母点头,继而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俏儿,娘问你,若是日后明靛要纳妾,你当如何?”
郭俏一顿,“母亲,”她有些不高兴道,“我才刚过门,你怎么就跟我提这种事儿呢。”
郭祯道,“俏儿,将军府是何门第,你虽然出身不低,但他们也未必会满意,我与母亲就是想要提醒你,不要再去以往那般任性,等真有那一日,你也要笑着给他把妾抬进门来。”
这种话郭俏自然不爱听,也听不进去。
“母凭子贵啊俏儿,你若生下明靛的长子,那可就是将军府的嫡长孙!我们郭家就你一个女儿能指望,你呢,是歪打正着寻到了显赫夫家,可那也只有生个儿子才能让你,让我们,都有依靠啊。”郭母耳提面命,句句恳切之语。
“女儿心里都明白。”郭俏深吸一口气。
早日为周家添男丁不错,但若要让夫君纳妾,那她可不会退步。
又过了几日,苏暖收到郭俏的请帖,要她前去将军府一叙,她盘算着这时候周明靛也不会在府里,便接了帖子动身出发了。
将军府依旧如同前几日大喜那般宏伟富贵。郭俏坐在花池的亭子里迎她,二人一同赏荷品茶,好不惬意。
“姐姐在夫家过得可还习惯?”苏暖问。
郭俏道,“将军府虽家规谨严,但好在明靛爱护,什么都由着我,我倒是过得舒心自在,”她脸颊红润,眉目含情,接着又道,“只不过那将军夫人可是个整天不苟言笑的,张口闭口就是规矩和家教的,烦都烦死了。”说着她又沉下脸色,好不耐烦似的。
“姐姐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公婆切不可怠慢。”苏暖劝道。
“哼,等我生下长子,哪还轮得着她指手画脚?”郭俏这话把苏暖一噎。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苏暖现在对于郭俏,只希望她能在周家安稳过日子,别起什么风浪。周明靛再怎么逢场作戏,郭俏都终归是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到时候利用价值没了,也总不至于让她日子过不下去。
这是苏暖现在唯一能自我安慰的想法。
“馨儿,”郭俏唤到,“当初我一直以为你和明靛是私下定情,处处对你咄咄逼人,你还那样不计前嫌帮着我,我如今才能嫁入周家做长媳……”她拉过苏暖的手,话中带着歉疚和亲近,“多亏了你,馨儿,真的谢谢你,等我有了孩子,他做你的义子可好?”
这后半句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奇怪和无理,哪有让如此年轻又未出阁的女子认干儿子的事?只有苏暖心中如吃了苦胆般,她知道郭俏说话不经过大脑,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想法来。如今这桩凉缘是她铸成,虽然眼下对于以后的事还尚未可知,但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郭俏今后不管如何,她都要负责任。
苏暖不假思索的回答她,“好,若是俏儿姐姐的儿子,我一定视如己出。”
郭俏笑得更是开心了,接下来一直拉着苏暖的手,亲近地不肯松开。可她越是如此,苏暖心中越不是滋味。她讨厌被人欺骗和利用,可现在,自己却反过来这样对别人。
渐渐的,知了在树枝头也叫了一个多月了,告别了六月精阳,七月首秋如期而至。但这气温,却依旧热辣。
现下,京城之中的高门大户诸多,但有钱还十分闲散,怕是屈指可数,而敬孝公主段倾梓就是其中一个。
段倾梓十六岁时成了亲,驸马是一直远征在外的年轻少将公孙贺,其骁勇善战之名与闻启珏并驾齐驱。更难能可贵的是,公孙贺出身贫寒,仅凭借一身武功和军事计谋平步青云,短短几年就得朝廷重用,敬孝公主爱慕其才华,方委身下嫁,两人在郊外建了公主府厮守。公孙贺在外驻守时,段倾梓静候其归;公孙贺归来时,二人携手游山玩水。这样可贵的感情,不知羡煞多少性情中人。
七月初,公孙贺再度平反归来,龙心大悦之余,皇帝更是命敬孝好好操办接风宴,并赏黄金千两,珠翠数斛。
于是在七月三这一日,京中又一盛世降临。公孙贺率军大归,浩浩荡荡;公主府张灯结彩,贵宾如云。
“小姐,敬孝公主真是好命。”在去公主府的马车上,闻雨说道。
“哦?如何好命,你说来听听。”苏暖道。
“您瞧啊,长公主与太子殿下虽然自幼丧母,但好在公主最终寻了个好夫君啊,二人如比翼鸟般,建府郊外,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闻雨满目憧憬着说道。
“哎哟哟,你什么时候说话还这般文绉绉的啦。”闻雪笑着打趣着。
“你懂什么,这话是我前几日从小姐的字帖上看来的,听不明白了吧!”闻雨扬起下巴,挑眉与闻雪你一句我一句的拌着嘴。
苏暖静静听着她二人打闹,勾起唇角也不阻止。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向来不用下人太过拘谨,但有外人在时,该有的规矩是一样不能缺的。这是现在整个暖心阁都默认的。
不一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苏暖一下车,浑身便觉得清凉舒爽。只因公主府建在郊外,府邸前是林荫大道,绿叶遮天蔽日,挡住了似火的骄阳。
闻府马车停下后,后边又陆续停下了其他世家的车马。
“闻小姐。”李尚书长子李重阙走过来打招呼,苏暖闻言欠身行礼,“李公子,为何不见楚妍姐姐与你同来?”
李重阙无奈地笑笑,“女儿家嘛,出门梳妆打扮的,总要晚一些。”
苏暖听了乖巧地点点头,既然大家都遇上了便一同入了公主府。
闻启珏前几日去了江南会见老友,这段时间都不在京中,公主府的宴会又大多是小辈参加,所以这次闻家来的也就闻素馨一人。
“闻小姐,李大公子,里边请。”门口的小厮将二人分别引到前厅和花园。前厅里自然都聚了些年轻的公子王孙。
苏暖经过时默默往里瞧了一眼,上座是段景诚,接下来还有段景奕与段景澜。李重阙一贯淡泊地立于一旁并不插话。但是周明靛和一众人聊地开怀时,周明珂和李瀚积极附和,同样是庶子,李焕则沉稳得多,他也只站在李重阙身旁,面上带着带着礼貌的微笑。
今天的主角公孙贺确实如同传闻那般,除了为国出力之外并不拉帮结派,他并不与皇子或其他公子搭话套近乎,他虽拉了魏肖乐讨教书法,但也看得出仅是学术讨论而已,并不互相恭维寒暄。
苏暖只淡淡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面积并不大的前厅里,那一刻每个人的动作行为和表情。这一眼,也让她对这个朝代权利中心的下一代继承人们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和定义。
段景诚贵为太子,但似乎不及段景奕和段景澜擅长与人交涉。
李家有三子,只有李重阙是嫡出,并且是长子,同时他看上去也是最不问世事的一个,二弟李焕性格与他大相径庭,三弟李瀚则喜欢攀附,好似与有头有脸的人在一起待着,自己也会颇有面子。
周明靛依旧是那个谦谦君子的模样,谈笑之间的举手投足都彬彬有礼,只不过落在苏暖眼里,他再怎么样都是虚伪罢了。
周明靛的庶弟周明珂也是与大家谈笑风生,一派悠闲开怀。
魏肖乐面容温和,蘸墨提笔都是文质彬彬。若真是相由心生的话,那么想必他这个人则是如阳光般柔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