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尧,”皇帝道,“你觉得如何?”
兵部尚书李尧听到自己被点名,自然也跟着站了出来,“臣以为,易王殿下所言极是。”
“吼?何以见得?”皇帝将手支着自己脑袋,眼眸中精光一闪,问。
“回陛下,臣愚见,一来,大宁已经有些年月没有再祭祖过了,若是改日再祭,不免劳烦,此番以告祖的名义一起办了,岂不一举两得?二来呢,陛下若是能传达百姓这个冬日是瑞雪兆丰年之势,既吉利,又能讨个好兆头,再者,来年大宁诸事繁多,太子殿下大婚在即,农民春耕,南蕃夏供,此次陛下带领臣等一并上山,诚心祷告,实乃美事啊。”李尧恭恭敬敬答完,朝中一片安静。
大家心里都清楚,其实李尧这番话,说的在理但也不在理,单看皇帝如何抉择了。
段世彰依旧是刚才那个略略漫不经心的姿势,此时听完李尧一番话,倒坐正了回来。
他知道李尧与自己二儿子私下有所往来,看来此番进言是有所准备了,也罢,他到也想看看,这个二儿子,是何能耐。
“嗯,说的在理,在理。”段世彰点点头道,“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一阵,便都接二连三躬身道,“臣等附议。”
☆、诸事繁杂
下了朝会后,臣子们都三三两两向着宫门走去,李尧故意落后几步等着段景奕出来。两人碰面后,便并肩一起走。
“此次还要多谢李尚书在父皇面前推波助澜。”段景奕道。
李尧谦和一笑,道,“殿下何须如此客气,我李家既然决定只助易王殿下您一臂之力,这些便都是分内的事。”
段景奕点点头,面上一派爽朗,“江州的事儿也都按部就班进展着,可不能出什么差子,一点人为的迹象都不可留。”
“殿下放心。”李尧拱手抱拳,微微弯腰。之后,便目送着段景奕离去的背影。
李尧挺了挺有些酸了的腰,轻叹一口气。
终是要打一场无硝烟的仗了。
待宫门口的官家马车撤离得差不多时,一个笔挺的人影也慢慢出现在了开阔的广场上。此人正是前些日子才走马上任的工部尚书,燕染溯。
这燕尚书如今不过三十多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对仕途有着无限的期盼,建功立业的雄心燃烧得正旺。
前些年还在江州时,他本着父母官的职责,认认真真地把水坝修缮了一番,着实是大功一件,功夫不负有心人,段世彰还算是个识人善任的主,今年夏季,就把他调到了京城。
这回,燕染溯的脚步抬得更高了,心也提得更高了。只不过,今日下朝后,他被皇帝单独留了下来,这次,他那颗仕途之心,第一次有了君心莫测的危机感。
刚才皇帝把他叫到泰华殿,笑眯眯地请他品了口好茶,便悠悠开口,“燕卿这几月在京中住的可还习惯?府邸下人们用的可还顺畅?”
“谢陛下关爱,微臣一切都好。”
“嗯好,好。你当初在江州时,修缮水坝有功,京中工部,最缺你这样有了经验的又是从基层上来的。何况你年轻,做事积极,朕甚是宽心。”段世彰道。
燕染溯受了褒奖,心里很是乐呵,可只见刚刚才和自己有说有笑的皇帝突然蹙起了眉头。
皇帝像是头疼般得,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旁在下面侍候着的裴志鹤眼尖,瞧见了立马上前,捧上茶水,“哎哟陛下这是怎么了?”
皇帝轻哼一声,“哼,还不是给今天早上的事儿给烦的。景奕那小子,鬼主意最多。”
燕染溯暗暗抽了抽嘴角,陛下您刚才不是还对易王殿下的提议连连称道吗。
“哎,陛下,”裴志鹤道,“二皇子这是想着为您分忧呢。”
皇帝道,“这忧分的,还真是忙里添乱,”继而又转头看向燕染溯,“燕卿你看看,上山祭祖这事儿,你和礼部准备如何着手啊?”
燕染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一边的皇帝看似看好这事,可态度转变得也有点块儿啊,而另一边的礼部齐修远,他平时交集不多,这回第一次合作,还不知道和那位老人家能有多么志同道合。
“这……陛下,”燕染溯道,“此事还等微臣与齐大人商议后,再共同回禀给您为好。”
皇帝也不为难他,像是本就知道他一下子拿不定主意似的,挥了挥手,“嗯也罢也罢,选个天时地利的好日子好地方,要办就好好办。”
燕染溯听了,刚想回应,就又听皇帝道,“哼,景奕这个小兔崽子,真是烦。一天到晚,提出的什么东西,这大雪天的,劳民伤财不说,还真是要了朕这条老命。”
燕染溯默默颤了颤,这……皇帝到底什么用意?到底是该好好办,还是一切从简?
这头皇宫里的人各个心思不明,那头宫外的府邸里也不得安生。
苏暖正窝在缓心阁烘着暖碳时,就听外面闻启珏匆匆赶来。
“馨儿可起了?”门外传来他的声音。
“小姐醒了许久了,奴婢这就去通报一声。”随后,闻雪推了门进来,望见侧卧在美人榻的苏暖,一副懒洋洋不想动的样子。
“兄长来了?”苏暖问。
“父亲早朝回来,说朝中总算有了动向。”闻启珏在闻雪身后,一边抬步进来一边道。
苏暖直起身子,下了榻,走至圆几前,为自己和闻启珏倒了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何事?”苏暖问。
“今天二皇子提出,要陛下在这近几日上山祭祖,顺便,为百姓求个冬日安稳。”闻启珏坐下,轻抿一口热茶道。
苏暖疑惑,“这么冷还要上山?何况,虽然今年秋收丰硕,但这天气变化不定,指不定哪里会爆发东灾,该留着财力人力才是,此时祭祖实在多此一举。”
“可不是,可李尚书此次也站出来帮衬着说话,陛下便应允了,”闻启珏道,目光中浮现出隐隐的不安,“父亲也想不到,李家这次,如此光明正大的表明立场。”
苏暖道,“我这就去琼宝瓷。”说罢,便起身吩咐了闻雨闻雪准备外出。
闻雪望了望外边的天气,昨夜的冰雪还未消融,现在天空中又已经开始慢慢落起细小的雪花片来。
“小姐,这天儿实在不合人意,咱们还是等等吧,万一半道上雪下大了呢。”闻雪道。
闻启珏也同意那小丫头说的,“确实,安全第一,何况太子殿下在朝中的眼线周全,此时莫掌柜未必还不知道。”
苏暖听闻,便就作罢,她轻轻拉开门,露出一条缝隙,瞬间,冷意便侵袭进来,无孔不入。苏暖狠狠打了个哆嗦,心下又开始不安。
皇城地理位置偏北,确实更要冷一些,江州地处江南一带,不知那里的情况又如何了。段景诚艳闻未过,现在可千万别外生事端,她可不想牵连了闻府一家。
再者,也要尽快找李重阙谈一谈了。他现在的爹,可是站在了闻家的对立面。
“那便这样,”苏暖转过身道,“等出了太阳,派人往李尚书府走一趟,替我送个帖子给李家大小姐。”
闻雪应了声,便下去安排事宜。屋中,闻雨笼完碳火,瞧见闻启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知道兄妹二人定是有话要说,也识趣地退了下去。
“苏姑娘。”闻启珏开口道。
苏暖失笑,对于闻启珏对她私下里称呼,她没有什么看法,只是她还发现,就算在外人面前,闻启珏也是能不叫她馨儿就不叫,抱着称呼能省则省的态度。
“闻公子请讲。”她道。
“母亲昨夜染了风寒,来势汹汹,现在还卧床未起。”他面色慢慢冷凝下来。
苏暖一愣,由于天气冷,闻夫人前几天便免去了小辈们的晨昏定省,今日,她也同之前一样,没有去问候,昨天晚上突然就病了,她现在确实还没收到消息。
“是我的疏忽,没能常去照看母亲。”苏暖自责,闻夫人对她很好,如今病了,她做女儿的不闻不问定然不像话。
闻启珏倒没责怪她,他这几天都暗地里看着,如今这个妹妹,不是养药植,就是与莫琼菱联系,忙得没头脑,但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闻家。
“母亲叫我不必告诉你,她说你成婚在即,不能沾染了病气,”闻启珏叹了口气,“母亲一直都万分疼爱我这个妹妹,若是哪天让她知道其实妹妹已经生死未卜……”
苏暖的心沉了沉,别人她不管,可她在闻家是冒牌货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病。尽管闻锦泉夫妇对她的好是出于本能的亲情,可她依旧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她就是欠了闻家一份还不清的重生之恩。
“闻家的恩情,小女没齿难忘。”苏暖道。
闻启珏摇摇头,“苏姑娘误会了,我并非再次试探你提醒你,我已相信你并无恶意。我只想提醒姑娘,如今母亲病着,父亲在朝中看似手握丞相大权,但暗里的压力和危机已经紧紧逼近,太子寻花问柳的风波还未平,此刻祭祖,不知二皇子用意何在。”
“这些局势我都明白,”苏暖道,“我只担心,若太子输了,那闻家….”
闻启珏犹豫一会儿,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拍拍她的肩,“父母亲的意思,你明白,既然是赌局,那输赢乃常事,只要不家破人亡,不免大胆一试。”闻启珏道。他明白苏暖的意思,她心里的包袱很大,很重,只因她依旧把自己当外人,怕一步错,连累了闻家。
苏暖低着头,眉目间的忧思挥散不去。前世她无愧于人坦荡潇洒,殊不知今生,她要欠下多少账了。
雪终于还是在午后慢慢停下了,苏暖动身去了琼宝瓷,果然莫琼菱已经收到消息并发往江州了。而她正打算打道回府时,去李府的人也回来了。
好巧不巧,李重阙也正想见她。
城外东郊有一雅舍,外是小楼一座,而内却布置精美,档次不低。而其闻名之处在于它由于地理位置冬暖夏凉。在冬日里,坐于舍内,碳火一点,热酒一杯,实在是美事。
李重阙就约苏暖在此。
苏暖轻轻推开二楼隔间的门,果然屋里已经十分缓和。李重阙见她到了,便为她倒上了一杯酒,说,“不烈,但驱寒暖身。”
苏暖解开披风交给了下人,便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苏暖一口饮下杯中的酒水后道。
“嗯,”李重阙点点头,“我正想找你时,你的帖子就送到了楚妍那里,这倒好,出了事了。”
“出事了?”苏暖问。
李重阙道,“我父亲,额,就是李尧,他正好望见了门信把你的帖子递给楚妍,父亲便警醒她不要再与你有过多来往。”
苏暖神色略略暗淡,“也是,毕竟今早开始,李家与闻家,算是要正式拉下脸了。”
李重阙叹了口气,“哎,可怜了我妹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因为父亲几句话都快要给哭肿了。”
“那后来呢?”苏暖问,“后来你怎么出来的?”
李重阙无奈笑笑,“只因父亲转念一想,小辈交好并无不妥,说不定还能.…”
“还能从我这里套一点消息出来?”苏暖接话。
李重阙苦笑的点点头。
“李重阙,”苏暖正色道,“那你呢,你的态度是什么?”
李重阙也严肃起来,缓缓道,“我支持丞相府。”
苏暖听闻,面上无波澜,只继续问,“为何?”
李重阙直接说,“因为如果是段景奕来日荣登大宝,他将来不会是个好皇帝。”
苏暖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便又问,“你何以见得?”
“你忘了我在大宁已经生活了六年有余了?”李重阙说,“我怎么着,也算是投了个好胎,高官家的公子哥可不会少跟皇亲国戚打交道。”
“你倒说说看。”
“顺安十六年的时候段景奕还没从书院出来呢,府里头的小妾到搜刮齐全了。虽不至于荒淫,但也没少把当时几个一起读书的小子给带跑偏了,皇帝对儿子在女人方面的事不闻不问,反正只要不抬回来做正的,便就随了他去,周茗淮护子,也不加管教,这倒好,外头有姿色的穷苦姑娘没少被他和几个跟班的给糟蹋,最后几吊钱就给打发了,其中自杀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他视人命如草芥,何德何能君临天下。”李重阙一番言语,听得苏暖一阵无声。
苏暖从不知道原来这个人还会有这样的一面。她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人家,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发觉得李重阙这个人,不似他平时所表现给她的那样乖张偏僻。
“那你对段景诚的了解又如何?”苏暖又问。
李重阙道,“茄,绕了半天,还是来打听自己未婚夫的啊。”
苏暖一个鄙夷的眼神杀过去,他好似害怕似的,立马又乖乖道,“段景诚总比段景奕好,他向来沉默寡言,少与人交际,我所知不多,不过嘛你放心,我这六年,可没听过他的艳闻,啊,哦,除了前些日子的。”说着,他不时向苏暖投过去暧昧不明的挑衅目光。
苏暖道,“好了别闹了,你明知道我对段景诚没意思,我不过是与他合作,想要不亏欠闻家人而已。总之,这些原不该由我们这些局外人掺和的事,越早抽身越好,”说罢,便起了身打算离去,走之前却又道,“李重阙,你今天这番话我都记在心里了,在这个世界,我们是无条件帮助和信任彼此的,对吗。”
李重阙一笑,“是。”
苏暖的心定了下来,轻声对她道了句谢,便告辞离开。却不知李重阙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哎,每次都来的快去的也快,还不等我把话说完就走,”他轻抿一口热酒,“想要趁早抽身谈何容易,六年了,我又能置身事外多少呢。”
十一月纷纷扰扰的就过去了。十二月初,礼部敲定了上山祭祖的各项事宜。
时间定在来年正月之前,大概再过一月的时日。地点定在骈州龙山。龙山地理与山势皆有天耀中原的大富大贵之气,一般皇室的祭祖都选在此,这是没有什么疑问的。
只不过骈州距离皇都有五日车马之期,因此不过多时,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得打包衣服物件,随着皇帝上龙山。
上了山事情多,光准备就得几日,在山上一住就是十来天。不过现在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是经历过祭祖这事儿的,有了经验的。因大宁开国才二十几年,皇帝还没换过,大家在天子即位后的几年里,都陪他上过龙山了。
每位大臣都可以带一位家属,女眷也可。因为开明的皇帝觉得,这不光是男人的事。男人要出才出力保家卫国,女人要用脑用手管理内院。□□协调,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