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后接过话:“呈上来!”
旁边的太监立即接过账册,检察了一遍,确认没有异常后才捧着递给了萧太后。
萧太后伸出艳红的豆蔻,一页一页,飞快地翻动纸张。刹那间,偌大的殿里安静得只有纸张摩擦发出的声响。
账册只翻了一半,萧太后就停了下来,把它递给旁边的太监:“给冯大人看看。”
冯御史作为御史,有监督朝廷、官员之职。
在场的官员一听萧太后把账册给他看,就明白这账册里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老迈的冯御史一板一眼地把账册从头翻了个遍,然后一撩官袍,双膝跪地,拱手道:“皇上,微臣要参奏转运使徐荣平,收受贿赂,大肆敛财,侵吞民脂民膏,数量多达十万两之巨!”
这账册之上记载的可不止有苗家贿赂给徐荣平的银子,还有他暗中克扣外地运来的田赋,私下与盐商来往的不法之财。
这么多银子!不少大臣都抽了一口气,偷偷往后望了一眼吓得满头大汗,毫无形象地扑在地上的徐荣平。
徐荣平完全吓傻了,双手匍匐在地,急切地辩驳:“皇上,太后娘娘,苗铮血口喷人,小人是冤枉的!”
萧太后不怒自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苗铮,你怎么说?除了这本账册可还有其他证据?”
不待苗铮回话,冯御史就一拱手道:“太后娘娘,是与不是,派人去搜他家搜一搜便知了。”
萧太后冷冷的凤眼瞥了冯御史一眼,这老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以前忠于先帝,现在先是把辰王得罪得死死的,后又不给他们萧家面子,把自己的退路堵得死死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弃车保帅了。萧太后沉了沉眼,挥手道:“派人去搜徐家。”
闻言,倒在地上的徐荣平大大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不过下一刻,苗铮的话就把他打入了地狱:“太后娘娘,小人自知罪孽深重,惭愧得很,因而一直让人暗中跟着徐荣平,发现他在铜锣巷另置了一处居所,叫安平宅,时不时地就要偷偷去一遭。那院子里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人守着,因而小民怀疑,他把银子藏在了这处。”
他瞒得死死的老底都被人这么揭穿了,徐荣平再也撑不住,往地上一倒,墨黑的瞳孔中闪现着恐惧的神色,目光求救地望向斜前方的庞司,期盼他能为自己说两句好话。
一瞧他这幅烂泥般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庞司又气又怒,气得是这个女婿竟背着他敛了这么大一笔财富,怒的是这家伙自寻死路,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牵连进去。
为撇清干系,他完全忽视了徐荣平的求救目光,往前一站,跪在地上,大义灭亲地说:“皇上,太后娘娘,请严惩这等不法之徒!”
最后一丝希望落空,心知自己成了一枚弃子,徐荣平绝望地闭上了眼。
第120章
去铜锣巷搜查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出乎大家的预料, 徐荣平在铜锣巷藏的银子竟多达十五万两之巨,远超苗夫人遗留下来的那本账册上的数目, 显然他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财源。
眼皮子底下长出这么大一只大蛀虫, 萧太后大发雷霆,红艳艳的手指甲一挥,一句话定了徐荣平的生死:“徐荣平徇私枉法, 贪墨国帑民财,数额之巨,世所罕见, 现打入天牢,三日后施以绞刑,其家产一律充公,亲眷流放漠北,永世不得回京!”
随后便有侍卫上前, 把瘫成一团烂泥, 吓得话都说不出来的徐荣平给拖了下去。
处置完了徐荣平,萧太后锐利的眼一垂,瞥向跪在大殿中央的苗铮,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股说不过的压迫感:“苗铮, 你可知罪?”
苗铮在交出账册时就有了心里准备,故而极为坦然地一伏首,磕头道:“小民知罪,请太后娘娘、皇上责罚!”
当时与徐荣平勾结的毕竟是苗夫人, 苗夫人已逝,苗铮又主动把苗家的河运权交了出来,还散万贯家财,建善堂义学,引得京城人人热议。
若在这时候对苗家出手,定会惹来百姓的非议和不满。况且,苗家现在也没什么值得他们觊觎的了。
只一瞬,萧太后心里就盘算清楚了,声音放缓,把问罪之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苗铮,念在姜氏已逝,你又主动检举揭发徐荣平,且能改过自新的份上,爱家就免了你的罪。”
“谢太后娘娘宽宥!”苗铮磕头谢恩,自始至终,态度都极为谦卑,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看着他磕红了头,萧太后眸光中闪过一抹暗色,转而道:“你建善堂、义学之事,爱家已有所耳闻,难得你有此善心,皇上与爱家不能不赏。”
然后冲旁边的毕恭毕敬的太监一点精致的下颚。
那太监得了她的命令,连忙捧出一卷明黄的圣旨念了起来。不出傅芷璇的预料,皇帝仍给苗铮封了爵——嘉义伯,食邑五百户,传袭两代。虽无实权,但到底让苗家摆脱商贾的身份,只是若两代之后,苗家后代无出众之人,将彻底泯然于众,这京城再无船运苗家。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估计也是萧太后为了不寒天下人的心,故意做出的姿态。
苗铮也很识趣,再度伏首叩谢:“微臣谢皇上、太后娘娘隆恩!”
褒奖完苗铮,萧太后的目光落到了傅芷璇头顶。
虽然停留的时间不长,但傅芷璇明显感觉得到她的目光穿透力极强,恍若实质,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女子身上感觉到如此大的压迫力。
“傅氏,你劝苗铮设义堂、义学,心有大善,爱家该如何奖赏你?”
傅芷璇哪敢要她的奖赏,连忙恭顺地垂头道:“谢太后娘娘,民妇只是动了两下嘴皮子而已,都是苗铮心善,心怀天下,民妇当不得娘娘的奖。”
“你动几下嘴皮子可是解决了我们燕京城的一大难题。”不知是不是傅芷璇的错觉,总感觉萧太后这话颇有深意。
但不等她做出反应,萧太后已经提起了另一个不相干的话题,便没了她的事。
很快有一太监过来,把她与苗铮领了下去。
傅芷璇心里松了一口,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一关。她抬头,与苗铮对视一眼,两人的深瞳中都闪过一抹笑意。
不过等出了大殿,她便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傅夫人,太后娘娘要单独召见夫人,请你等一等。”领他们出来的太监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让人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听到傅芷璇要被留下,苗铮急了,脱口而出:“公公,你可知道太后娘娘为何要留下傅夫人?”
那太监眼闪过一抹轻视,捏着尖尖的嗓子不软不硬地说:“嘉义伯,你这就是为难奴才了,太后娘娘的心思,小的哪知道啊!”
苗铮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说错了话,落了下风,焦急地看向傅芷璇。
四周到处都是耳目,傅芷璇也不便与苗铮多言,只能轻轻点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示意他先走。
苗铮哪放得下心来,不过这深宫内苑,也不是他能放肆的地方,稍一说错了话,被人听了去,对傅芷璇不但没助益,还可能连累他。清楚自己帮不上忙,苗铮在心里叹了口气,叮嘱傅芷璇:“那我在宫门口等夫人。”
“嗯,你顺道与闻方说一声,我晚些时候回去。”傅芷璇应下了。
苗铮这才一步三回头,一脸担忧地走了。
留下傅芷璇一个人站在明德殿外的白玉石栏前,垂眸沉思,萧太后特意留下她,究竟有何目的。
按理来说,她没犯什么错误,在民间也有一定的声望,萧氏应不至于在她风头正健的时候对付她才是。但听过陆栖行那个“凤爪汤”的故事后,傅芷璇心里也不大肯定了。能做出如此残忍之事的人,绝不能以常理度之。
她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下朝的时间。一个个身穿蟒袍的官员鱼贯而出,拾阶而下,看傅芷璇站在那儿,大部分都视而不见,只有个别官员多看了她两眼,但也什么都没说,扭头就走。
但在这些人中都没有陆栖行,傅芷璇心里颇不安,生怕待会儿陆栖行单独一人出来,两人猛然一撞上,不自觉地露出端倪,让人瞧了去,忙垂下了头。
忽然,一双漆黑的鹿皮靴踏入她的视线,再往上是正红色的官袍。傅芷璇心里打了个突,怯生生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相貌阴柔的国舅爷萧亦然,福身行礼,眼神中带着茫然和不知所措:“民妇见过大人!”
“你不认识我?”萧亦然偏头打量着她,眼神红果果的,里面的兴味掩也掩不住。
傅芷璇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十分确认,她虽见过这位国舅爷两回,但都是远远的一瞥,两人并未正式打过照面,因而垂头,故作恭顺状:“民妇惭愧,来往皆是商旅市井之人,不识得贵人。”
“呵呵……”萧亦然从嗓子里挤出两声意味不明的笑,偏着头,“是吗,现在认识我也不迟,我是……”
“国舅爷胃口真好,连这等清粥小菜也看得上。”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萧亦然的话。
萧亦然扭头,一瞧是陆栖行,脸上扭曲做一团,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王爷,今天王爷心情很好啊!”都有心思多管闲事了。
陆栖行挑剔的目光在傅芷璇身上转了一圈,撇嘴摇头,似是在鄙夷萧亦然的荤素不禁,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亦然没看到他捏在袖中的拳头握得有多紧,只当陆栖行是路过,特意嘲笑他的,面子上有些绷不住,也忘记了他过来就是为了一探傅芷璇的口风,恼怒地一拂袖,转身就走,把傅芷璇晾在了原地。
傅芷璇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抬头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陆栖行的背影,飞快地又收回了目光。
终于,太后还没忘记她这号小人物,让小太监带她去明德殿的偏殿。
傅芷璇随着小太监走进偏殿就看到萧太后斜靠在一张美人榻上,半翕着眼,旁边跪着一个宫女在给她捏肩。身上湘红色勾勒着大朵大朵繁复云纹华丽宫装拖在地上,与她那身吹弹可破堪比牛乳的肌肤相映,更是衬得她肤色白皙诱人。
这算是傅芷璇头一回见到萧太后的容貌,她的长相大气精致,五官比汉人稍微深一些,这也不意外,毕竟萧家有北夷族血统。再往下,袒露在外的雪肤白生生的,似乎一掐就能冒出水来,胸口的两团高耸又翘又圆,腰肢不盈一握,活脱脱的一个极品尤物,难怪先帝为她着迷,哪怕做出那等残忍之事也没厌弃她,反而独宠后宫。
就是傅芷璇自己,身为女人,不由得也为萧太后的容色所震惊,若非提前知道萧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可能也会下意识地对她生出好感。毕竟,美人谁不喜欢呢。
“还满意吗?”萧太后忽然睁开眼,眸光中精光湛湛,不点而朱的红唇轻轻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傅芷璇。
傅芷璇连忙垂下头,红晕从耳根蔓延到脸颊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惶惶不安地说:“太后娘娘恕罪!”
萧太后抬起红红的指甲,漫不经心地问:“你何罪之有?”
傅芷璇不知她的意思,摆低姿态,诚惶诚恐地说:“民妇看傻了眼,冒犯了太后娘娘!”
闻言,萧太后大笑出声,她的笑声也是爽朗大气的,带着让人舒适的清脆感:“你这别出心裁的拍马屁功夫真不错,爱家很满意,起来吧。”
傅芷璇一脸呆滞地站了起来,双手不安地绞在胸口,闷闷地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萧太后坐起身,抬头正儿八经地打量了傅芷璇一眼,摇摇头:“满身小家子气,傅氏,你真让爱家失望。”
“民妇有罪!”傅芷璇只管认罪。若这样能让萧太后打消了对她的兴趣,她不介意一直“做”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人。
“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才对。”萧太后自语了一句,忍不住又自己轻笑出声。也许这傅氏就如庞司所言,有几分聪慧,可惜出身太过卑微,见识太少,局限了她的眼界和胸怀,所以有这番表现也不足为奇。
傅芷璇默不作声,只是用力垂下头,一副惊惧不安的样子。
萧太后有些意兴阑珊,抬起葱白的食指,捏着下颚,朝傅芷璇努了下嘴:“抬起头,让爱家瞅瞅,你长什么样。”
傅芷璇轻轻抬头,素白的脸上镶嵌着一对猫眼石一样晶亮纯净的眼睛,不过此刻这双眼睛里盛满了惶恐和紧张不安,甚至隐隐还有湿意涌出,显得一双眸子越发纯净无害。
纯净无害?就是这么个纯净无害的人却插出来坏了庞司他们的好事,还把徐荣平给拉下了马。萧太后的嘴边扬起一抹莫测的笑,红唇轻启:“五官长得勉勉强强,只能说是还看得过去,不过这一对眼珠子倒是很招爱家喜欢。傅氏你可愿做个女史,进宫陪爱家?”
冷不防被这么一块不知有没有毒的大馅饼砸中,傅芷璇瞳孔骤然缩紧,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太后娘娘,民妇出身卑微,又是和离之身,恐担不起女史之职!”
萧太后笑看着她,口气独断专横,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势:“爱家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回去好生想想。”
她旁边女官立即上前,递了一块古色古香的木牌给傅芷璇,轻声吩咐:“想通了,进宫来见娘娘。”
傅芷璇明白,萧太后这是不耐烦应付她了,连忙伸出双手接过这块牌子,站起来,垂着头退了出去。
还是先前那个太监,一路把她领出了皇宫。
这皇宫里虽然戒备森严,但似乎藏不住什么秘密。这不,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宫,那小太监却已经知道了,等两人走到一段无人的小路,他就双手一拱,笑眯眯地对傅芷璇说:“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得了太后娘娘青睐。”
傅芷璇扯了一下嘴角,苦恼地说:“多谢公公,只是民妇出身寒微,什么都不懂,唯恐进了宫冲撞了贵人,届时前程没谋到,反而丢了性命。”
小太监有意卖她一个好,笑着说:“夫人多虑了,皇上年幼,这宫中主子也就太后和皇上二人,太后娘娘是个仁慈的,你以后在太后娘娘身边当差,谁敢为难你。”
傅芷璇可不相信他这番鬼话,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萧太后若不喜欢她,那些人就会使劲儿的踩她,萧太后若表示出看重她,也会有人相反设法把她拉下马。更何况,萧太后要她进宫,还不知安的什么心。
“多谢公公提点。”她感激地说道,面上仍是一副不安之色。
说话间,巍峨的宫门已在眼前。
远远地傅芷璇就看到苗铮站在宫外,焦急地左顾右盼,见她出来,脸上立即喜形于色,飞快地跑了上来:“夫人,你可出来了,没事吧。”
顾忌着那太监还没走远,傅芷璇也不好多说,避重就轻地道:“没事,太后娘娘留我说了几句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