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本担心白日里段氏大军也会攻城,可是没想到白日里外面的反军竟然并未趁势攻城,这给了巴陵守军极好的调整,朝夕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外面连绵的军帐眉头紧皱,“段祺必然也已经知道襄州那边的大军会赶过来增援,所以,今天晚上和明天,他们一定会尽全力攻城。”说着语气一肃,“我们光守城是不够的——”
君不羡眯眸,“光守城的确不够,得用计。”
朝夕点点头,转身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坠儿,“去叫墨鸦来。”
这个时候,调用军中的兵力已经不够了,何况段氏大军守卫森严,一般人也没法子寻出他们的破绽有所图谋,朝夕,只好动用墨阁的人。
墨鸦来的极快,朝夕到城楼之下林氏的指挥处里,拉着君不羡,又叫来蔺辞,和墨鸦坠儿二人商量了一个下午,一切吩咐妥当之后,朝夕又上了城楼,静静等着夜色的到来。
巴陵的守军需要休整,一路奔波的段氏大军就更要休整,而休整了一日的段氏大军,其攻击力可想而知,巴陵城内的大军从下午时分便胆战心惊的等着,奈何等到了夜色漆黑段氏大军也未动,直到了子时时分,一阵如蝗的箭雨才当头罩下!
段氏大军的突袭来的悄无声息,若非巴陵守军早有防备,必定是死伤大半,而这一次段氏派出了营中几乎十之有七的兵力,近五万多人马疯狂攻城,其杀伤力怎可小觑,城楼之上的军卒们浴血奋战,一波又一波的军卒倒下又被替换倒下又被替换,巴陵城楼上的清灰墙砖都要被士兵们的血色染透。
“将军!不行了!挡不住了!”
“他们的人要上城楼了!”
“东边的箭塔守不住了!将军!”
“守!死守!我邹奇的兵没有后退的说法,你们往后退,后面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人,是你们的亲人,你们退了,死的就是他们,守住!”
邹奇的声音在城楼上响彻,面对着一波又一波的强攻,巴陵守军们的心开始些微的颤抖,死亡的恐惧亦在一点点的侵蚀他们的意志。
就在守军们快要挡不住的时候,忽然有人看着外面大喊了一声!
“看!快看!段氏大营着火了!”
“是啊,段氏大营着火了——”
“啊,他们退了,他们退了——”
潮水般的呼喝声连成片,军卒们擦掉脸上身上的血迹,看着几十丈外的滔天火势高兴的叫起来,那是段氏大军的粮草库和兵器库,连着段氏连绵的大营,都被这一把火烧了起来,本来已经打到城墙下的反军们被这动静一惊,当即回头去看,这一惊一回头的功夫,一排人倒在了巴陵守军的箭雨之下,第一拨人倒下,后面的人便生了畏惧之心,也不知谁喊了一句“撤退”,于是所有人都往后退了去,于是这一次眼见就要成功的攻城就此夭折。
这一波攻城结束,被君不羡死命拉到了指挥处的朝夕终于被放了出来,朝夕等上城楼,看着远处的火光眼底寒光大盛,邹奇擦干铠甲上的血迹上前来。
“这是公主的安排?烧了他们的粮草?!”
朝夕点头,“虽然对于他们来说不是持久战,可粮草没了,他们心底会发慌,何况军中本就补给需求巨大,这些汉子一两顿吃不上就要脱力。”
邹奇呼出口气,“公主用的什么人去烧营的?”
朝夕摇摇头,“这个将军不必知道,只要烧了大营便好……”
邹奇又点头,随即挑眉,“只是,如今烧了粮草,凭段祺狠辣的性子,定然要更为凶猛的攻城,置之死地而后生,毕竟现在对他们来说,越拖越不好。”
朝夕闻言眯眸,“不会的,段祺今夜,是不敢再攻城了。”
“嗯?什么意思?”邹奇问了一句,正在这时,一骑斥候探马却到了城门之下,城门侧门开了一条缝放了那斥候进来,那斥候疾奔上城楼便道,“将军,西南方向马蹄声震天尘土飞扬,似乎是我们的增援到了,看那样子至少有两万人马!”
邹奇眼底大亮,转而看向朝夕,朝夕闻言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邹奇亮光一闪即逝,想了一瞬顿时明白过来,朝夕刚才说的是段祺今夜不敢攻城了,可没有说他们的增援到了,这……一定是朝夕的障眼法!
“难怪……”邹奇左右看了一眼,“难怪蔺辞这会儿不见了。”
朝夕点头,“是,我让蔺辞带着一千人马从西门出去了,段祺必然知道我们通知了南边的大军,虽然他知道大军不可能这个时候来,可是此时任何增援对他都是威胁,他来攻城,若是被前后夹击便危险至极,他至少得弄清楚来的增援到底有多少人。”
朝夕语声冷漠一瞬,“可他,这一晚上都弄不清楚的。”
这只是个障眼法,哪怕明日白天段祺弄清楚了,他亦失去了最好的攻城的机会,守军又拖延了一夜时间,得到了休整,而距离增援赶来的时间也最近。
邹奇赞叹的看着朝夕,他手中人手太少了,所以几乎没想到除了守城之外还有别的什么法子,特别是今夜这样关键的时候,而朝夕先是让墨鸦等身手极好的人潜入反军大营放火,然后又让蔺辞去迷惑反军,便是段祺身经百战这时候也不敢大意的贸然出兵继续攻城。
蔺辞带着一千人,在马儿身后绑上了树枝,在西南方向徘徊了半夜,反军的斥候只看到滔天的尘土,又看到了路上留下的巨大的层次不齐的痕迹,于是越发相信是增援,这消息报上去,反军这一夜果然没再出兵,天亮时分,蔺辞带着一千人毫发无损的回了巴陵。
此时,已经是十月三十日的清晨。
从二十七日的晚上到现在,守军已经守了整整两日。
朝夕先是鼓舞人心,又首战告捷,又拉出段锦衣,又用了障眼法,到了这一日,计谋已经用过再不管用了,剩下的,当真只有死守了,而段祺,这一下却是深深的知道了守军的虚实,朝夕不用想就知道,最后一波攻城段氏反军会倾尽全力。
不光是朝夕,邹奇和君不羡、蔺辞等人都知道,眼看着清晨到了正午,正午又到了下午,每个人心底都焦灼不安,而朝夕更希望朱勤能争气一点,哪怕早一个时辰也好。
朝夕没等来朱勤的早一个时辰,她等来的,是如预料之中的段氏大军的全力反扑,且这一次,段氏大军不仅盯着南城门,段祺甚至用了两万兵马往西城门去!
西城门只有五千御林军守着,面对反军的强势能抵御多久?可南城门之外还有五万兵马,朝夕一点增援也找不出来了,她甚至连守卫恭敬的两千兵马也抽调了一千五到了西城门,可对于西城门的守军来说,这些增援委实是杯水车薪。
“公主,西城门丢失了一座箭塔,西城门被攻上来一波,御林军们拼死坑住了,下一波只怕就扛不住了。”
“公主,西城门死伤过半,抵不住了……”
“公主,南城门被攻上了城楼。”
“公主,城南门下已经开始撞门了……”
探子在西城门和南城门之间来回,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传来,此刻的巴陵如同一艘在暴风狂浪之中摇曳的小船,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一个大浪重重的拍碎在礁石之上,朝夕眉宇间的紧迫到了极致,额角甚至有薄汗溢出,这些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她眼前一黑,只觉得心口憋痛的厉害,难道就这么输了?!
心口的痛在渐渐放大,朝夕难受的弯下了身子,就在所有人都担心的上前去扶的时候,却见她一把攥住拳头直起了身子来,烈烈的火光之下,她眼底竟然生出一丝微微的血红,近前的侍从只以为她是急红眼了,纷纷都在等她的决断。
可此时的朝夕,却拿出了下午她让人从宫里抱出来的天荒琴。
朝夕紧了紧脑后的马尾,抱着天荒琴就上了城楼。
“公主殿下!此处危险!请公主殿下速速下城楼——”
邹奇的话震耳,朝夕却恍若未闻,她神情冷厉,衣衫烈烈的走上城楼,箭矢一支又一支的从她衣袂边擦飞而过,却没有一支箭矢真正的伤到她。
邹奇眼底生出讶色,下一刻,他更为惊讶的看着朝夕走到随风扬起的“蜀”字旗下,然后,抱着天荒琴盘腿而坐,紧接着,她素手划过琴弦,一阵刺破九霄的峥嵘琴音顿时在城楼之上流转开来,邹奇只觉得那琴音仿佛利鞭,一下子透过他身上厚重的铠甲,直打的他心头一颤生出痛意,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朝夕,下一瞬,他只觉得喉头一甜。
罡风如刀,琴音乍起,天地间的喊杀声被琴音盖了下去,城内城外的血腥味也及不上那琴音之中的杀气叫人胆寒,朝夕端坐在城头之上,如同俾睨天下的君王一般,手下的琴弦,狂舞的墨发,灼目的红裳,绝世的容颜,这一切的一切,浑然天成,如同从天而降的神祇一般,永远的镌刻在了在场所有将士的心头,也镌刻在了历史的卷轴之上。
邹奇尚且承受不住,那些城楼上的蜀国军卒更是被那琴音催磨的面色发白,有支持不住的,已软软瘫倒在地,而同时,那些攀爬在登云梯之上的反军,也听到了这琴音,守军更多的是惊怕和拼死守城的决心,而这些反军,却是即将看到胜利的热血沸腾。
他们一个个高举着大刀,看到城头站着的守军士兵就扑了上去,为了段氏许诺的赏赐,为了六公子称王之后的官爵,他们大睁着凶光迸溅的眸子,一个个发了疯一般想要屠戮更多的人头去领赏,然而,当那琴音响起的一刻,他们心中沸腾的热血忽然一子被点燃了。
那琴音犹如一盆热油,一下子倒在了他们本就沸腾的心头,轰的一声,炽热沸腾的血液似乎要冲破脉络的控制,急不可耐的想要迸涌而出,因为这份张力,所有人血脉喷张逆行倒施,齐齐朝着心房倒灌去,而那一颗颗跳动着的心脏,哪里经得起如此强烈而具有破坏性的脉流?所有的反军,不同程度的觉得自己的心口要炸开了……
“所有人!打坐!凝神!让自己静下来!”
比起早就愣在当地的邹奇、蔺辞和其他所有人,君不羡是第一个醒悟过来的,他同样不可置信的看着红裳飞扬墨发狂舞的朝夕,可他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一首催磨人心杀人饮血的琴曲,君不羡说着要静下来,可那颗心却突突跳个不停,他耳畔轰鸣心房梗痛,目光却怎么也从朝夕身上移不开,别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可他却太知道了!
这是诛魔曲,是两百多年前来自巫族的曲子。
是挑动人心魔,破坏人血脉,让人的野心和血脉喷张到极致的夺命邪曲!
君不羡静不下心来,可蔺辞和邹奇听到她的话很快反映过来,其他士兵亦听到了这话,所有人都开始原地打坐,这一打坐,那股子难受果然减轻不少。
而同时,城楼之下,那些杀心狂涨的反军们,那些贪欲横行只念着段氏许诺的高官厚禄的士兵们,却一个个捂着耳朵在城楼之下疯狂的大喊大叫起来。
他们难受的原地打滚,胡乱的挥舞着手中的刀剑,他们心智疯癫目不识人,甚至将眼前人当做了城楼上的守军,二话不说,拿起刀便互相砍杀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胜利在望的时候,一首平地乍起的琴曲竟然让段氏的大军开始自相残杀起来,整个大军最后压阵的段祺和凤垣看着远处的景象惊呆了,他们离得远,那琴曲只是若有若无的传来,缕缕琴音让他们心底生出莫名的焦躁,可并没有被他们自己注意到。
他们只看着那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惊呆了,血沫横飞,残肢满地,砍死别人的人又被另外的人砍死,这些由段氏提供的最精良的武器,成为了他收割自己人性命的最佳武器。
就在段祺被眼前的景致惊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之时,一个探马斥候忽然满身是血的从西北边疾奔而来,“将军!将军!西城门的大军被围杀了,巴陵的增援到了,他们……他们正在朝我们这边来,将军,快逃啊——”
斥候满是恐惧的大喊让所有人的心狠颤一下,段祺一把抓住斥候的衣领,“增援到了?朱勤到了?!不可能这么快!”
“将军,不是朱勤,不是朱勤啊……”
斥候眼底的恐惧叫人绝望,他几乎是哭着喊了出来。
“将军,是燕国的烈火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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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6章 朝夕失踪,血腥刺鼻
“退了!段氏退兵了!”
琴音仍然在天际回响,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打坐的军卒们站起身来,齐齐往城楼下看去,城楼之下残尸遍地哀嚎遍野,适才几乎已经攻上城楼的段氏大军却已经潮水般的往后退了去,邹奇和蔺辞也往城下看去,这一看便知道,他们守住了!
城南堪堪守住,可是城西呢?!
段祺可是也派了兵往城西的啊——
邹奇恍然,蔺辞也转而望向城西的方向,适才便有人说城西死扛了一波了,那现在城西十有八九是城破了,可是怎么一点都没有动静呢?
这想法一出,那峥嵘诛心的琴音却猛地停了下来。
琴音一听,众人耳畔的轰鸣骤减,心房处的焦躁闷疼也消散了不少。
邹奇转过去看着朝夕,只见朝夕冷声吩咐道,“或许还会再攻第二次,你们留下,我去城西看看。”朝夕说完,一个转身便朝城楼之下飞掠而去。
邹奇和蔺辞同时睁大了眸子,朝夕不是走的楼梯,她竟然是用上了武功,从城楼上一跃而下,邹奇和蔺辞几乎同时上前一步往城楼下看去,却见朝夕红裳如火,稳稳落定,翻身上了一匹马,马鞭一落便朝城西的方向疾驰而去。
莫说是邹奇和蔺辞了,便是一直跟着朝夕的坠儿都愣了住。
她从来不知道,朝夕竟会如此绝妙的轻功?!
便是她愣神的功夫,朝霞一人一马已经冲入了黑暗之中,坠儿猛地回神,连忙下城楼跟了上去,城南这一波虽然守住了,可是巡防营和新增调的御林军都死伤大半,实在是没有兵力往城西调遣了,而段氏眼下退了,却极有可能有第二波的强攻,他们还是要用血肉之躯死守死扛,这么一想,众人却并不觉得危急了,朝夕适才战台抚琴的样子深深的映入他们脑海之中,她好似救世的天神一般,给了所有的将士无比的希望!
“斥候!出城探!看段氏大军是不是真的撤了!”
大部分人还沉浸在守住了城墙的喜悦和朝夕琴曲的震撼之中,想到适才看到的段氏大军自相残杀的场面,饶是这些人这几日见惯了血肉横飞的场面这时候也不禁在心底打了个颤,那曲子到底是什么曲子,而摇光公主又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段氏大军暂时退去,可城楼之上死伤的士兵亦急需要救治,邹奇极快的整饬战场,蔺辞则同样一言不发的往城西跟了过去,可蔺辞几乎刚下城楼,便看到了城西那边来的快马,一个士兵从马背之上翻身而下,“大统领,城西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