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斗米?哪里的一斗米?什么米?碧梗米还是黄粟米?”另一个国子监生立刻反应过来,将问题抛了回来。看来太学院也不是吃素的啊,连世家子弟都有两把刷子。叶黛暮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这没关系,什么标准的都可以,只要你说准了就行。”叶黛暮笑眯眯地说。这个坑,不知道埋了她多少血泪啊。自从汴州出事,老师的考试越发的奇怪了,比如考她米价。还不是一般的米价,从大魏开国以来,到每天的米价,从汴州的到上京的,随机考。如果不是卢淑慎带着一大帮侍女们翻了整整一旬的资料,然后各种作弊,才勉强考过的。
世界上比穿越到古代被刺杀更悲催的事情是穿越到古代依然要考试。泪流满面中。叶黛暮想到当时自己考成一团浆糊的脑子,就感觉隐隐作痛。
即使是这么宽松的条件,对面还是商量了半天。谁叫国子监里的都是名副其实的世家贵族,别说是米价,就是问他们米生的长什么样,说不准都不知道。毕竟高高在上,如何知晓世间疾苦。
不过,幸好脑子没坏。不知道可以问啊。一个国子监生招来自己的侍从,轻声吩咐几句,就见那侍从快奔而走。叶黛暮也不催他们,毕竟她要的是人啊,来得人越多越好。
然而,不知道是那侍从脑子有问题呢,还是叶黛暮高看了他们的智商。侍从带回来的是一大帮国子监生。叶黛暮扶额,这一群锦衣玉食的大爷们,哪有可能知道答案啊。随便去厨房找个洗菜的大妈都比他们靠谱。看他们气势汹汹,信心满满的样子,叶黛暮不禁对大魏的教育水平感到了深深的质疑。
最顶级的学府就交出这么些没脑子的货,将来还要成为办事的官员。大魏是没救了吗?这边叶黛暮心绪如麻。那边国子监生围成一团嘀嘀咕咕老半天,才由开始的那一个出来回答。“听好了,米价为一斗三钱。”
“证据?”叶黛暮本来想对方只要猜个不太离谱的数字就放他们过,反正她的目标又不是要把他们为难死,就是想叫他们吃吃这四门学的坑爹俄罗斯套组。但是现在她不是很想轻易地叫他们过关,大抵是有了一种叫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在里面。
“这要什么证据?”对面瞬间傻了。又是嘀嘀咕咕商量半天。四门学的人早就开启了嘲讽模式,所以说最狠的绝对不是亡命之徒,而是读书人的嘴皮子。对面磨蹭半天,最后反击。“那你说正确答案是什么?证据呢?”
认输的这么爽快?叶黛暮还误解了。“米价一斗三钱,说的是衡安三年上京连下大雨,道路坍塌,导致粮道被阻,使得米价上涨厉害那次吧。证据是黄粱散人著的《悼平世风》中提及的‘杯酒三千粟,斗斗皆三钱。’”
“那你怎知他写的是实情否!”一个傻瓜这样跳了出来,连他的同伴都不忍地撇开目光。
四门学大笑着起哄。“黄粱散人从不做假,这你难道还有疑问?”
那人还想依依不饶地争执下去,却被同伴一把拦住了,小声地解释道。“黄粱散人乃是徐院长的号啊。别吵了,认输就是。”顿时偃旗息鼓。
叶黛暮郁闷,她还以为要把时人比较推崇的几位大家好好熟悉是基础呢。当初老师叫她背的时候还一点也没反抗,现在看来好亏啊。连他自己的学生都不清楚的东西,她要那么清楚做什么!气。不过,背下来应该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这回轮到对面国子监的出题了。对方奸笑着问。“大魏九州一共几个县?”这问题可就刁钻得没理了,大抵就跟天上究竟有多少颗星星一样,叫人头晕眼花。现代就是有高科技数清楚这星星有几颗,也没几个人会想去记下来吧。叶黛暮一翻白眼,这问题大概除了朝堂的户部其他人也不会去计较。若是计较,大抵是要熟悉地图造反的。
不过,叶黛暮例外。废话,这江山都是她的,自己造自己的反,吃饱了撑得啊。想到这个问题,她的眼泪就要流下来了。当年读大学有一句话叫“现在流的泪,都是当年选专业时脑子进的水。”。和叶黛暮现在的状况是一模一样,当年自己选的老师,现在打断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
自从汴州出事,为了理清战事,计算人口和所需要的粮食,叶黛暮被逼着瞪了不知道多少夜的地图。这还不算完,老师想了想,顺便叫她把地图上有的村镇全部记一遍,恩,要默写的那种。她是女皇,女!皇!不是什么地图勘测员,也不是什么户部调查的官吏。她是一个皇帝耶,要不要考得这么偏?
叶黛暮替当时眼睛都熬肿了的自己默哀一分钟,毫不犹豫爽快地回答。“347个县。”抱歉,少年,你出的考题是模拟试卷里的,就不能怪我了。
对面的一听差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个正确答案,一般人还真不知道。要不是他叔父是户部的,偶然一次听他谈起,他也不可能知道啊。如此一想,对面万一是随便答的呢?若是随便答的,会猜得如此准吗?而且如此信心满满。不由地心生疑虑。
而这个疑问,在下一个问题里被他证实了。不过,在那之前,叶黛暮兴致勃勃地前去挑食物了。李文芳倒是想帮她,可是他来晚了,也不知道这食物哪些才不是做了手脚的。叶黛暮倒是一点担忧也没有,抓起一个可爱的兔子糕点就塞进了谢璇嘴里。
“维桢,你好奸诈。”李文芳不由地感慨。
☆、第玖拾肆章 恭喜你,获得了猪队友
谢璇吃了一半,没有问题。叶黛暮才小心翼翼地掰下一点来吃。“好甜哪。”立即眼睛都笑得半眯起来。就这么两个人分食了一盘子的糕点。叶黛暮在此期间继续给对面出题。“问平世风是谁?”
这个问题分分钟就被国子监们嘲笑了。“这么简单也想难住我们,太可笑了。平世风乃是诚敏帝当公主时的门客,最是擅长酿酒。”
叶黛暮无语,她其实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的。但是她发现这些学生不太对劲的地方了,院长的号也不清楚的人也存在,可是却对过去权贵的门客一清二楚,连酿酒这般不起眼的技艺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大概真的是聪明都放在歪路上去了。叶黛暮愤愤地想。
不过,答对了问题,是要吃东西的!俄罗斯手枪来啦。叶黛暮笑嘻嘻地望着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十分解气。活该。在吃了一盘鬼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食物之后,对面一脸惨白地问。“今年时疫,上京葬了多少人?”
问题一出,不管是嘻嘻哈哈的叶黛暮还是杂乱的学生们全都愣住了。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这是一个禁忌的话题。连叶黛暮也不敢轻易说出口的话题。时疫,向来是阎王的活招牌,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最多的人口流入奈何桥。叶黛暮的嫡母徐婉清在这场时疫里失去了三个儿子,失去了王座,也失去了掌握大魏最大权势的先机。
叶黛暮对这时疫没有什么想法。她不曾听,不曾看,甚至不曾想过那么远。那时,她连一顿饱饭也吃不上。更不可能有人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她躲在柴房了,她只知道瘸腿的大哥不会再来偷偷带温热的食物来看她,因为某一日外出回来,他病倒了。每次见到她都要羞辱她一顿的二哥也不会刻意来偶遇她,然后假装打发叫花子一般留下一件新衣服走开,因为他也病倒了。冷漠藐视她的弟弟也不会再假装路过,不经意地漏下一个玩具给她,因为他也病倒了。
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思,但是偷偷地帮助过她的他们全都病倒了。
而她在知道时疫来了的时候,已经是嫡母因为失去所有的儿子而发狂地仗杀一院的仆从了。浓重的血腥味掩盖了嘶哑的哭声。嫡母在院子里哭,她在柴房里哭。那是唯一一次,她和她有相同感受的时候。可偏偏她连正大光明给他们哭泣的可能也没有,因为她是庶女,她是他们母亲的敌人。
她捂着嘴,拼命地压着抽泣的声音,泪珠湿了一地。
人的死亡大概就是要伴随着哭泣吧。
“葬了三千多人。”叶黛暮应当是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的,但是当那毫无意义的数字出口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为那数字里含着的三个人鼻尖一酸,差点就这么落下泪来。
现在想来她也许是幸福女神与厄运女神争夺的宠儿,她们不停地向她挥洒自己的神力,让她在幸福与哀痛中反复。记得前世却不得不出生,大概是悲哀的;明明表现得冷漠,却被家人爱着,这确实是幸福的;被爱着的时候没有懂得珍惜,失去的时候才恍然醒悟,这是悲哀的……
叶黛暮不由地抬起头去看谢璇。那么他是她的幸运,还是她的哀痛呢?不知道。现在还不知道。心口揪着疼,她却连伸出手捂住胸口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期待却也恐惧的未来,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她猜不到。
“怎么了?不舒服吗?”谢璇担忧地问,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抚上她的额头,并不烫。“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我有点饿了。”叶黛暮睁着眼睛说瞎话,怕谢璇看出来,立即转移话题,冲着对面的国子监生喊。“怎么样?我答对了,还是错了?”
“挑你的食物去。”一个知道内情的人气呼呼地说。叶黛暮立即屁颠屁颠地拉着谢璇去挑了。她不敢抬头看谢璇的目光,却也错过了那张意味深长的脸。
而出问题的国子监生却一言不发,满头的汗水几乎要打湿了他的衣襟。其他人见了,问。“没事吧,公绪。你都是汗了,到阴凉处歇歇吧。不怪你出的题,是这女子也太蹊跷了,这等事情竟然也知晓得一清二楚。我们在商量商量问点其他偏僻的。”
“恩,好。什么?”被唤作公绪的国子监生一脸恍惚,连回答都前言不搭后语。他楞了一会儿,还是偷偷地走到角落里去了。侍奉他的仆从赶紧搬来椅子,递上温热的巾帕,再为他沏好茶。公绪被自己的猜想吓得魂不守舍。因为这女子的来历,他好像猜到了。但是又不可置信。
随着叶黛暮和国子监之间的对决白热化,四门学的坑爹套餐终于热销起来,不少人约上死党仇敌就直奔这来一决胜负,恩,或者说是相互挖坑。结果一天下来,四门学的食物都被抢光了,连那倒霉的辣椒陷包子也没例外。叶黛暮坑得对方一塌糊涂,拒绝了四门学的晚宴聚会,欢快地拉着谢璇回去的时候,猛地想起来。
她是来挖人的呀!一点进展也没有。叶黛暮内心流泪。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是在她和谢璇走出太学院,拐进小巷子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人拦住了他们。这个一脸苍白的世家子弟正是之前被叶黛暮坑过的公绪。他犹豫再三,还是挥退了仆从,等在了这里。见到叶黛暮的时候,他还是很纠结,但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陛下?”
“恩?”叶黛暮下意识地应声了。
糟糕,被这小子下套子了。就在叶黛暮想是毁尸灭迹好,还是毁尸灭迹好的时候,对方用哆嗦的声音质疑。“您怎么会在这里?独自一人?您知不知道,自己乃是一国之主,九五之尊,若是您有所闪失,这朝堂,这天下,又要乱了!您怎可如此草率行事!”
这一通骂,叫叶黛暮顿时一扫颓废之意。来了,来了。这种有着未泯灭的风骨,将天下苍生仍放在心上的士子,就是她要找寻的人。
☆、第玖拾伍章 花朵是属于心的
虽说是叶黛暮想要的新伙伴,但是这种情况下也不好立时冲上去套交情。叶黛暮只好耐下性子,像吃小红帽的狼外婆一般,。“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还请你替我保密。在外期间,请平常待我。”不保密怎么接着找小伙伴啊,一准被这该死的身份吓跑了。
“另外,还不知兄台贵姓?”叶黛暮看他一脸慌张,心里偷笑,但是面上却不敢透露出半点来,生怕把这小绵羊一般的小伙伴吓跑了。泪目,谁家皇帝收服人手不是虎躯一震就手到擒来,到她这里,那叫一个百转千回啊。
对方手足无措地犹豫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陛下不必如此。我姓王,名选,字公绪。陛下,此处不够隐蔽,还请陛下小心。”
叶黛暮想了想,直接把人拉到她的老底盘——北山居去了。自从羊羔酒无限量供应,她就欢脱地霸占了一间包厢当做自己的秘密基地。反正有谢璇在,谁想来偷听都是来送人头的。和老板照常唠了几句嗑,然后点了好酒好菜,就开始对攻略对象发起了进攻。
“公绪啊,这的羊羔酒可是一绝啊。等等你可以尝尝。”叶黛暮笑眯眯地说。“不过,你是怎么猜到我的身份的?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呢。”
“陛下的伪装并不深,只是他人都没往这方面想而已。陛下,要知道这世上有几人能接触到机密的大魏地图?又有几人能知晓讳莫如深的时疫究竟死去多少人?只要推断陛下的芳龄,很容易便会猜到的。”王选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些血色。被叶黛暮吓得不轻,这会儿才缓过来。
等羊羔酒上来,羊肉火锅咕咚咚地煮开,香气充斥鼻尖,寒冷被热酒驱散的时候,王选已经被叶黛暮带偏了不知多远。“没错,四门学这帮家伙老是仗着自己是寒门,就觉得我们国子监没一个好东西。呸,对,没错,呸,我老早就想说了,你们四门学也没几个好东西。特别,特别是……谢璋,那个混蛋,明明该是我们国子监的,被你们骗去了的……”
看来他的酒量非常不好。叶黛暮看他不过是尝了一杯吧,红晕就这么眼睁睁地爬上他的脸颊。然后……他就耍酒疯了。和他的酒量一样,他的酒品也非常不好。叶黛暮和他还没深入探讨人生哲理,还没忽悠到手,就这么看他神经一般手舞足蹈地吐槽起各种人的黑幕来。等等,这也许也是个好机会。
叶黛暮暗搓搓地记录下来,就等着什么时候,这小本本派上用场了。另外,这个醉得一塌糊涂的小伙伴,在叶黛暮一点嘴皮子也没动的情况下,非常自觉地加入到她这个小团体里来了。因为,这家伙在吐苦水的时候,先把自己倒了个干净。叶黛暮现在就差不知道他养的那只鹰笼子朝哪边开了。
不知道他酒醒以后会不会抱头痛哭,反正叶黛暮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而将王选送回去以后,谢璇再次进入北山居。“你还不肯去见她吗?”
“我没有那么愚蠢。我不会毁了她该有的一切。倒是你,是不是越界了?如此地保护,只能叫她无法自己长大。”早就久候多时的男人并没有不耐烦,而是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酒盏,漫不经心地回答。
“曾经把她保护成木头娃娃的你没资格说我。”谢璇端起酒壶便喝。“梨花白,如此大方,看来你是有事求我。”
“离我妹妹远点。”被灯火照得通明,那双肃穆的眼下角一粒泪痣闪闪发光。
“做不到。”谢璇干脆地放下了酒壶。
“那就放手,别像条死狗一样。”对面的人恶狠狠地说。“你不可能替她除掉所有的危险,她需要长大,她需要经历风雨。你想让她一辈子做温室里的花朵吗?”
“你以为她还在温室里吗?”谢璇终于忍无可忍,越过桌子,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从十三年前你死在她面前,她的温室就已经崩塌了。她过的这十三年,你知道是怎么样地狱的日子吗?我告诉你,她没有尊严,没有锦衣玉食,甚至连活下去的希望也没有。你这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