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神速又疯狂的传播速度,自然少不了有人从中推波助澜,苏暖想也知道定是段景诚造就的结果。
闻启珏一到闻府,便飞也似的奔走到缓心阁,那时的苏暖正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纳凉读书。
见闻启珏如此行色匆匆,她便知道他有什么事儿要来找她。
“这才十日有余,怎会生的如此变故?纵然陛下得知我私见赵叙悯,尚有余地可供盘旋,你又如何这样急于登堂入室?!父亲母亲该有多担心!何不等我回来再商议?投靠太子与联姻周家又有何异?!”闻启珏一进来看见苏暖那悠然自得的神状,便气从心头,一下子言辞激烈了起来。
苏暖放下书站起身,一双清澈明静的眸子无声地望着闻启珏,“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商议如何脱身?等你回来如何抚平圣心?闻公子,我现在有皇帝口谕所封的太子妃身份不假,可前因后果说来繁杂,只是有一点,我绝非想要攀龙附凤而至闻家于不顾。”
闻启珏也凝眸直直地望着她,面目稍稍沉静,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那日敬孝公主奉旨摆宴庆贺公孙将军归来,太子在众人面前与我示好,我事先并无防备,事后他又告知你中了周家圈套,要我权衡利弊,可我何来权衡的余地,他短短一日就能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闻相千金与太子暗中定情,无可挽回,既是如此我只能将计就计。”苏暖走上前,离闻启珏几步远的距离。
闻启珏深深叹了口气,“方才我把话说重了,还请你莫怪。”
苏暖抬起下巴,望向他,“我知道你在心里对我尚有疑虑,这本是人之常情,还请闻公子放心,我一日占用着舍妹的身子,便一日是闻家人,闻相,闻母,你,也一日是我的亲人,虽然要来到这副身子里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用着别人的身份,享受别人应该有的荣华富贵,心里实在愧疚。但闻公子,至少我希望,我们能彼此信任,为了闻家的未来,也为了闻素馨,也为了我自己。”
闻启珏目光深邃地望着苏暖,望着眼前这个已经换了心肠的妹妹,又听完了苏暖方才地一番言辞,只觉得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或许是想到了闻家荆棘满地的未来,或许是感叹世事难料前路艰险,或许是自己妹妹生死未卜她人替代。
“好。”闻启珏最终还是答道。
闻府这顿晚膳用的有些沉重。一则闻启珏落入他人陷阱迟迟归来,二则刚刚收到段景诚传来的消息,陛下有意拟旨,要为闻素馨与段景诚赐婚,而皇后那里竟毫无动静。
消息是莫琼菱用送茶具的名头传来的,打开箱子验货时,苏暖才发现了藏在草垫子里的字条。只是想不到,莫琼菱居然会是太子的人。
用过晚膳,除去闻夫人歇息了之外,苏暖与闻家父子都聚在了书房里。昏黄的烛火不断跳动着,犹如众人此时的心境般难平。
“之前周家用尽手段想要把闻家拉去阵营,求而不得又百般阻挠馨儿与太子的婚事,现在陛下要赐婚了,他们反倒没了反应,不知又要作何打算。”闻启珏蹙眉道。
闻锦泉略略称沉吟,道,“要么是他们留着后手打算一击致命,要么,就是想放弃闻家这根稻草了。”
“放弃?按照周彦行和周茗淮的性子,会这般便宜了太子?”闻启珏道。
“父亲,兄长,”一直沉默着的苏暖突然道,“馨儿有事相问。”
“馨儿你说。”闻启珏道。
“四皇子段景澜,他可参与党争?”
闻锦泉想了想,“不知,不过至少四皇子不曾表露过,也从没有人见他参与进来过。”
苏暖点点头,又问,“我朝有太子,二皇子,与四皇子,那么,三皇子呢?”
闻锦泉刚觉得奇怪,闻启珏见状便连忙插嘴,“馨儿你病愈后,当真是记不起来诸多事了。三皇子名为段景潋,同为周皇后所出,只不过几年前在春猎时受伤,而后不幸亡故了。”
苏暖领会了闻启珏的意思,怕是皇子逝去举国大丧,这样的事儿记不起来,容易惹闻父猜疑。
“哦……兄长这样讲来,到是有些印象了。”苏暖说着,还用手揉了揉太阳做,做出有些头疼的模样。
闻锦泉见状忙制止了她,“想不起来就不要刻意去想,可是脑袋又疼了?无关的事,莫再伤神。”
“嗯。”苏暖这才放下了手,脸上却还是有些头疼未消的表情。
“父亲,兄长,如今的事态变化多端,我们闻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暖端坐着,说道。
父子俩顿时一起用有些发亮的眼神望着苏暖,“馨儿此话甚妙。”闻锦泉笑道说道。
苏暖随后便又只能尴尬地笑笑,对面的闻启珏倒是毫无顾忌的笑容坦荡。
深夜亥时,皇后寝宫紫华殿。
“娘娘,陛下方才在容妃娘娘那里用过夜宵,便去了辛美人那儿。”子衿一边为周茗淮放下床帘一边说道。
周茗淮宽下衣带,听闻此话轻笑一声,“呵,又是一个以色侍君的贱婢,也罢,想必容妃如今是心里气得直痒痒,自己的宫婢一朝飞上枝头风光正盛,自己却还要在陛下面前装得有多识大体,于身于心可都不好。”言语之中讽刺之意,无穷无尽。
子衿陪着附和,“那可不是,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这宫里头妄想得陛下雨露的下贱之类不在少数,但哪个不是自不量力惨淡收场的,就像先前德全皇后的长宫女林艾,她不也是……”子衿说着说着迟缓了下来,因她已然望见自己主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这等人你以后不许再提!”周茗淮秀眉一横,厉声道。子衿赶忙下跪认错才把她的怒火平息,心下却还是微微颤抖着,都这么几年了,现在的皇后对这事还是耿耿于怀啊。
深夜过后,日上三竿,大宁皇宫里,便传出一道众人翘首期盼多时的圣旨。
赐婚闻相之女闻素馨,等及笄之礼一过,便择吉日大婚,嫁与皇长子太子。
一时之间,苏暖成了京中未出阁女子眼里的艳羡的对象。感叹之语,讽刺之意,道贺之人,如同一阵又一阵浪潮,将闻家推到了大宁名声与权利的顶峰。
苏暖对此一直没有任何言语,她总相信段景诚至少时可以说到做到的,一纸婚约到底也不过一纸而已。何况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的道理闻家人都清楚。
而更让你内心不安的是,周家一直无所行动,连一句皇帝面前的谏言也没有。
风平浪静一个夏季,初秋悄然而至,拜月节还未至,可气氛已然十分浓烈。在大宁,拜月即中秋,习俗与苏暖脑海中地常识相差无几,终归不过是合家团聚,赏月吃饭,烧香祭祖罢了。
拜月节前夕,皇帝的御台上多了一份吉报:南方今秋收成颇丰,仓满库满;沿海天气温和,鱼民满载而归。
封建社会向来重农轻商,这对于皇家来说自然是一件大喜事,因为有收成就有了税收,有了粮草,基本等同国库充盈。
皇帝龙颜大悦,下旨封赏各级官员,更在宫中大摆赏月宴,朝廷五品以上官员皆可参加。
南方排布一直由段景诚着手,此番功劳自然少不得他的份,而南方更有另一巨头,即皇商赵家,赵家为周周姻亲,为皇帝办事,所以周家也捡了个便宜。苏暖对此不忍笑道,“瞧瞧,太子与周家回回平分秋色,要是哪天分出个高下来,那这场仗也就能落幕了。”
“明日就是宫里的赏月宴,你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入宫后更要多加小心。”闻启珏道。
苏暖点头道,“兄长放心。”
中秋佳节,圆月高挂。皇宫早已备好筵席,一众朝臣三三两两入了宫请了安入了座,一派和谐团圆之景。
按照以往规矩,各种大小筵席都是男女有别,家室与外客有别,但只因今日是中秋,图的就是个团圆美满,所以这次的坐次是按照一家一家分。
苏暖刚刚与家人落座,段景诚便来了。这是两人定下婚约后第一次在正式场合碰面。
“馨儿,你不该是坐这里。”段景诚温和地望着她,相她伸出手,说道。
闻锦泉立马起身,“殿下,馨儿还未过门,这就坐到太子府那里,有些不妥啊。”
“也是,”段景诚收回手,又道,“我想陪着馨儿,那便坐于此吧。”说着一旁的奴才连忙添上了一个席垫,闻家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不能下逐客令,便只能如此。
太子这一举动落在周围所有人的眼里。不远处的段景奕不屑地笑笑,“不成体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多评论,让我听听大众的声音
☆、谁家身世
晚宴开始,帝后与众人客套完,歌舞乐曲便开始了。
舞台中央的女子,身姿妖娆,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而坐上的皇帝却兴味阑珊。
“卿等觉得方才那舞娘如何?”皇帝问。
“甚是美妙。”众人回答。
皇帝哈哈笑了几声,“可尔等却不知,朕有一辛美人,舞姿远胜于此。”皇帝走下台,行至嫔妃坐席处,伸手牵出一位女子,看服装钗饰,是辛美人无疑了。
苏暖凝眸望了望那美人,宫闱里莺莺燕燕美女如云,这等姿色,并不会让人多么的眼前一亮。
“看来这位新宠,笼络圣心的手段可不是光靠美貌。”苏暖低声说道。
“能歌能舞温柔抚媚为其一,善解人意玲珑心思为其二,精通香料迷惑圣心为其三,这样的人宫里可没几个。”段景诚勾了勾唇角说道。
“她原先不是容妃的婢女吗,照容妃尖酸善妒的个性,那岂不是……?”苏暖望向段景诚。
“是啊,谁能想到一个宫女竟如此别有洞天?”段景诚也转过头,意味深长地望着苏暖。
这一幕落在一旁的李家人眼中,李楚妍对着李重阙叹到,“太子与馨儿果真是一对璧人。我本以为这又是一场有利可图的联姻,莫不曾想,他二人竟如此琴瑟和鸣。”
一旁的李重阙望了望自己妹妹口中的那一对人,并不多言。
李楚妍也不见怪,他本就是这样的性子。便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蜜橘剥了吃起来。
李重阙望了眼道,“这等事不都是交给下人做,你何时也变得这么亲力亲为了?”
“与馨儿待久了,那妮子,时常在我耳根子旁唠叨,她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李楚妍说着,往嘴里塞了一瓣果肉,又道,“不如我年长,歪理倒是一大堆。”
李重阙心下一跳,却不再多言。
而前边,歌舞已经又起,台子中央的辛美人柔软窈窕的身姿衬着明亮的宫灯,在无边的夜里格外璀璨夺目,不免让人恍惚间觉得好似天女下凡那般,令众生倾倒。
后位上的周茗淮正对着皇帝笑语晏晏,时不时还为他斟满了酒杯;座下的容妃却是死死按耐住了要发作的表情,而德妃如妃二人皆神色如常。
若不是当初容妃祖家为皇帝打下江山也立了份功,她这样的喜怒行于色,如何能列四妃之位?
苏暖正思索着,辛美人献舞已罢,台下自然叫好声一片。皇帝在上座高声喊到,“好。爱妃步步生莲,身姿翩然,朕望在眼中,说是天女下凡也不为过,你这等为我众卿助兴,朕自然该好好赏你,”皇帝挥了挥手,裴志鹤立马上前,皇帝又道,“南番进贡的红玛瑙色泽亮丽,触手生温,如美玉般,爱妃仙姿,定是它的好归处。”裴志鹤领了命,便下去办了。
辛美人单膝跪地,微微垂头,千娇百媚,“臣妾谢陛下赏赐。”言罢,便也退了下去。
下面群臣中有好事好马屁的人已经在大夸后妃舞姿动人,皇帝似乎很是受用。苏暖心中轻轻一笑,这位陛下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人越是到晚年,就越是想要被看重被追捧,就连自己纳的一个小小的妃子,能拿出来被人如此认同,也都能心生满足之感。
“静安,你也爱跳舞,你觉得方才那舞姿如何啊?”容妃突然望着段倾凝问道。
段倾凝柔和地笑着,道,“如同诸位所说,恍若天人,无可匹敌。”
容妃又转头望向苏暖这里,道,“哎呀你瞧瞧,景诚与闻千金如此之好,都坐一块儿去了呢。”
苏暖和段景诚突然被点名,众人都纷纷望向他们,又纷纷望了望上座的帝后,大家早就发现太子殿下的坐席似乎有所不妥,但谁都没有发话,可容妃却偏偏还要故意提出来,这暗地里又要起什么风波?
“皇兄,你这就过分了,只顾陪着准嫂嫂,不管我与景澜了啊。”一边的段景奕哈哈打趣着。
而皇帝却似乎刚注意到苏暖似的,慢慢道,“闻家小女,你如何评说方才那番舞姿?”
段景诚暗暗皱眉,刚想着耳语她敷衍二三即可,却不料身边那位女子已经微微直起身子,“小女不才,在闺中随意翻阅了些市井书籍,看到过几段关于后妃歌舞的新鲜事,与辛美人如出一辙,陛下与皇后娘娘若不嫌弃,我便拿来做一番谈资,博君一乐。”
众人都有了兴致,想看看这位准太子妃能如何弄出个新鲜名堂。皇帝也是如此,便道,“你且说来听听。”
苏暖得了令,便红唇轻启,娓娓而道,“书中曾写到,多年前,在中原一角曾有一小国,年号为汉,地域不大但足够富饶,某天那里的君王得了一件宝贝,即是一位身姿窈窕,身轻如燕的赵姓美人,那赵美人不但有倾城之貌,更擅倾国之舞,传言,一日赵美人陪同君王游湖,那时风光旖旎,山河大好,赵美人便于船头翩然起舞,正到兴致之时,突然湖面上狂风大作,侍卫为护君主的美人周全,便拉住了美人的脚,美人幸得护卫出手免遭遇难,便没有停下,继续在风中轻舞,绫罗衣袂随风翻飞,那番举世无双的场景,正与方才陛下的辛美人那般,真叫人叹为观止,过目不忘。书中又道,那位君主的统治时期,正是汉朝颇为强大富庶之时,小女虽不懂天下大局,方才却也想,这不正如当今圣上这般,我大宁国泰民安,内无忧,外无患吗。”
苏暖一番言论滔滔不绝之后,全场竟是一片无声的静默,只有皇帝在意外之余龙心大悦,“好!说得好!闻相□□出来的女儿,果真才貌双全,能言会道。裴志鹤,将朕藏书中的《异世新说》拿来赠与闻家的千金。”
苏暖赶忙上前跪拜谢恩。闻锦泉望着自己女儿在大殿正中跪拜谢恩的单薄身板,一时间思绪万千。
闻启珏只拿到酒杯淡笑不语,自己这个妹妹总是给人与众不同的感觉。
段景诚只在苏暖身后默默望着她,那张如玉雕刻的俊美脸庞,在辉煌灯火的照耀下,更显得五官英挺,眉黛如山。只是此刻没人猜得出他此刻的心思罢了。
容妃和皇后自然是想不到苏暖讲故事和拍马屁的功底是如此的高人一等。二人不服之外带着不屑的神情印刻在了苏暖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