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眨了眨眼,望向她,是个杏眸灵动,眉眼含笑的雍容女子。
“是啊,德妃姐姐,你瞧瞧,若是把我和如妃妹妹的倾颜和倾凝也叫了来放一块儿,说不定都比不起闻府□□出来的呢。”另一女子笑说着。
苏暖暗自诽腹,殿中一共四人,除了德妃育有四皇子,其余两位听这番话,想必定然是生育了静瑜公主段倾颜和静安公主段倾凝的容妃与如妃了。
“容妃你啊,”皇后望了一眼刚刚发话的容妃,“公主们金枝玉叶,又不是物件,拿着比来比去成何体统,倒叫闻小姐笑话了。”
此话细品,别有滋味。厅中哪个不是人精,皇后似有似无的暗暗嘲讽,谁听不出。
苏暖并不在意,这种话只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当初自己还在念书时,不知被顽皮的学生嘲笑过多少次的有爹生没爹养,她对冷言冷语早就百毒不侵。
何况,周茗淮是做国母的人,这种手段拿出来怼一个小丫头,她苏暖还没来得及在心里笑话呢。
德妃脸上笑容依旧,只不过垂下眸子,不知思索什么。
容妃虽然看似受了周茗淮责备,但却笑颜如花,妩媚更加。
如妃颤了颤长如羽扇的睫毛,并不参与话题。
德妃率先打破残局,“馨儿,你母亲的身子进来可好?我当年没进宫时,她一到换季的日子,就老咳个不停。”
“馨儿代母亲谢娘娘挂怀,”苏暖道,“母亲这是老毛病了,大夫也说根治不了,只不过多喝点药方子,能好点儿就好点儿吧。”
德妃闻言微微点了点头,“也是,毕竟娘胎里出来就一直跟在身上的毛病,哪能说好就好。”
“本宫听闻小姐如此说来,倒觉得熟悉,莫不是咽喉不好?”皇后问。
“正是。”苏暖答。
“本宫前几日正好得了皇上赐的雪莲,慢火入粥最好,一会儿出宫前带走吧。”周茗淮说着望了眼一旁的子衿,子衿便退了出去,又抱了盒物什上来。
苏暖忙起身谢恩,却被皇后道,“傻丫头,要这么多生疏的礼节做甚,虽说当初你与明靛真是可惜了,不过想来我你缘分未断,如今又能做成一家人了。”
其余几位娘娘听了立马感觉不对劲,人家是太子看上的,关周家何事?
苏暖淡淡一笑,“馨儿斗胆问皇后娘娘一句,何出此言?”
周茗淮抿了抿唇,笑道,“我都听明靛说了,不过奈何你二人有缘无分吧,如今他也成家了,你也是早晚要入太子府的。”
德妃一愣,“娘娘,这可不能轻言啊,馨儿闺誉清白,怎么会与别人有私情呢?”
“闻小姐,这怎么回事儿啊?”容妃好事地问。
苏暖依旧不起波澜,“原来娘娘说的是这个,那定是误会了。周家公子各个玉树临风,惹的女子心生爱慕不假,但馨儿更崇敬大公子的诗书满腹,经纶五斗,他实乃人中龙凤,甚至隐隐与太子殿下并驾齐驱,俏儿姐姐早前便倾慕其才华,芳心暗许,幸得月老不负女儿家的真情,两人竟是心照不宣。现下他们修成正果,才不失为美事一桩。以后俏儿姐姐有了孩子,她还许诺了让我做义母呢。”
众人静默,周茗淮美目在苏暖身上不停流转,再也不如起初那样不动声色,现在反而是光明正大,甚至有些肆无忌惮,看得苏暖颇有点不自在。
明靛说这个小女子之前好耍得狠,不过摔了脑袋既没笨又没傻,反倒棘手不少,如今一看,果然锋芒毕露。
德妃也是惊讶,自己那好姐妹如此温润的性格,是如何□□出这么个人精来的?
“说得好,”皇后顺水推舟道,“明靛那孩子,以为别人家的小姐们都非得围着他转呢,这不就给闹了笑话吗。”
德妃立马笑着接话,“这样吧馨儿,看天色阴沉沉的,估摸着一会儿得下一场雨,这路湿地滑的,上次摔的还真让人心有余悸呢,干脆今晚你在我宫里歇下吧,我好与你聊聊你母亲。”
苏暖垂了垂头以示应和,道,“是。”
“如此也好,明日本宫就想着,让他们年纪轻的孩子们都聚一聚,这样闻小姐正好也一块儿来,将来都是要做一家人的,先与景诚的兄弟姊妹们多接触,那便是最好的了。”皇后道。
苏暖甜美地笑着应了答。
夜里巳时,泰华殿。
“陛下,江南赵家探子传来的密报。”裴志鹤手里捧着一份未拆封的信笺,呈到段世彰面前。
榻上闭目养神的皇帝睁开眼,接过信笺拆了开来,扫过一眼,又递了回去。
“怎么了陛下,好消息坏消息呀。”裴志鹤将信纸收好,又替皇帝端来一杯茶,问道。
“哼,有趣得很,”皇帝不屑一笑,“这闻家人,如今也慢慢跑到台子上唱起角儿来了。”
“哦,陛下说的,是太子要与闻家小女接亲一事吗?”裴志鹤问。
“光这样倒简单,如今闻启珏也跑到了赵家走动。裴志鹤,要不你给朕分析分析,他们唱哪儿出呢。”段世彰抬眼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六根不全之人,调笑着问。
“哎哟陛下,您这不为难老奴嘛,我连字都不认得,这些事儿,我能说出个什么来呀。”裴志鹤面作苦恼状,眼中却笑意闪烁。
皇帝端直了身子,道,“呵,若是朕手里的人,都如你这般倒好了,可惜啊,掌权之人不可目不识丁。”
等到了深夜子时,宫里除了巡逻的士卒和守更的宫人,似乎其他的都已深深睡去,除了苏暖在陌生的床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她当初刚刚来到这个时空时,是抱着安稳度日以求早日等到归期的想法在闻府默默生活,但时至半年,已然身处雨淋,怪只怪自己这幅新躯壳本身的起点就高于常人。
热季里昼长夜短,苏暖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睡着,便被宫女叫了起来梳妆打扮。
今日她是奉皇后之约前去会见各位皇家子女的,所以德妃又特地命人烧了热水,准备了花瓣,给她沐浴用。
苏暖如同木偶般被人摆弄了好一阵,那些为她打理的丫鬟们才停下。
苏暖抬头,只见铜镜里倒影出的女子小家碧玉,一张还没成年男子巴掌大的小脸,好似巧匠精雕细琢的白玉娃娃般,可爱中所带着的靓丽,仿佛在悄悄地告诉他人,这张脸在将来会有着怎样的妩媚之姿。
德妃为她挑选的罗裙又是收腰的款式,锦带一系,纤腰素束,更显得她身段优美,盈盈一握,弱柳扶风莫过于此。
“哎呀,阿眠真是好福气,生的女儿才小小年纪就这般楚楚动人了。”德妃在一旁满意地望着她,口中的阿眠是闻夫人的闺名,德妃又道,“我啊,没有生女儿的福分,虽说有了景澜母凭子贵,可现在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事儿忙了,终归不及女儿家来的贴心。”
苏暖十分腼腆地笑着,像是经不住被人这般夸奖似的低下头,而实则是心虚,人家夸的可不是她苏暖,而是闻素馨。
用过早点后的一上午,苏暖都在摩梭时光中度过,宫中不及闻府那般自在,一堆繁杂规矩搁那里,你若是做不好,被下人望进眼里,再到处一传,那闻素馨大家闺秀的名声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终于,又过了午膳,那边让人传了话来,请闻小姐过去,苏暖才在德妃的陪同下,一同到了怀春苑。
怀春苑的主人,是静瑜公主段倾颜,也就是容妃的女儿。
等苏暖见到段倾颜本人后,才暗想到,段倾颜美则美矣,只不过尖酸善妒的性子,必定是跟着容妃久了耳濡目染来的。
“这就是咱们未来的嫂子呀,好可人儿的妹妹,太子哥哥果真好眼光。”说话的是静安公主段倾凝,如妃之女。
“可不是,闻小姐比咱们姐妹都年幼,倒当了咱们皇嫂了。”段倾颜掩嘴笑到。
“静瑜。”对面的四皇子段景澜沉沉地唤了声段倾颜,责怪到。
“母后,”段景奕又道,“咱们难得有空聚在一起,何不叫些歌舞上来助助兴?”
周茗淮点点头,“皇儿说的是。”言罢,她便瞥了眼身旁的宫人,那小丫鬟便立刻躬身退下,不一会儿,丝竹歌舞纷纷上台。
那些歌女们的身段各个曼妙,再配上纷飞的彩带,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苏暖也一下子被眼前场景吸引,一
时并未注意,自己身边多了一人坐下,与她共用同一个案几。
等到她发现时,一曲歌舞结束,貌美的歌姬们退下,众人也就同样发现了姗姗来迟并且屈尊坐于苏暖身边的太子殿下段景诚。
段景诚正为自己倒清酿美酒,苏暖一愣,又道了声,“殿下。”
“皇兄,刚过来就陪美人。”段景奕似是似非地笑说着。
“抱歉,母后,”段景诚道,“方才歌舞正欢,我不忍心打扰诸位,便未向您请安。”
周茗淮慈爱一笑,“无妨。”眼神却一直落在他二人身上。
段景诚与苏暖坐得很近,二人面色都无异常,这般自然而然的亲近,看上去就好像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这幅画面不仅落在了皇后眼里,其余众人同样如此。看着太子殿下对闻素馨的样子,再联想到他们二人早就私下互生情窦的传闻,难不成都是真的?
☆、御旨赐婚
一只歌舞刚罢,一曲丝竹又起。近来宫中乐司新来的琴姬,古琴之术十分了得,她纤纤玉指刚在弦上拨动几下,便能引得鸟儿鸣叫盘旋,花草摇曳摆动。
难得有一阵爽朗的夏风吹过,苏暖临座而靠的一株新槐上,星星点点的槐树花瓣便随着音符飘落而下,有几片落在杯盏中,有几片落在她的发上,她的肩上,她的手心。
“今年槐树的花,开的真好,才七月初,就有这么些了。”苏暖抚去自己身上的花瓣说道。
段景诚放下手中的酒杯,回头望着她,抬起手,伸向她,苏暖身子一颤,段景诚道,“别动,头发上还有。”说罢,便轻轻拈着那些被遗漏的白嫩娇瓣。
苏暖眨了眨眼,定定地注视着他动作缓慢又十分专注的样子,那张俊美的脸似乎依旧如往常那样清冷,但距离太近,苏暖看得十分真切,此刻他的眼眸里,流淌着一汪清泉。
苏暖撇过头,不再看他,就这样任由他弄去,自己拿起案几上摆着的葡萄,细细地剥了起来,刚剥完一颗,就听见耳边传来的段景诚的声音,“看起来不错,我也想吃。”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苏暖道,顺道将葡萄塞入自己嘴里,又接着去剥下一个,然而这次刚剥完,苏暖在将果肉往嘴里送的途中,自己的手却被段景诚拦住,修长有力的指节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接着,太子殿下便俯下身子,凑到苏暖面前,张口含住了那颗晶莹的果肉,也顺便含住了她的指尖。
“你……”苏暖惊讶道。
段景诚直起身子,若无其事,面上一派不在意的样子,“无妨。”
“皇兄,你这不是欺负我们是孤家寡人嘛。”段景澜执杯唇边,笑说着。
一旁的两位公主,则一个惊讶一个羞涩。
“景诚,你瞧瞧你,把人家姑娘弄得都不好意思了。”周茗淮凤眸微闪,调笑着说。
苏暖垂下头并不出声,旁人只觉得女儿家羞涩了。
段景诚少有的笑得温和,落在众人眼里,只剩各种猜想感叹,这闻小姐,果真是好大的本事,竟把如此冷漠的太子都哄得不似往常了。
周茗淮本想着如何借着今日的小宴再起些波澜来,可见了闻素馨与段景诚那般落花有意流水有情的情状,不免蹙眉,今二人的样子,可不光自己看见了,一旁的丫鬟太监,大小宫人那也都看在眼里了。
好在最终风平云淡,皇后一众未动干戈,一局宴罢,各自散去。
宫门口,苏暖正准备上马车回闻府,却见段景诚走了来。
“殿下。”苏暖屈身行礼道。
段景诚接过下人手中捧着的红漆木盒,递给苏暖,说道,“你初次以这样的身份入宫,未免有些不适应,这是太后那里派人送来的,幸好赶上了,你还没走。这算是她一点薄礼,她老人家最近身子匮乏,天气又热,所以未能见你。”
“馨儿明白了,劳烦殿下还特意走一趟。”苏暖道,又顺手接过盒子。
“何不打开看看。”段景诚道。
苏暖闻言便打了开来。那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只精美的银簪。
“甚是好看。”苏暖不由地轻轻感叹。尽管她是闻家大小姐,这近一年之中也见了不少精贵的珠钗首饰,但这毕竟是皇家赏赐,档次品质自然更胜一筹。
段景诚走近一步,拿起银簪,帮她插在发间,“日后多加小心,周家不会收手。”他在她耳畔轻声说着。苏暖面色如常,“知道。”
罢了,段景诚又后退了一步,目光停在苏暖身上,笑着道,“此簪十分衬你。”
苏暖并不接话,躬身辞别,便上了马车。
远处的高台上,子衿冷眼望着一人一车在开阔的道上背道而驰,便也转身离开了。
不久,开阔的宫闱石板道上,只剩段景诚一人慢悠悠的迈步走着,身后不远处,只有三两个宫人,小心翼翼的跟着侍奉。没有人能看见太子嘴角边浮起的一层冷冷的笑意。
苏暖回到闻府,先与闻夫人报了平安,便又到了闻相书房,与他叙说了她在宫中的大小事,期间闻锦泉都只是沉默着,等到苏暖讲完,他才道,“无恙回来就好。”
“父亲如何打算?太子殿下也嘱咐要我们多加小心,不知周家又有如何后手。”
“周家如今都睁着眼指望郭小女能生下男婴,府里女眷大多还是诚惶诚恐地照料着,至于朝中的周彦行和后宫的周茗淮,我们只能见招拆招了。”闻锦泉沉声道。
苏暖静默稍许,还是张口自责,“都怪女儿惹祸上身,拖得闻家都下了水。”
“傻孩子,联姻这种手段,官僚世家不都用腻了么。何况,闻府树大招风,从前我只想着能晚一天步入漩涡就晚一天,并未妄想置身事外。”闻锦泉望着自己眼前娴静端坐的爱女,轻轻说着安慰着她。
闻锦泉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女儿跟以前比起来,那变化似乎不再只是性格上的了,这么仔细一想,她的变化似乎渗入到了平时的方方面面。
闻锦泉让苏暖回闺房好好歇息,独留自己一人,不知沉思着什么。
几日又过,闻启珏便从江南回了来,风尘仆仆,身心俱疲。
他一进京便听说了苏暖与段景诚的事,虽然赐婚圣旨未下,但谁人心中都认定着婚事大概八九不离十了,京中百姓各个拿来当饭后谈资,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见解,更有评书者编出各种他二人如何相识相爱的情景事迹,假的快要成真,看官听客们备着瓜子茶水,也是看得听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