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们想,让你来做海德尔的教母,但艾德说你不信宗教,所以……”路德维希用小匙挖着冰激凌,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和尼克想好了,也办好了,一旦我们两个出了意外,不在了……尼克的父母早逝,我爸爸又在随军。海德尔的监护权和抚养权就交给你和艾德,你们可要保证把他送到帝国理工大学或者柏林军事学院去。”
“责任太过重大了,还是你们亲力亲为吧。”温娴玩笑道,路德维希为海德尔准备的未来不免太过残忍,但也绝非杞人忧天。
“你那个学生呢?准备就在房间里闷着?”
“埃尔温?他可呆不住,最多一周,他就得跑海边玩去。”
事实证明,温娴这个预言卡的特别准,第七天下午,埃尔温就要带着小女伴往外跑,那两个中士不好和埃尔温发脾气,便来求助温娴。
“你要是想装在小盒子里回去给父母最后一个拥抱,我不拦你啊。”
对埃尔温,温娴说话就放开了损,她在埃尔温的客厅内与他面对面站着,姿势神态比埃尔温还熊,跟个女流氓似的。
“这到底是谁呀?”黑发女孩攀上埃尔温的手臂,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德语撒娇道:“你准备永远不让我知道她的身份了吗?”
埃尔温任由女伴摇着自己的胳膊,特别坐怀不乱地跟温娴谈条件:“你要是担心安全,就和我一起去海边。”
“我不去,不会游泳。”
“我教你。”
“不想学。”温娴拒绝后,打算跟他晓之以理:“就算我跟你一起去,也无法保证你的安全,还有两个月,去海边的机会很多,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慎重些吧,你又不是七岁了。”
埃尔温在几次呼吸间做出了决定,他用不熟练的西班牙语和女伴说了几句,那黑发女孩儿带着不快和不满去了卧室。温娴见埃尔温竟然听从建议,还有些出乎意料。
“你等等。你还是我的家庭教师吗?”埃尔温在温娴准备回房间的那一刻叫住了她:“平常总给我拿那么多题,最近连来都不来了。”
“不是你说的么,度着假不想学习。”
“你管这个叫度假?”埃尔温粗鲁的坐在椅子上,木制的椅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一声响。女伴跑出来,双手从侧面环住埃尔温的肩膀,说道:“你怎么啦?”
他也不说话,不知道从哪来这么大的气性,用眼白看温娴。于是那女孩儿特别护短地冲温娴使脾气:“是不是你惹他不高兴了?一定是你!你怎么管的那么多啊!”
女孩儿采取了保护的姿态,很宝贝地抱住了埃尔温的头,这一下子激怒了他。埃尔温失去风度,将女孩儿推开。
“你干嘛!”
这个妹子的声调可以说是非常尖利了,温娴抠了抠耳朵,她不想围观情侣吵架,脚底抹油跑回了自己房间。
之后的两周,为了满足埃尔温,温娴每天都带着数物化英的卷子套餐,顺便还给他讲讲名人轶事。她这个家庭教师做的也是很尽心尽力了。
西班牙警方解除了高级警报,他们多给埃尔温派了三四个人随身保护。他用了两天时间去准备,在第三天清晨,和已经和好的女伴去了海边,估计要玩到月底才回来。
温娴终于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她跟着路德维希学了几句西班牙语,便满街去找吃的。弗里德里希夫妇要是出去过二人世界,温娴还能帮着照顾一下海德尔,剩下的时间内,她要时刻练习绘图。
据说下学期要把军事工程变成必修课,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埃尔温玩到八月初才回来,卸了行李回房间倒头边睡,第二天早上,温娴日常下楼搜零食,路过埃尔温房间时发现他房门虚掩,根本没锁。
什么安全意识!
她悄悄走进客厅,在清晨的安静中好像听到了埃尔温在叫自己的名字,最初是几声客气的“温小姐”后来变成了急促且悠长的“娴”。
温娴后背一凉,卧槽真出事了?埃尔温是不是被绑架了?叫你丫的睡觉不关门!
“埃尔温!埃尔温?”
她敲着卧室的门,没有回应。温娴这回真的开始慌了,她正准备出门呼救时,埃尔温衣着整齐地开了门。
“你没事啊,吓死我了。”
“你以为呢?”埃尔温头上有汗,一脸虚脱的样子,估计是这些天海水泡多了。
“我刚才听见你叫我,我以为你被绑架了,还是什么。”
“我是在叫你。”埃尔温咬着切好的苹果说到:“想让你过来,说一下待会儿的行程,叫了半天你也没反应。”
“我隔了你好几个房间呢!我能听见啥!”
“你不是在我隔壁吗?”
“我早就换房间了。”温娴忽然失去了和埃尔温对话的信心。但她还想八卦一下:“你那个黑发的女伴呢?”
埃尔温吃着水果,大大咧咧地耸了耸肩,那意思很明确,吹了。
“不过我们的确在海边度过了无数美好的夜晚。”
“恭喜。”温娴说道:“没什么大事的话,我要去外面吃早餐了。”
她还惦记着有一家店的乳酪金枪鱼卷,埃尔温也到了早晨锻炼的时间,他洗了脸便和温娴一同下楼。
他习惯了五点半的慢跑,现在已经六点十分,埃尔温在下楼的路径上很不专心地走完了热身的流程,到了大厅他还在蹦哒,温娴特意跟他拉开距离,一脸不认识他的样子。
现在酒店中的顾客已经非常多了,工作人员推着行李架,或者引领客人上楼,清洁工努力维持地面整洁。室温在如此多的人流下逐渐升高,但比之室外依然凉爽,埃尔温找了个相对人少的地方,快速拉了一下筋,一路小跑向酒店大门。
“嘿!住手!放下……”
砰!砰!
砰――
最先的两声枪响间隔时间很短,足够引爆人群的恐慌,以至于后来更具目标性的□□声不那么突兀。在人员密集嘈杂的室内发生枪击,温娴也是第一次遇到,尤其是在西班牙这种未参战的国家内发生,她毫无准备。
温娴迅速俯身,她不敢趴在地上,像现在这样没有人来维持秩序,在地上躲避子弹更容易被踩踏至死。人们慌张的四下逃窜着,男人保护着妻子或女友,父母抱紧孩子,年轻人将双亲护在手里,谁对谁是真爱,立见分晓。
温娴四处寻找可以藏身的掩体,眼前所见却是一片猩红,楼梯口和前台接待处下,三两地横卧瘫坐着受伤的顾客和员工,他们用力嘶吼喊叫,女士的眼影晕开,和腮红混在一起。很幸运的是,他们大多还能感受到伤痛,有几个中枪后浑然不觉的人依旧奋力逃命,他们并不知道在这种刺激下自己已经血压升高,前一秒还跑一千米不喘气的男子,此刻却心脏病突发成了枪击中最先死去的人。
持枪者有两名,他们的枪口忽然同时变了方向,温娴下意识抬头追看,发现埃尔温的身影,他正在抱头逃窜,随着他逃跑的方向,枪口再一次移位。
这场针对温格纳的刺杀依然在继续,不知是什么让这些刺客乱了阵脚。□□的子弹打光后,他们立即从庞大茂密的盆栽后拿出□□,两个人摆弄一阵,忽然面面相觑,冷汗直流。
他们的子弹卡住了!
温娴身上迸发出一股力量,在冲动的催发下往埃尔温的方向扑过去,两名枪手发现有人要带离目标后更加着急,手中的□□也就越卡越紧。
她打算带着埃尔温出去,酒店外就是四通八达的街道,巡警早已经听到了枪响,现在一定全部赶来。温娴双脚踏出酒店大门的一瞬间都快感动哭了:我运气这么好的吗!
想法很好,很大胆。紧接着,枪声恢复,巨大的爆炸声也接踵而至。温娴几乎是本能地去保护埃尔温,在她内心深处的认知中,这也就是个被煽动的叛逆少年,埃尔温哪怕再大两岁,温娴早就自己逃命去了。
她一只手揽过埃尔温的腰际,在第二次爆炸之前向旁边躲了一步。几秒后,温娴忽然感受到肩膀和脊椎的剧痛,闷响声顺着骨头传导至耳朵,她的背上好像是砸下一座泰山。
整个后背都疼得失去了知觉,温娴死死咬住牙关,最终还是支撑不住,面朝下跪趴在地上,那个罪魁祸首倾斜下来一半,温娴微微侧头一看,那是酒店巨大的,花里胡哨的硬木招牌。
温娴汗如雨下,双臂止不住颤抖,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她只能凭感觉猜测周围的变化,埃尔温好像和她说话了,他的手中多了一把□□,他面向酒店站起来了,是在反击吗?
所有的感官都去感受疼痛了,甚至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当大批巡警赶到现场控制事态时,温娴双臂僵直,连手指也动弹不得,几个带着红十字袖标的人将她抬到了房间中。
“等抓了人,我马上带你回去!”
温娴见埃尔温毫发无损,也放了心。然后就看见医生摆弄着医用针线,她一下子想起了当初在柏林的痛苦。
“麻醉!打麻醉!”
“好……对!怎么不打麻醉啊!我会没有麻醉的钱吗!”埃尔温比她生气的多,四处奔走安排。如果没有麻醉剂,温娴自己也能昏过去。
她醒来时已经傍晚,房间里没有人,麻醉渐渐褪去,疼痛占领高地。这回伤的不轻,那块巨大的招牌从温娴肩胛骨处一直刮到她臀部上方,整个后背全是擦伤和瘀血,几乎掉了一层皮,断裂的边框给她的后背开了一条十五厘米的伤口,已经让医生缝合。她现在上半身被厚厚的纱布围着,腰都弯不了一下,连起立坐下都需要有人扶着,不然就会失去平衡。
事情往好处想吧,温娴试着安慰自己,伤好了估计就不驼背了。
因为此事,尼克劳斯和路德维希也提前结束了他们的假期,买了和温娴同列车的头等车厢。
☆、返回巴黎
流年不利,祸不单行。温娴刚住进医院不到一天半,就得到了七月十五号发给所有学生的通知,建筑学院提前开学,补上四周的军事工程。
七月十五号……温娴正在巴塞罗那吃螃蟹呢。
埃尔温还挺有良心,他亲自送温娴去了学校,把新书和行李全搬进了寝室,温娴靠在被子上围观他忙上忙下,特别舒坦。
很好,这个学生虽然熊,但是没白教。
“就这些了吗?”
“对。剩下的我自己收拾。”温娴扔给他一块全新的毛巾,说道:“歇一歇,然后回家去吧。”
“这里是巴黎,我不担心安全。”
“不担心,你还带那么多士兵?”
埃尔温眉头一皱,不满道:“那是我爸妈不放心。你是学建筑的吗?”
“是啊。”
“你自己的志愿?那倒是不错。不像我上铺,明明可以成为出色的机械师,他爸爸却一定要他读军校,成天郁郁寡欢的,多没意思。”
“那你呢?也是被上校逼的吗?”
“才不是!”埃尔温傲然地昂首挺胸,无比自豪的说道:“我自愿去读军校的,我喜欢成为一名军人!”
“那你也喜欢战争吗?”
“……”埃尔温有点泄气:“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很想参军了,战争给了我机会,但是……我也不知道。路是我自己选的,都走到这一步了,那便继续下去吧。”
这样看来,埃尔温和其他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他不是别无选择,他不是军人世家,只不过时代和理想联手开了一个生死攸关的玩笑。
如果他出生在和平年代……算了,没如果。
“让让位置,我要收拾书了。”
温娴把埃尔温赶回家,将一切归置整齐,又给家里打电话报了平安,自己扶墙一步步出去吃了个饭,随后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路德维希很贴心的向她要了一份课表,安排好时间来给她换药,来了几天后,多洛塔就自告奋勇承担下这个任务。
“其实没太多禁忌,就是不能碰水。”
“但是天气这么热,流汗怎么办?”
“用毛巾擦呗。”
温娴啃着冰块儿看她俩这么为自己操心,特别过意不去,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打消了。
“辛辣和海鲜也不要碰哦。”
多洛塔投来了幸灾乐祸的眼神。
在这种天气里上课无异于是对全体建筑学院师生的一种折磨,对温娴来说更甚。制图课是小组教学,她对这节课那叫一个深恶痛绝,接下来的理论大课还能让她有所安慰。
阶梯教室特别凉快了!
多洛塔带她提前抢了靠窗户的位置,温娴吹了两节课的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这次教室中一改往日的学生混杂,清一色建筑系学生,温娴暂时没看见来蹭课的陌生面孔,假期上课就是这点好处,不会存在外系学生听一半跑走,扰乱课堂的情况。
“第五排的男同学,请你认真听讲,制图课是上一节。”
理论课的老师还挺严……
下了课就已经中午,多洛塔陪温娴慢慢走回寝室,俩人还没商量好吃什么,虚掩的房门便被推开了。
下线许久的艾德里克绷着脸就进来,多洛塔察觉到气氛不对,扔下书撒丫子撤了。温娴想了一下,自己去巴塞罗那的事情可没瞒着他。
“呃……你不训练啊?”
“休息周。你是不是有别的事情没告诉我?”
“嗯……”
“你走路的姿势看上去不对。”艾德里克说道:“我偶然在路德那里看到了你的课程表,想来看看。”
既然他和路德维希碰过面了,那估计也就了解事情的全部,温娴老老实实地和盘托出,顶多弱化了一下受伤经过。
艾德里克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要看看你的伤势。”
你看什么有什么可看的你啥都想看!不给看!
温娴把衣服一捂,跟他客气道:“路德维希都看过,早上刚抹的药,一拆开就白上了。”
俩人对峙了一会儿,艾德妥协了,他脸色缓和下来,说道:“那好,你快坐下,不要太累。”
“不累……那是什么?”
艾德里克带着画本来的,里面有一张纸露出了一角,他索性拿出来,献宝一样的拎到温娴面前给她看。
“我刚才在课上画的。”
“哦,那个第五排不听课的是你啊。”
一张速写,是温娴毫无形象地靠在窗边做笔记,艾德里克的绘画功底扎实,反正比她画的好多了。
“送我啊?”
“拿你的照片跟我换,就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