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坐在梳妆的铜镜前,但却是背对着的,只因面前还坐着闻夫人,她正一手轻轻捧着自己爱女的脸颊,一手为她细细地描着眉。
闻夫人名为秦眠,眠与绵同音,苏暖此时只觉得真是人如其名,现前这位眼中满含慈爱与温柔的女子,正如细雨绵绵般,滋润着她并不鲜活的心。
“先前参加过好几场别家闺女的及笄礼,每每都让我好不眼红,如今也终于是轮到自己个儿的心头肉了,”闻夫人垂目说着,“从今开始,我的馨儿,是个成熟的果子了,可以摘喽。”
苏暖心下一动,道,“母亲,你说什么呢……”
闻夫人只当自己女儿害羞,便调笑她,“怎么了?我的馨儿,是最香最甜的一个果子,太子殿下,哼,还算是有眼光。”
苏暖牵动了嘴角,无奈笑笑。
巳时已到,闻府正堂里,早已聚集了一众人。因这是女儿家的私礼,闻家并未大请宾客,来的人中,除了几位世家小姐公子外,就只有其他各个门府走进走出的送礼小厮。
齐思暖则一脸好奇之色,只因,她只比闻素馨小两个月,过不了多久,要及笄的就是她了。
李重阙来时特意拉了魏肖乐,只因到时在场宾客中若是只有他一名男子,那就微妙了。
魏肖乐来了,自然也带来了他的庶妹。
李楚妍见苏暖一身月牙白的小夹袄长裙走了出来,立刻上前拉了她的手,与她道,“我方才听你母亲说,你那身及笄礼服的料子,是太子殿下差人从江州送来的呢。”
这事苏暖到还真不知道,她只歪了歪头笑道,“总归也只穿这一次的。”
“此言差矣,”李重阙也走了上来,“婚纱也一辈子只穿一次,不也照样得弄得体体面面?”
“婚纱是甚?”李楚妍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苏暖白了他一眼,又对李楚妍道,“楚妍姐姐,不说了,礼程开始了。”
李楚妍点点头,慕容她离开。
“今十一月又六,乃我大宁闻相嫡女独女之笄礼……”唱礼的官员官员立于正堂内左前侧,高声唱到。
苏暖在他的传礼声中一步一步迈进正堂,直到行至堂正中,便理了袍子轻轻跪下。
“闻夫人为爱女梳妆——”
闻母行至苏暖身前,象征性的在她原本就绾的一丝不苟的鬓发上,又轻柔的梳了几下。
“一授长虹宽袍——”
两个模样端庄的丫头走上前,将手中轻轻捧着的华服展开,苏暖起身,展开双手,由其二人为她披上。
“二授碧腰锦带——”
紧接着,一条碧玉石的束腰便呈了上来,闻母亲手接过,为她轻轻束上,不松不紧,束得刚刚好,既舒适,又将苏暖那盈盈一握的身段勾勒全部。
“三授珍珠步摇一副,金簪一只——”
苏暖依旧乖乖的,曲下身,由她人为自己在发间插上那几样头饰。
紧接着,唱礼官又是一阵高声礼赞,一说江山大好,社稷优良,二说闻府大好,闻相功绩,三说苏暖大好,锦绣前程。
一场较为低调到,但知名度依然迅速扩散至整个皇都的成年礼,就这样圆满地落下帷幕。
闻夫人秦眠拉着女儿的手,道,“金簪是宫中太后娘娘赏赐的,你受了如此大礼,改日必定要进宫谢恩才是。”
苏暖点点头,“馨儿明白。”
“夫人,皇上身边裴公公来传圣旨了。”礼成后,众人还未散开,正于后园进午饭时,闻府管家前来禀报。
“快快请进来。”闻锦泉赶忙道。
言罢,众人便瞧见了裴志鹤在门房的引领下,步步走了来。
“裴公公,有失远迎。”闻锦泉上前一步,躬身抱拳道。
裴志鹤客气地笑笑,上前虚扶了闻锦泉一把,道,“丞相大人客气了,杂家此番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在此也不耽搁各位的时辰,还请闻大人带领家眷接旨吧。”
闻家人岂会怠慢,苏暖,闻启珏,闻夫人,齐齐聚了过来,掀起衣袍下跪,其余一众人,退至一旁,也恭敬地倾听着。
裴志鹤挺直了身子,从后边随从手中接过圣旨,展开,道,“闻府嫡女闻素馨,怀瑾握瑜,德才兼备,实乃太子良配,今恰逢其及笄之日,朕特赐南蕃鲛珠一颗,正如其品貌之俱佳;玄铁霜刀一柄,喻其才情之锋芒。另,顺安二十七年三月初五,为数年难遇之吉日,皇储大婚,特定于此。”
裴志鹤合上了圣旨,道,“请闻相接旨。”
“臣接旨,谢陛下隆恩!”闻锦泉言罢,带着自己的家人,齐齐下拜接旨。
苏暖望着那裴志鹤,突然发现,此人虽六根不全,但说话做事并不给人阴阳不分怪气难当之感,反倒颇有几番架势与气场,嗓音中正,行事利落。
接着,裴志鹤又与众人寒暄一二后,便告辞而去。旁的一众人自然围上前来道贺一番,李楚妍更是拉了苏暖的手,俏皮地笑说着要沾沾喜气。
苏暖无意间一个转头,却瞥见了李重阙立在一旁,眉心微微皱起,低眸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及笄礼过了正午,便结束了。送走了来客后,闻家人,便不约而同的坐到了后堂里。
一颗鲛珠温润,一把匕首锋利。
众人眼瞅着御赐的这两件宝贝,心中都起起伏伏,揣摩圣意。
苏暖扶额,这位陛下,实在是会绕弯子,来道贺和定日子也就罢了,送点银子绸缎什么的不好?
“馨儿,”闻锦泉独自沉思过后,开口问她,“还有小半年的时日,你当真不愿嫁给太子?”
苏暖点点头,“是,馨儿不愿入皇家大门。但请父亲放心,太子殿下许过承诺,我们只是合作自保罢了,他不会食言。”
闻锦泉又望了望那两样物件,叹了口气,终是点了点头。
江州,淮宿河边。
段景诚一身黑色的貂裘大氅,直立于半山腰的短亭中,放眼远望着。
“殿下,”一道黑影人影迅速闪至他身后,低声道,“知府一干人等均无异样,秋收账目核对过了,粮归粮,税归税,也分毫不差。”
段景诚眼中无分毫波澜,但心中却不能定下,官吏无贪污之相,是在预料之内的,毕竟他亲自来了,地方官不至于傻到要挑今年,在中央的眼皮底下乱来。可是,江州知府也无动静,倒让他生出几许担忧。这么几天一直风平浪静的,倒着实让他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宁静过头的危机感。
若是江州没动静,那么,皇城那里呢。
“知道了,继续盯着,皇城那里的人,三天后到了万不可耽搁,立刻来见。”段景诚道。
“是。”低声一应,那人便立刻又消失了去。
最快的马,最得力的手下,三天三夜不合眼不休息,方能从皇城赶到江州。但到底速度还是不如人意。这段日子,不能再用飞鸽传书了,他先前试过,写了些不痛不痒的事件传回京里,几次都被人拦了下来。
今天,是闻素馨的生辰,是她的及笄之日。想必,他父皇的圣旨,此刻已经到了她手中了。
段景诚想着。
我会实现诺言的,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不过么……段景诚勾了勾唇角,瓜不甜是因为没熟罢了,若是熟瓜,岂非甘甜可口?
入夜后,他回到了知府宅院里。江州的知府,四旬左右的年纪,名为程絮涞,看面相,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但背地里是如何,段景诚是知晓一二的,贪过几万两银子,纳过三四房小妾,下过几次秦楼楚馆。要说欺压百姓么,还不至于。
“殿下,”程絮涞道,“这是底下各郡县官员呈上来的近五年税报。”说着,便捧了几叠厚厚的册子递了过来。
段景诚扬眉,这么快,账上的亏空就让他们凑齐了?看来还有点底子。
“程大人有劳了。”段景诚点点头,微笑道。
程絮涞把本来就躬着的身子压得更低,“殿下哪里的话,这是下官的本分。”
段景诚不接这话,转而又道,“听闻程大人新收的一房四姨娘,出自采芳阁,绝美娇艳,尤其是那身段……”他压低声音,眼中故意闪烁出点点兴味。
程絮涞一哆嗦,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扑通跪了下去,“下官该死…下官,不该沾染了那污浊之地…可下官那四姨娘,实在是以由他人……”
“哎,”段景诚打断他,“程大人这是什么话,政务自来烦闷我又岂会不知,我只是想借着程大人的名头,也去散散心罢了。”
程絮涞一愣,心念电闪间,便好似领悟了其中意思,但依旧小心翼翼道,“殿下有求,下官必应。”
采芳阁是江州出名的妓院,大多姑娘都是自小就被卖到里头管教着的,其中偶有容貌资质尚佳者,自然会变得炙手可热。
“哎哟哟,程大人——,您可来了,自从秦秦跟您回了程家大门,您都不来照顾我生意了!”段景诚与程絮涞两人前脚刚一进门,就听前头一阵造作的女声冲着他们,直直传来。
程絮涞又是一哆嗦,眼睛偷偷瞄了一边的段景诚一眼,只见这位太子殿下根本没注意这茬,反倒自顾自左右观望,兴致极佳的样子。
程絮涞这才暗暗松了口气,道,“莹娘,此番,我可带来了一位贵客。”
莹娘会意,涂抹着艳红胭脂的吊稍眼角一挑,便知道,程絮涞身旁的这位男子,衣着低调却气度不凡,他口中的贵客,无非他人了。
“程大人,贵公子,二位快快雅间请~”莹娘挥动着手中的镶羽圆扇,微微掩了掩嘴角,明明是一个遮蔽的动作,可用在这女人身上,却是风情万种。
程絮涞清了清嗓子,道,“殿……景公子,这边请。”
段景诚收回那似乎是万般兴味的眼神,正了正神色,便跟着莹娘,大步流星地上了楼。
接客的是一位名为奇鸠的姑娘,据莹娘所说,这奇鸠,向来卖艺不卖身。
段景诚闻言,对着莹娘满意的点点头,一旁的程絮涞接收到一信息:这太子殿下原来是好这口。
雅间一桌精致小菜,段景诚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啜起来。程絮涞一直在暗自观察着,他只见这尊大佛的眼神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这奇鸠,心下又松了些,太子真的是来找乐子的不成?
而对面的奇鸠心中也早就打起来算盘。她在这采芳阁中也算是头牌之一,对她青睐有佳的男人不在少数,只不过那些人,不是尸位素餐且家里已经有了几房妻妾的芝麻官,就是坐吃山空见一个爱一个的败絮公子。
她虽沦落红尘,却自命清高,那些个人,她是一个也看不上。但眼前程絮涞身边这位,不仅相貌堂堂玉树临风,且气度不凡,从始至终坐在那里,稳如泰山,虽不曾对她主动开口搭讪,但她可看出来了,这贵公子的眼神,可是一直在她这里停留着呢。
奇鸠缓缓收住了指间的琴音,心道,你不主动,没关系,我送上门,这样的美事,没有男人会拒绝吧。
果不其然,当她款款走向对面二人时,段景诚放下酒盏,眉目含笑地抬头,一双深邃的眼,直接定在她的面上。
奇鸠心中咯噔一下,随即暗喜起来。她的出头之日,快要到了。
“程大人到也罢了,但公子你真是……”奇鸠上前,分别为程絮涞和段景诚满上酒盏,“怎么也不问问小女子,这名字是何由来。”
段景诚配合道,“哦?姑娘芳名如何来由?”
奇鸠嫣然一笑,随后神情似乎有些寥落,“鸠鸟,雄性毛色靓丽,然,雌鸟却相貌平平,无可取之处。”
“奇鸠姑娘出落得如此沉鱼落雁,何来相貌平平一说?”程絮涞插嘴道。
“哎,”奇鸠叹了口,楚楚可怜的模样,倒是显出了几分娇媚,“虽是如此,可它们求偶时,却是风度翩翩,花好月圆呢。我一个小女子,不幸落入风尘,此生只盼着,能如鸠鸟那般,寻得一心人,从此,能过上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安稳日子……”
说着,她的双眸不禁梨花雨下起来,“可我苦等那么久,那良人却依旧是杳无音信,看来,我下半辈子,也只能独自漂泊下去了……”
一边的程絮涞望见美人这般样子,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只苦于段景诚在此,不然,真恨不得将奇鸠揽在怀里,轻声细语好哄一番。
段景诚怎会看不出来这女子的心中算盘,他十分配合,霍然起身,走至奇鸠身边,宽慰她道,“奇鸠姑娘,莫再伤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奇鸠一边用丝帕轻掩泪花,一边抬头,有些呜咽道,“真的…公子……此言当真?”
段景诚重重地点了点头,“自是,你与程大人的事,我定会包办。”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苏暖内心对闻家的歉疚,不知道大家看的会不会比较嫌弃,没办法我必须把他们的心理奠定好,我自己写的也比较烦的其实
☆、冬日天寒
”太子逛妓院去了。”
刚收到这个消息时,段景奕顿时就乐了。
呵,平时夹着尾巴做人,如今到了江州,估摸着天高皇帝远,平日里清高的样子,果真是装不下去了吧!
”还收了一个花魁。”
段景奕简直要乐翻了。堂堂太子,收的第一个女人居然出身青楼,他得赶快进宫与周茗淮共商大策。
”只不过那花魁,是带回去送给知府的。”
段景奕顿时闷哼着又坐下,打消了进宫的念头。
“行了,下去吧。”段景奕不耐烦的挥挥手,退去了前来禀报的人。
过了不多久,他又重新舒了口气。无妨无妨,底牌还没亮呢,量你这个太子也威风不了多久。
“书离。”段景奕又对着门外唤了一声,登时,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推门进了来。
“方才那些话想必你也听见了,这事如何做文章,不用我教。”段景奕道。
书离点点头,“属下明白。”
此后不多时,太子殿下在江州逍遥快活吃喝嫖赌的流言,便开始在皇城疯狂散开。到最后,更有甚者,直接把他如何与一□□互生情愫,两人如何过得销魂入骨的故事,都当做资本拿来评书。
苏暖自然也很快听到了风声。
“小姐!”闻雪替苏暖委屈地喊着,“这太子殿下也太过分了吧!前些日子还这般舍不下你呢,这一转头,都逛到花街柳巷去了!”
苏暖手中本来书写着的笔顿了顿,继而又道,“你怎的就这般听信外边那些疯言疯语?”
闻雪嘴一撇,不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