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外的山涧中竟然还有这么一出人间仙境,委实让人意外。
听高渐离说鬼谷中的人前来取委托时,就会在这里检查委托内容挑选出能接的和不接的。不接的内容将会被放回原处,其他的则会从这里被带回鬼谷。
这处山涧的周围也有阵法,所以一直以来均没有被人发现过。
“凤青轶,你的心是有多大?救了应龙就算是赎罪了?告诉你,吾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狐狸的怒吼从后面传来,将我拉回现实。
对了,高渐离将我们带到这里是为了让大家好好说话的。他两打完那一架,果然如我所猜,终于能好好坐下说话了。
此时,他两一人坐在亭子一边。高渐离回去修整阵法,顺便处理那两条昏过去的马匹。应龙坐在亭子外面,黑溜溜的眼睛里还是纠结的很,一下看祁靖远,一下看凤青轶。
龙就是这样,善良而不记仇的家伙。感觉蠢萌蠢萌的。
“我知道。”凤青轶沉了声音,坚定强韧,“不过,我也没想过要得到你的原谅。毕竟当初让这一切成为灾难的人是我,我不会否认。”
他竟然把这一切全都归结到自己身上么?!
我转身,看到的是一张刚毅的脸。就算脸上有了那道伤痕,他一样是俊逸无双的凤青轶,身上的气质并没有半点晦暗,甚至比以前还要灼热发亮。
“哼!少在这里装好人。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们就能顺利回到卧龙谷了?就能放下对你的愤怒?”狐狸冷睨他一眼,往身后柱子上一靠,一副我就是“软硬不吃”的模样。
凤青轶却没有着急或露出歉疚的表情,依然冷峻着脸,像一尊能扛下一切风雨的雕像。
狐狸被他的样子磨掉最后一点耐心,拧着眉沉脸道:“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原来他也看出来了。若是凤青轶只想还回应龙,想必此时已经离开。
但他方才在外面说有话要讲,而且讲完后会去鬼谷中见徐夫人。
那么严肃的口吻,不可能只是为了这几句废话的。而我自始至终都没同他交谈,纵然数次目光相接,但最后都各自错开。我们彼此都有话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当初我面对那个假凤青轶时的轻松心境荡然无存,神奇的是,那时的我竟然没看出破绽。
“我有东西要给你们。”凤青轶从袖袍中拿出一支卷号的绢帛,明明是薄薄的绢帛却被他卷成一卷竹简那么厚,一只手都握不住,“这是家父当年寻找豢龙氏的所有秘密,全部藏在宫中的迷阁里……”
说着,他解开绑在绢帛上的彩色锦线编成的细绳。
随着他的动作,秘密麻麻写满字的那一面渐渐浮现。不时还能看见一张地图模样的线条描绘。这卷绢帛和普通书简一样高,可它的长度却足以绕这个亭子好几圈!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他手里的绢帛,许久才找回自己的意识。
“这些……都是你从那什么迷阁中拿出来的?”我抱着狻猊凑上前,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小家伙伸长脖子往绢帛上看,还嘀咕道:“这上面的是什么鬼?”
我的惊讶瞬间被它煞风景的话给赶走,轻咳一声,我忍住拧它耳朵的冲动:“上回不是给你说过吗?这是字,用来记载东西的。以后我会教你。”
虽然教一条龙写字比登天还难,但是教它识字应该不难。我要我家狻猊变成这世上的一条高大上的龙!一条会识字,有知识的龙!
呃,只是这个理想太远大,还得多多攀援求索啊!
“哦,我记得了。”狻猊甩甩脑袋,“刚才我吐火球和电球的时候用力太猛,现在脑子还有点昏。”说罢,小家伙还煞有介事的用爪子摁着脑袋揉了揉。
这家伙怕是要成精呢吧?!
“它。它竟然会说话!?”凤青轶的声音毫无征兆的闯进耳朵,我惊然抬眼,发现他正一脸不可思议的瞧着我怀里抱着的小龙。那神情并没有半点不自然。
我偷眼看祁靖远,他似乎才从看见绢帛的惊愕中回过神。
“嗯,它的品种有些特殊。破壳就会说话的。”我咽了咽口水,发现其实和他说话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难,只要愿意开口,你看,很自然就说上了。
凤青轶点了点头,目光中的惊异却没有减半分:“它……是你的龙?”
亭子外面的应龙听见他这样问,竟然只是抖了抖耳朵。已经不似方才那么惊讶了。反正它知道我有龙血之息,也已经断定狻猊就是我的龙无疑。
“嗯。一破壳就跟着我了,算是我的幸运。”我想起狻猊破壳而出的那天,不由自主的勾起唇角。
不过,我能说的也就只是这些。再多说,只怕会让张易甫背上欺君之罪。虽然,他自己本身不知道我给他的其实是个假龙蛋。那个朝廷官员,其实人不错。
凤青轶也没再说话,幽幽的偏着头,目光还是胶着在狻猊身上,不过却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
“凤青轶,你手里的东西若是真的。而且能助我们成功回卧龙谷,本殿就原谅你一回。”狐狸拉过绢帛细细看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欢快。
看来,这份长得可以绕亭子数圈的绢帛果真和寻找豢龙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自然是真的,直到我回到岐郅城皇帝都还没停下寻找豢龙氏的动作。旧的加上新的,我就誊抄了这么多。”凤青轶移开目光,将剩下的绢帛一并放到狐狸手中。
然而,祁靖远并没有接着往下看。
☆、第424章 他值不得
他敛了狐狸眼中的光芒,近乎威胁的反扯着凤青轶的衣领:“你给本殿老实说,这么机密的东西你一个受冷落的将军如何能得?”
祁靖远醒来之后,我发挥自己最大的“解说”能力,把他本该知道却不知道的一切全都给他梳理一遍。比起高渐离“身体上的空白”,祁靖远“意识上的空白”其实更难弥补。
好在除了我,还有一个共同经历的高渐离辅助,才总算是填满了狐狸“睡着”的这段时间的空白。
对于凤青轶的事情,我也做过仔细的解说。包括他在朝中有“两副面孔”,还故意装失忆,又揽下照顾应龙这件大风险的事。还顺带讲了凤家的事,不过具体的我也不怎么清楚,也就只说了个大概。
虽然凤青轶主动揽下照顾和医治应龙这件事,让皇帝对他改观,甚至还下了圣旨帮他彻底掌握凤家大权。但他毕竟是和鲁国朝政隔绝的人。
不怪祁靖远会怀疑,凤青轶在朝中的身份地位、加上上次寻找豢龙氏“失败”,怎么着都不会接触到这种重大机密。
“当然是偷偷誊抄来的,你以为我和你一样直接拿走给自己找麻烦?”凤青轶反问,虽然他的衣领被狐狸揪着,但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有什么波澜。
狐狸一愣,眼睛眯了眯:“这也是你‘赎罪’的一部分?”
“你只管拿走就是,问那么多作甚?”凤青轶抬手扣住祁靖远的手,用力扯下,他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领一边道:“上面有我重新添加的我们曾走到卧龙谷外面的路线。”
不少绢帛掉落在地,我抱着狻猊蹲下捡起绢帛,上面确是凤青轶的笔迹,当初他是我在豢龙城的左膀右臂,对于他的笔迹我太过熟悉。
而那些内容委实令人为之振奋,不只有文字的解说,还兼有绘图。
一路看下去,我整个人仿佛急速升到云海下的天空中,眼前呈现出莽莽山河。在这山河之中,生出一条蜿蜒的路来,尽头正是卧龙谷所在之处!
而且,凤青轶的细心委实让人佩服。他甚至标注了在什么地方会遇见什么猛兽或者危险,连应对的方法也一并写下了。
我单手拉着绢帛却无心再看下去,和狐狸一样我的注意力转到凤青轶身上:“这些,都是当初令尊和那两千多士兵用生命和鲜血一点点辟出来的……你为什么不将最重要的部分交给鲁国皇帝?”
“陆浅,你是不是傻了?他要把这些交给鲁国皇帝,卧龙谷说不定已经被攻下了!”祁靖远斜眼朝我睨过来。
我承认,我这个问题问得确实是蠢,甚至像是在故意提醒凤青轶他身为鲁国人就该怎么做。但我明白,他不需要我提醒,要做早就做了。所以我才疑惑。
这上面的内容,明显是他们走过的路,也就是属于后半部分的内容更加多。而此前的调查和线索搜集并不能与后面实际走出来的路比肩。可见鲁国皇帝手中的线索虽然也多,但远不及他们走出来的这条线索有用!
虽然当初他和他父亲近乎全军覆没,就连活下来的也是皇帝安插的探子,他们甚至还被利用。
但只要将这些全部提供给皇帝了,他在鲁国的身份地位将会一日千里,以鲁国皇族代代痴迷龙族的癫狂欲念,凤青轶在鲁国的重要程度瞬间可以碾压桃翁的得意门生孟忘忧!
他能成为鲁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耀眼存在,如此,也算是能帮父亲挣回他本该得到的荣耀。
可是他没那么做,据我了解到的消息,他不仅没那么做还差点因为沉默被杀(张易甫告诉我的)。还有鲁国追查豢龙氏的重任也从此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若不是自告奋勇照顾应龙,他此时已经成了鲁国朝廷中无足轻重的存在。
若他的选择只是为了卧龙谷,为了那个他曾说过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那我想做一件事,一件连狐狸都猜不到的事!并且,此事必须在今天提出来,否则就没有任何意义。
凤青轶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问,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估计他的想法和狐狸一样,以为我是在提醒他该怎么做?不过,他的回答让我立刻打消认为他和狐狸想法一样的念头。“陆姑娘,你是在怪我吗?怪我当初为了自己的私欲将你绑走,害你们落到如今的困境?”
他表情苦涩,甚至带着自嘲的笑意。
我一愣,这厮竟然以为我是在讽刺他?!就连狐狸听见他的话也大加赞赏的看着我,方才的鄙视眼神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似乎很乐意见到我嘲讽凤青轶、抓着人家的伤疤撕扯,最后再跺上几脚撒把盐……
可惜,小娘我真没打算那么做。
深吸口气,我放下绢帛站起来,严肃道:“我不是要嘲弄你,是很认真在问你的选择。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鲁国皇帝?还是……”还是你别有目的?
后面的话我没说出口,因为我做不到去怀疑那双明朗强韧的眼睛。
“喂!你到底在想什么?”狐狸似乎发现了我的心思,故意往我旁边凑,甚至都不管自己是不是踩到写满能让我们回卧龙谷的线索。
我没回答,因为凤青轶张了张唇瓣说了他自己的想法。
“给那个皇帝?在得知仅有我一人回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要治我的罪!甚至是我已经死去的父亲都被他骂的不堪入耳。两千多人为了他的一己私欲丧命,他连一句怜悯都不曾有!甚至是修一座共用的衣冠冢都不肯。在他眼眼里,大家都是罪人。”
他转身面对亭外而立,将坚强如山的背影留给我们,像是不想让我们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只要把我知道的说出来,他就会立刻转变态度将我奉为鲁国大功臣。但那又有什么用?既不能让人起死回生,还要害死更多的性命。他值不得。”凤青轶冷笑,一拳砸在木柱上。
☆、第425章 内心长大
“所以,你要违背皇帝的意愿帮我们。还不惜拂逆圣命,将应龙带过来?”狐狸的语气仍在揶揄,但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我看到的明明就是赞赏。
像他这种恨就是恨,爱就是爱的人,对这种不违背自己内心的行为最是乐见。
凤青轶依旧没转身,他的手臂从柱子上滑下,被砸过的地方此时已烙下一个斑驳碎裂的坑:“如此,你们该信我了吧?这份绢帛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一条最准确的通往卧龙谷的路。”
“你们,可要平安到达,别浪费我救下应龙、奋笔疾书的力气。”凤青轶转过头来,那张带着伤疤的脸上是我熟悉的、温润如玉的笑容。
依然让人温暖,心安。
可是,我根本就做不到回应他。我已经可以预见他接下来会面对什么,狐狸也一样,此时的祁靖远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同凤青轶对视。
“你们吃了这么多苦,均是我一手造成。如今能为你们回去做些什么,我算是真正赎了些罪。”凤青轶拿过放在一边的斗笠带上,“回去后,再补一个婚礼吧。”
放下帷幔的瞬间,他眸中的光亮也一并黯淡下去。彼时,他还有希望再争一争,而现在他连争的资格都没有。
“慢着!”在他脚步迈出亭子的瞬间,我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冲动开口,瞥了一眼立在我身旁的狐狸,他只是挑了眉梢弯腰去捡绢帛。全无半点要管我接下来做什么的意思。
我抿了抿唇,放心道:“我还有话要说……”
然而,不等我说下去,凤青轶就头也不回的打断我:“浅浅,多谢你的心意。不过,我还有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家母当年被人害死,这笔账我还要算。而且,皇帝现在正关心寻找东方神秘驯龙势力的事。不会关注我的。”
他果然猜到了我会说什么,当初的我们已经练出了十分的默契。而今,那份默契还在。
原本,我是想劝他同我们一起去卧龙谷的。偷偷誊抄机密,再给我们添上他们当初用血肉之躯开辟出来的路线,这些都不会对他有威胁。
真正有威胁的是应龙的消失。
不管他怎么说,鲁国皇帝定不会让他继续活下去。这也是当初为何除了他再无第二个人敢揽下应龙的事的原因,对于嗜龙如命的鲁国皇帝来说,别人的性命一概草芥不如。
他若留下,必将是死路一条。哪怕他曾在豢龙城学会不少朝中斡旋之法,在一个孤注一掷的君王面前,其他人的话都将是屁话。
我了解祁牧,而鲁国皇帝和祁牧又是那么像。
“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如此视死如归了?”狐狸裹好绢帛,将其塞进袖袋里,随后一个飞身堵在凤青轶面前,“既然那些家人没什么好顾及的,报仇之后再来也不迟。反正你小子知道去卧龙谷的路。”
咦?!狐狸何时如此有包容心,甚至通情达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