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温娴往床上一趴,说道:“我要睡了,第二节有课。”
“好。”
天气闷热的如同蒸笼,艾德里克穿着黑色西装,脸上不见汗水。温娴浑身一层一层地出汗,迷迷糊糊间,她忽然感受到一阵阵凉风,就像自己童年时住在老家,每天晚上姥姥都会不知疲倦地给她扇风乘凉。
她的鼻腔中呼吸着西瓜的淡甜和木香,还有廉价面包和炒榛子的味道,温娴甚至仿佛听见姥姥坐在自己身后,戴着老花镜给她刮生栗子吃。
她知道这是梦境和幻觉,因为下一秒这所有美好全部打散搅和在一起,像是炒鸡蛋一样伴着滋啦的声音扔进黑暗,四周失了重,她飘在空中,随后自由落体的快速落下,温娴试图抓紧什么,握在手心的只有虚无。
她猛然醒了,双手同时拍在床上,支起上半身。汗水顺着脖子滴在床单上,她抿了抿发麻的嘴唇,觉得皮肤都要化开了。
“娴?怎么了?”
艾德里克伸手把她从床上捞起来,温娴脑子还是一片混乱,后背又被汗水沙的生疼,待会儿还要去上几何课。
温娴觉得自己委屈到死。艾德的双手凉凉的,她抱着就不撒手,然而从手感上来讲,还是多洛塔的舒服。
多洛塔丰满紧实,肉墩墩的手臂又凉又软又白,看着都下饭。艾德里克的手臂全是肌肉,特别硬不说,还毛发旺盛……
噫,还是小姐姐好。
温娴在这边胡思乱想,艾德都把她行李简单收拾好了。他将行李箱往门边一放,对一脸懵逼的温娴说道:“一会儿下了课,跟我回家。路德维希住在我楼上,正好你连医院都不用去了。我现在给你母亲和弟弟打电话。”
温娴怔怔地看着艾德里克拎走了她的行李,都不打算商量一下的。而问题就出在这,母亲和阿甯都不知道她受伤了的……
艾德里克的训练任务减轻了不少,他有多余的时间来接温娴,母亲在得知有路德维希这个专业医生的看护,也放心许多,每天依然会来给她送饭,偶尔还给海德尔带点小零食。
养到八月底,温娴感觉恢复的很好。学校补的课程快要结束了,再等几天就是正式开学,尼克劳斯明天便要去丹麦,貌似年底才能再来法国。于是他们叫了别人排着队都见不到的齐格尔曼中校,一起找了酒馆聚聚。
约格尔那厮顶着一张面瘫脸,一见面就来了一句:“我只能呆一个小时。”
艾德里克摘下军帽,调侃道:“我们也不敢多打扰中校阁下的时间啊。”
“少损我。”约格尔找了个位置坐下,故意离温娴远远的,这回倒是没拿白眼翻她,是很有进步。
这几个人聚在一起,温娴就是听热闹捡乐子的,她全程不说话,就是一个劲的微笑。不到一个小时,约格尔的副官便来将他叫走,路德目送他离开,笑的一脸邪恶:“怎么?还是没有女孩子吗?”
“他的心思不在那里。”艾德很了解约格尔:“我的意思是,他更喜欢工作,你别想别的。”
“我没有啊。”路德非常无辜的眨着眼睛,她怀里的海德尔正在和半截烤香肠做斗争。
“不过也不是没有别的可能。”她追加了一句:“如果他真的不喜欢女人呢。”
“别,快别这么说。”尼克迅速制止了自家媳妇儿的脑补:“这种玩笑私下里开就算了,在这种场合不要说。”
“年初,我刚刚收到举报,我手下的海员与一个挪威男人私下在一起。”尼克劳斯深邃的眼中出现一丝悲哀:“我对他说,你想挑战一下175条款的话,还需要再聪明,再有勇气一些,士兵。”
“我没想到我会把士兵以这样的罪名送上军事法庭。”
“这不是你的错。”路德想安慰她,但尼克却道:“他也没有错……我想……算了。”
侍应生及时送来的啤酒总算是把这个话题引开了,晚上八点一过,温娴就要离开了,阿甯是今晚的火车,他马上就要乘船去美国读书。
她搭乘电车回家,到了家门口才想起帆布包落在了酒馆里。只是她没心情顾虑那个了,家门口的阵仗才是她需要关心的。
埃里克少尉带着士兵堵在她家门口,那个少尉正在咣咣砸门,也许在他看来,时机尚未成熟,不能破门而入,这给了温娴从后面翻墙的机会。
本来背上的伤就没好,她疼得呲牙咧嘴的。摸进厨房,走入客厅,母亲惊恐万分的站在沙发边。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盖世太保在家门口?”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母亲眼眶发红,她对此真的毫不知情。
“阿甯呢?”
“在楼上,我不让他下来。”
温娴闻言,立刻上楼推开了阿甯的房间。他受惊地转身,看见温娴后紧绷的神经垮了下来。
“你跟我说实话,阿甯。”温娴严厉道:“你真的只是去美国读书吗?”
“我……”阿甯咬牙道:“我是特招生,哥伦比亚大学录取了我,这是真的。我的同学也有被其他大学录取的。”
“那底下这群人来送你上学吗?”
“是美国校方亲自来招的人,我听到过一些传言,说美国人是要暗中培养情报人员,才在我们这里招生。但那只是传言,这不真实,我们都是靠考试成绩进去的!”
☆、冲突爆发
温娴凑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街道,现在仍旧人来人往,夜晚的灯火管制还没有开始,但一些角落还是漆黑一片。她用手背蹭掉嘴边的汗水,也蹭掉了薄薄的口红。
楼下那个党卫队的还在锲而不舍的砸门,这可咋办?
“你是几点的火车?”
“九点半。哥大的招生老师说要来接我,我们一起走,现在也应该到了。但我现在连家门都出不去。”
“翻墙出去。我就是翻进来的。”
“什么?”阿甯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你怎么做到的?”
“就踩邻居刚扔出来的破沙发,借助栅栏上他们家二楼外窗沿,爬围墙走几步,迈过来就好了 。”
“你比我还虎啊!”
“要是没那个破沙发我也上不来。”倒也不是温娴谦虚,没个垫脚的,她真翻不了墙,但阿甯这么敏捷,应该不难。
“行李都收拾好了吧?”
“都在这里。”阿甯背上双肩包,提着行李箱跟在温娴后面跑下楼。
家门已经加固过了,却还是被踹地大幅度抖动,母亲的身体随着那一声声巨响而抖动着,温娴双腿也有些发软了。她掐了自己手背一把,这时候可不能害怕。
“从厨房的后门走!”温娴三两秒之内把阿甯推进去,扯着后背的伤口,手臂一发力,拉上厨房的门。而与此同时,更加惊险的是家门被撞开,木门撞在墙边,不甘地反弹了一下,似乎正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保卫这个家的安全。
埃里克少尉带着士兵涌入客厅,目标直指温娴。她在回头的那一霎迎上的不是少尉凶狠的质问,直接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温娴被打的歪过身子,左脸发麻,随后才是难忍的疼痛。她迅速扶着门框站起来,依旧挡在门前。小房子的好处体现在这了,士兵若想从外面往阿甯逃脱的方向包围,那就只能砸了邻居家的墙,最快的路径是穿过厨房后门,但现在这条路被温娴堵死了。
埃里克可能没长嘴,也不懂打人不打脸的规矩,他没有任何劝说或者威胁,直接动手又搧了温娴一巴掌。她咬牙忍了,母亲可忍不了。
母亲忽然上来动手,受惊的不只是埃里克少尉,也有温娴。她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还没摸到少尉的衣袖便被士兵拖开,按在地上。
“别动我妈!”
温娴只做了一个前倾的姿势,埃里克马上便抓住时机,双手扳住她一侧肩膀,用力推开。温娴的手死死扒紧门框,两脚在地上交替打滑,虽然狼狈不堪,但也没让埃里克得逞。
然而拼力气还是温娴的弱项,尤其是在对方带着士兵和枪的情况下,温娴只听见两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和玻璃震碎的声音,她的耳朵几乎聋了,半边脑袋震的生疼,少尉抬脚用皮靴猛踢她的腿弯,温娴背上又是一阵剧痛,支撑不住趴在地上。
士兵跨过她奔向后院,温娴知道自己根本没抵挡多久,也没给阿甯争取太多时间,她满脑子想的只是赶紧爬起来,继续反抗。
“在那里!在那里!”
“哪儿?”埃里克少尉匆忙赶出去,温娴闻言也半躬着腰背一股脑地往前冲。
阿甯在围墙顶上露了个头,墙下的士兵在少尉的命令下已经举枪瞄准,温娴想都没想,一个猛冲跳过去,双臂抱住士兵用来握着枪管瞄准的胳膊,她用自己的体重带偏了枪口。
火光随着子弹喷射而出,它打在墙头又反弹回来,阿甯的头发已经消失在墙后。埃里克少尉气恼不已,用手指着士兵命令道:“押出来!把她押出来!”
温娴的双手被向后拧着,她的视野禁锢在脚下不足一平方米的土地,从草地走上地板,又走上水泥地,她唯一能听见的只是母亲颤抖的哭喊:“鹤军!鹤军!有事找我!找我!把我的孩子放开!”
还有几名士兵从另一条街绕行,远远的传来了枪声,枪声未断,那就意味着阿甯还没有被抓到。埃里克少尉气急败坏地上了轿车,温娴也被打包塞了进去。
“你弟弟走前一定跟你说了什么,你一定知道!”埃里克少尉终于开始了审问:“说出来,我保证你不会再受伤了。”
温娴不说话,嘲讽都懒得,她左脸肿起很高,眼角淤青一片。少尉鼻翼散着油光,他眯了眯眼睛,挥起拳头打向温娴的鼻梁。
卧槽你这就过分了!
温娴管不上眼冒金星了,她就借着这股怒火一头顶上了埃里克的下巴,狭小的轿车里不太好动手,少尉的拳头也施展不开,但温娴就不同了,她有牙。
“开车!去追!”埃里克不忘下命令,温娴趁他转头说话的当口,伸手就把他眼皮给挠了。
埃里克少尉的哀嚎和车辆发动同时进行着,但车子没开出去五十米,便是一个急刹,温娴和埃里克同时向前栽去。她比较惨一些,鼻子更疼了,憋了许久的一团血流了下来,和剩下的口红抹匀了。
“你他妈会不会开车!”埃里克沉不住气,他今晚诸事不顺。司机无辜地向后看看,又后怕地向前看看。
“是……是一位长官拦了车……”
艾德里克单手撑住车前盖,逼停轿车后立刻绕过来,打开埃里克那一侧的车门,将这个运气不好的少尉揪出来扔在外面。
温娴下半脸全是血,衣领上和袖口也沾满血污,她看见车外的艾德里克,激动的想哭。
“你怎么来了?”温娴手脚利索地自己下车,尽量不让他看出自己受了多重的伤。
况且也没多重,流点血嘛,降火。
“你的包,我给你送包……”艾德里克捧起她的脸,左右查看一番,问道:“怎么回事?”
“我弟弟!我弟弟!”温娴扭头就跑,枪声已经不见了,阿甯呢?他跑出去没有?
温娴沿着那条路线一瘸一拐地赶过去,艾德里克只能护在她身边。远远的,她便看见一辆停在路中央的黑色轿车,阿甯站在车外,面如死灰地举着双手,在他旁边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直用英语大声吵嚷着。
“你们干什么?我是教师!我是美国人!我是合法到法国的!哥伦比亚大学的教师!这是我的学生!你们听懂了吗?!”
士兵不理他,将他和阿甯,包括一名开车的助教也一起赶出了轿车,正往温娴家房子所在的街区赶。
那个美国人想要伸手去拿证件,不懂英语的士兵以为他要拿武器出来,一枪托砸在他的肩膀,阿甯想伸手去扶,也被另一名士兵击了一枪托。
之前被艾德扔出去的埃里克少尉情况良好,还能跑来查看战果,美国人用英语跟他抗议,埃里克用德语吼回去,俩人谁也没懂对方的意思,还强行对喊了两分多钟。
还好最后他们找到了共同的语言,用蹩脚的法语一个短句一个短句往外蹦,阿甯都听不下去了,还有功夫冲旁边翻白眼。
“我妈呢?我妈呢!”温娴一把拉开埃里克少尉,他厚实的双唇动了动,说道:“你在说什么?”
“现在发生了什么?”艾德里克还在状况之外,埃里克少尉忍着不耐,看在军衔的份上解释道:“调查,间谍调查。”
“我不是间谍!”阿甯怒道:“我凭成绩考的大学!”
“我说了,是调查。”
“调查还要动手吗?”艾德里克挡在温娴身前,将那个已经转了身的少尉重新拉回来。
埃里克少尉还没有回答,另一个声音顺风飘了过来:“艾德。”
“齐格尔曼中校。”埃里克立正敬礼,约格尔举手回礼:“希特勒万岁。”
他还是那样,用鼻孔看人,从舌根出气,但这次却带了不少无可奈何。
“你知道这件事吗?约格尔?”
约格尔不答话,眼神轻飘飘地看着艾德里克。
“你提前离开也是为了这个?”
“你为什么不跟我提这件事?”
“我没有必要和你报告吧?舒尔兹少校?”约格尔冷哼一声,道:“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按兵不动到现在。”
“我以为你的工作都是寻找真凭实据,什么时候也捕风捉影了?”
“你少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约格尔勃然大怒道:“我给够你面子了,艾德。”
“我就问你一句,这个事情是不是你负责?”
“又能怎样?”
“如果不是,你就别在这看热闹;如果是,就立刻放人。这件事闹大了就是外交失误,以你的身份还赔不起罪。”
“美国也是我们的敌人。”
“你拿不出任何证据指认他们。”艾德里克说道:“你要考虑这件事的后果。”
“我考虑过了。”
埃里克少尉那边忽然再次发生混乱,他刚下令将包括阿甯在内的三人押上轿车,但他们不愿束手就擒。
“怎么回事?我还没有给你们命令!”
“是埃里克少尉……”
“埃里克少尉?”约格尔咬牙切齿道:“我站在这里,你看不到吗?”
“是,请原谅我,中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