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奕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人,目光最后还是落在苏暖身上,终究,周明靛没能将她收入囊中,真是一大遗憾与浪费啊。
而不远处的李重阙,依旧兀自静坐在席垫上,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紧紧握成拳头,微微颤动着,而眼神却似乎是呆呆的。
“兄长,你怎么了,可是酒上头了?”李楚妍奇怪地望着他。
李重阙轻轻叹出一口气,低声道,“没事。”
赏月宴又接着持续了半个时辰,依旧是歌姬献舞乐师献曲,只不过众人对此已是不再热衷,只是相互唠嗑着不痛不痒的小事。
直到宴会结束,各自散去,苏暖心中才松懈下来,谁会知道她看似面无波澜,其实对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像今天这样的场面,虽说是宴会,而不过是皇帝叫一众人都聚了来,互相干瞪眼罢了。且对于她这样的世家小姐,更是遭罪,至少苏暖是这么觉得的,一不能多动,二不能多吃,实在是叫人憋得慌。
踏上马车,苏暖直接闭目养神起来,而脑子却还是在不停运转。周家的人,从上到下,依旧没动静……
“吁——停车!”过了一会车夫突然喊到。
“怎么回事?”苏暖问。
闻雨去到外面探清了情况,回来说道,“小姐,是李尚书家的楚妍姑娘,似是有事,特地等着呢。”
苏暖点点头,“那你去前边知会了父亲他们,说不必等我,我一会便回来。”
闻雨领了命便去了。苏暖正奇怪楚妍能有何事要专门等着她时,前面便有了一道修长的身影。苏暖抬头,是李重阙。
“暖儿,”李楚妍也走了来,“兄长不知何事要找你,便叫我喊停了你的车马。”
“无妨,”苏暖道,“李公子有何要紧事?”
李重阙却道,“楚妍,你先回车上等我。”李楚妍和苏暖都满腹疑问,但李楚妍还是乖巧的听了她兄长的话走上了车。
“闻姑娘,我无意冒昧,只是今日听你殿前一番言语,急着想求证一件事罢了,急得,连第二日也不想等到。”李重阙深深凝望着她,眸子里好似浮动着一层光彩。
“如此,还请公子直言。”苏暖道。
李重阙顿了顿,又轻轻启唇,“闻姑娘从书中看到过汉朝的赵姓美姬,实在是太巧,我也曾有幸了解过这段历史,只是不知,那位美姬可是唤作,赵——飞——燕?”
苏暖猛地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这样的反应落在李重阙眼里,使得自己的猜想更多了几分把握,他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又颤颤道,“那位宠幸飞燕的君主,可是,汉成帝?”
“汉成帝。”
同一时间,异口同声。
双方皆是缄默无言。
李重阙的心不断的狠狠跳动着,六年了……在这个大宁朝生活了六年了,如今,竟然真的遇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人。
苏暖也一时忘了言语,但彼此心中皆是多了几分了然。
“你……”李重阙轻声道,可接着却又没了声响。
苏暖深吸了一口气,“公元2017年,中国,澄江市。”
李重阙上前一步,望着她的眼神又热切几分,“2017年,中国,澄江市。”
宫门前的官道上,除了李家和闻家的车马各一辆外,再无他人。月夜里,偶有夜鸟飞过屋檐,栖息在楼阙之上,鸣叫几声,更衬得此刻的静谧。
“李公子,今日时辰太晚,恕小女告辞。三日后,城东翠屏舍的戏班子,新排了一出剧,着实吸引人,到时还请公子赏脸,带上令妹,前来一观。”苏暖退后一步,恭敬道。
李重阙自然明白她的弦外之音。此时更深露重,地点又不好,实在不是什么互诉衷肠的好时机,还不如干脆挑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辰,好好促膝长谈一番。为避免落个孤男寡女的口舌,把李楚妍也带上吧。
“我定然如期赴约。”
等苏暖赶回到丞相府时,闻启珏已经在她的缓心阁里等候着了。
苏暖望见他独自背立在书柜前不知沉思着什么,她勾起唇角道,“我今日可算是真忙,个个都连着转的要找我谈心呢。”
闻启珏转过身,“方才李家姑娘那样晚了找你,可是有何不寻常之事?”
“没有,”苏暖道,“长兄挂心了,不过是女儿家赶忙约着下次见面嬉闹的日子罢了。”
闻启珏点了点头,又神色凝重起来,“你的身份,怕是开始引得父亲起疑了。”
苏暖闻言,无奈一笑,“本就不能一直瞒下去,更何况父亲在官场中多年,怎么可能连自己女儿换了心肠都不察觉,只是,想必父亲同兄长当初一样,兴许还在怀疑我是狸猫换的太子吧。”
闻启珏望着她,不知该如何接话。
苏暖自顾自走到茶几前,为自己斟了一杯提神的清茶,又道,“闻公子,不管你看出我的身份与否,我都会唤你一声兄长,但我却已经许久未听你叫我一声\'馨儿\',这样态度的改变,父亲何尝不看在眼里?”
闻启珏对于此话略略一顿,避而不答,又问道,“今日在圣上面前,为何会有那样一番说辞?当时太子殿下也不过想让你随口夸赞几句搪塞过去罢了。”
闻启珏抿着唇,屋内灯火摇曳不定起来,照应出他略略晦涩的表情。苏暖心中叹气,她一眼就能看得出他内心的挣扎。
他还是没信任她。
苏暖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我不过是想探探周家人罢了。”
闻启珏也望着她,表示不解,苏暖接着又道,“如今这周家,不管如何,竟都没有丝毫风声与动静,他们在等待着什么?”
“一个能一举搬到太子的最佳时机。”闻启珏道。
苏暖点头,“太子如果倒下了,那么闻家,气血也大伤了。”
闻启珏似乎明白了。苏暖一次又一次的在周家人面前显山露水,无非是想多多少少让他们暴露点信息罢了,可不曾想,他们每个人都是滴水不漏。
多次探风无果,他们依旧只好准备着随时应战。
闻启珏走后,苏暖揉了揉眉心,唉,这可真是活得比上辈子都累啊。
一晃,与李重阙的三日之约便到了。
翠屏舍跟现在相比,也算是个五星级休闲场所了,它门前停停靠靠的马车上也多有世家标志,方便小厮应景伺候着。
李家兄妹俩早来一步,已经定下二楼视角极佳的雅间坐下侯着了。
“抱歉,我迟了。”苏暖步入隔间中,说道。
“无妨无妨,戏班子才搭完了台子呢,一会儿便开始了。”李楚妍道。
苏暖点点头,目光望向李重阙,见
他也正把目光转过来看着自己,两人不禁默契的相视一笑,中间隔着李楚妍,并排在二楼围栏前坐下,三人隔着掩面的垂珠,静等开戏。
今日这场戏,讲的是一个世家大族的内部纷争。那世家的族长老爷突然病逝,大儿子继承财产,却不料此时老爷在外私养的女子抱着孩子上门认祖归宗,大儿子脸上也挂不住,毕竟这是自己父亲留下的亲儿子,只好将母子二人留在府中。
可是大族已经异主,那对母子无人撑腰,日子过得可想而知。没几日,那女子便郁郁寡欢而终,留下了当时只7岁的私生子。
苏暖看到这里,不禁笑道,“我当是甚,原来又是出私生子大翻身的剧。”
一旁的李楚妍倒是看得兴头正足,只叫苏暖快别说话打断,苏暖无奈,便起身到后边的几案旁坐了下来。
“不看到最后,你怎知那男孩将来能改变悲惨命运?”李重阙突然也走了来,对她说道。
苏暖扬眉,“剧本不都是这个套路?”
李重阙道,“那是剧本,可在现实之中,这样的孩子不过终究是个贱种罢了。”他言语之间,竟让苏暖察觉出一丝恨意与悲凉。
“我来大宁朝之前,就是个高门大户不入流的野种。”他唇角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轻轻说道。
苏暖一顿,不知该如何接话。却又听他慢慢道来,“我想我大概是在车祸里死了,才阴差阳错到了这李家长子的身子里。我生前的母亲,是我父亲公司里的秘书,她和我爸相差了20多岁。”
苏暖手中动作一缓,抬头望着他。
李重阙只眸色暗淡道,“我虽然在那个有钱有势的家庭里生活过一段日子,但我所饱受到的侮辱全都拜她所赐,就连我最后被人灌了药,被人在刹车上做了手脚,在雪夜里出了车祸也都是因为她。你瞧啊,她当年识趣的打胎不就得了吗,干嘛非把我生下来,去贪图那个家里的钱?到头来,我不是一样死了?我不是一样的一无所有吗。”
这时,苏暖猛地握住了李重阙的手,李重阙轻轻道,“没事,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我只是想说,我也是在雪夜里出的车祸,跟我撞车的人,也是因为刹车失灵……”
李重阙:“……”
作者有话要说: QAQ玛丽苏…
☆、未知浮沉
已经十月了,苏暖第一次望见千年前的秋色,可心中的好奇和贪玩之心却依旧如以前那般,虽然起了,可苦于诸事繁杂,她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情赏景。
当初,初来乍到时,窗外雨雪纷纷,那般别有韵味的意境,她也没有兴奋地跑出门去赏玩,一则闻素馨身子弱,二则人生地不熟,实在不好出去冲撞他人。
到现在,身子虽已经大好了,但处境却影响了心境。
皇城西边,有一大湖,水色秀丽,却独独没有名字。前些年,工部就在这里修了数个八角亭,供游人赏玩。
戌时的时候,苏暖与李重阙早已坐于位置最偏的一处。
大宁没有宵禁,所以即便此刻已经皓月当空,但游湖赏月之辈不在少数。
“果真是湖光秋月两相合,潭面无风镜未磨。只可惜,我没那赏景的眼睛。”苏暖叹了口气道。
李重阙道,“无妨,今后有的是机会把大宁山川看遍。六年前我刚来这里时,与你一样,花了好长时间才慢慢适应了下来。”
苏暖道,“只不是我到现在还不清楚,为何我们明明一起出的事,你却比我早了六年之久?”
“我到不觉得奇怪,连穿越时空这种虚无缥缈又无科学依据的事儿都被我们撞上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说不定,我们虽到的是同一个地方,只不过走来的路,却是有的长有的短呢。”李重阙道。
苏暖笑着望着他,眼中别有深意,道,“自从你我互相知晓之后,你到真是转了个性子。谁会想到从前不苟言语的李公子,本性会是这样随意潇洒。”
李重阙抬头也望她,“我只在你面前这样,因为在这里,只有你我是同类。”简单一句话,却让苏暖听着,心里既酸涩又温暖。
“我来不足一年,可这漩涡却陷得比你深,”苏暖叹一口气,又问他,“按古人的礼教,你不早应该成亲了吗?”
李重阙好深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苏暖示意他别卖关子,李重阙便又道,“当初我想着,是否有一天还会回到现代,不敢在这里多留事端,所以挑了个机会,找个假道士告诉我父母,说我左背上的黑色印记一日不除,便一日不可通婚。”
苏暖问:“实则?”
“实则这印记是我自己画的,为了不让它褪色,我每隔五日都要偷偷描一描。”
“想必皇帝也知道此事吧,否则,怎么到如今,整个皇城都没人提起过你的婚事?”苏暖白他一眼,心里却是在叹:这招还真是高啊。
“何止?”李重阙道,“皇城的世家门第都知道此事,我当初故意闹大,省的日后不知情的谈婚者一个接一个的过来给我添堵。”
“怎么就给你添堵了?”苏暖问。
“明明是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我却要亲手一个个拒绝掉,可不心里堵么。”李重阙故作悲叹状仰望天空。
苏暖不再理他,起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苏暖想着现在李重阙的样子,不免叹息,从前不知他同自己一样时,只把他当古人看待,而他确实也扮得十分完美。自己跟他没法比,她秉着思想进步的现代人自居,的确有些爱出风头,否则又怎会被他一眼看穿。
可现在的李重阙,在她面前和在众人面前全是两个样子,一会儿是大宁朝稳重少言的李家大公子,一会儿是大集团纨绔桀骜的公子哥……他这么一个多月来也从未告诉过自己真实的名字,他的过去很不堪,不堪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想提起。
那么,她也不必问。
“小姐……”一旁的闻雨突然怯怯道,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何事直说。”苏暖忘了她一眼道。
“您这一个月里,已经同李公子悄悄会面多次了,这要是被人撞见误会了你们……”闻雨的声音越说越小。
苏暖明白,这是闻雨在提醒她。
这点她与李重阙心里都清楚,虽然二人之间并无什么暧昧关系,可不管大宁风气多开放,到底是男女有别的,何况,她在外人面前是有了婚约的。也难怪闻雨会担心,这丫头,是在害怕自己做出格的事儿呢。
“闻雨,多谢你的提醒,”苏暖道,“你不用误会,我与李公子不过半个知己罢了。”
十月里的郭俏,小腹已经略有隆起之势。她鲜有闺中密友,在将军府养胎实在憋闷,便不顾周家长辈反对,回了娘家。
苏暖得知此事,不免皱眉。孕期回门,实在不合礼数。
“闻雪,备车,去郭侍郎府上。”苏暖吩咐道。
闻雪得了令,便去备下了。快到午膳前,苏暖才见到了郭俏。
“姐姐怎的如此任性,这时候回门,外界如何看待将军府?”一进门,苏暖便道。
郭俏正侧卧在躺椅上准备起身,一旁,竟点着碳火。
“如今才十月份,怎么连碳火都用上了?”苏暖又问道。
“你可别提了,”郭俏蹙着眉,一手扶额,似是十分不适的样子,道,“怀胎以来,我的身子,一天都没消停过,既没胃口,又十分怕冷,明靛日日为我寻来无数宝贵药材,可就偏偏不见好。”说罢,她又吃痛了似的,对外面大喊,“服侍丫头呢?人都没了么!加碳啊!”
外面急急忙忙跑来两个粗使丫头,拎了一盆新碳进来,手忙脚乱的换着,一时间弄得屋子里起了烟。
“怎么搞的!哪里来的笨虫,难道后院的银碳都被贼窃了不成!”郭俏抓起桌上的汤婆子,直直像丫鬟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