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突然发生山体垮塌，知道自己的家人被埋一样，你知道他们活下来的希望渺茫，可还是要拼尽力气去拔开厚土、去搬开碎石寻人……哪怕是自己也被埋……哪怕是只找到一具尸体……
“岳当家，福大叔，纵然是不可能，我也要试上一试！”我深吸口气，说出心里压抑的话。
对面的两人均是一怔，全都一脸不敢相信的望着我。但他们终究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岳云转脸幽幽看着那片浓黑云雾墙，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是福大叔叹了口气：“姑娘，你可要想好了。你若是去了那地，没进去还好，一旦进去，不管你有没有命活着回来，我们的商船都不会等你。”
“我明白，只要借我一艘小船和够喝几天的水、能撑几天的食物就足够了。”我客气的笑笑，生意人有生意人自己的忌讳，能搭顺风船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忽然，岳云转过脸来：“我们等吧，不就是两天吗？”
哈啊？我不解的盯着他，这又是怎么了？不是说很忌讳那不详的雾墙吗？可看岳云的表情，也不像是在说笑，他脸色认真，却又像个想要叛逆一回的孩子。
“岳当家，这……你是说，要让商队的船在这里等陆姑娘回、回来？”福大叔一脸错愕，他不确信是不是自己老了耳朵不好听错，又问了遍。
“没错，福大叔。你去找两个身强力壮、胆子又大的人把她送过去。”岳云的回答很明确。
福大叔一愣，旋即着急道：“岳当家三思！商队能到今天这地步不容易，老当家在天上看见也会欣慰。若是一旦因为这事触了眉头，这么多年的心血可就付诸东水了！”
“我说行就行！何况，到了对面近看清楚雾墙，指不定她还敢不敢去呢。”岳云勾起嘴角，那弧度却有些嘲讽。
是啊，就像当年十七岁的自己一样。明明之前想着就算是拼死也要进去吧阿爹的遗体给拖出来的，最后站在雾墙前的小船上时，却被吓得迈不开腿。
还因此瘫软掉进海里失去了一只眼睛。
福大叔见他如此执着，也不再说什么。却转过来对我道：“陆家丫头，你听好了。若是你进了雾墙还有命回来，老夫就算是拼死也不会让你上船的！”
“福大叔！”岳云拧眉，脸上的肉都皱起来。
我赶紧上前缓和气氛：“没事，不上来就不上来。我就继续驾着小舟跟着上船走就行，虽然力气和速度是赶不上船舱底部那些凶兽，但远远跟着也是行的。”
“这么办也行，若是岳当家执意像刚才那样说。老夫只好以死来劝了。”福大叔一口气堵死岳云说话的机会。
岳云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陆姑娘，要是你真的有命回来。我会照拂好你的，别忘了把水玉灵芝的地点告诉我。当然，最好是你亲自回来说。”
他笑得轻松，可我却看出了鼓励的意味。
或许，这个岳当家也和那面雾墙有些渊源。我想着，乐呵呵回答道：“那是自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小女子说话那也是难追的。”
走出船舱，福大叔一直跟在我身侧。
就在我快要走下第三层船舱楼梯口时，眼前突然闪现一柄寒光凛凛的匕首。而握着匕首的人正是福大叔！此时的他一反和蔼的面容，用我从未见过的凶恶眼神死盯着我。
“陆姑娘，岳当家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你最好别借我们商船的力量打什么主意，否则老夫定不会轻饶你！说，你刚才说去寻亲人是不是故意的？”
福大叔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拽着我侧身进了船舱的转角处，他的声音很低，并不用担心有人会听见。
不过，我却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福大叔，你说什么啊？我确实是去寻人，我之所以在高家鱼舍帮忙，也是因为我是被高家从海上捡来的。我说的话句句都是生死攸关之事，并没有故意那么说。你要是不信，尽管派个人去一问便知。”
“这种事你只需要和那些人串通一气就可以做到。你以为老夫我会信？你故意那么说好勾起岳当家心里的愧疚，是不是？”福大叔的匕首又进了几分。
我忽然感觉自己很悲催，上次被高渐离划破的脖子刚刚结疤好干净，这次又……唉！
“福大叔，你说的话我真不知道。就算你输我能和高家串通一气，那整个海棠村我该串通不了吧？还有，你老人家这样很容易不小心就要了我的命的，你还想不想让你们当家得水玉灵芝了？”我无奈的望着他，怎么我遇见的老人家都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他似乎在考虑水玉灵芝和我哪个重要，片刻之后道：“老夫且看你耍什么花样。要你真是那个戚九娘的人，老夫会亲自将你卸成几块送还给她！”
“你记好了，要是真有命回来最好别登商船。否则，老夫手中的匕首可不会长眼睛。”福大叔又将匕首逼近我的皮肤。
我无语的望着他老虎护仔的模样，看他将匕首逼近我的脖子又缓缓移开的动作，心里已经猜出十有八九他是认为我回不来了。否则，以他曾经是海贼的心性，估计我不会好好站在这里听他训这么久。
福大叔发了一通火，最后还是找了两个人撑船送我去雾墙那边。三个人，两艘小船，我自己一艘，等一下他们回来有一艘。
☆、第228章 霸主从良
“陆有钱！你个不要命的小子，只要你去了，从今天起不准再唤我做‘大师傅’！你滚！”宁大川冲出来，站在甲板上冲我大吼，核桃大的眼睛泛红。
我站在小船中央，用两只手靠着嘴巴喊道：“大师傅！我给你说的菜品方子，可别忘记了！”
“你滚！不要再和我说话！”宁大川生气的扭过头去，顺便将他手中的酒碗砸下来。那只碗却只是贴着我的船舷掉进水中，“老子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你这个臭小子！谁稀罕你的菜品？！”
福大叔和岳云站在第三层的凭栏边静默看着，也不说话。
小船离开后，我盘腿坐在船头。头上顶着遮阳用的竹笠，身后是划船的精壮汉子，另一艘船上的人也顶着竹笠，划船的速度和我坐的这条差不多。
这小船要是有个小斗篷遮阳遮雨的，就好了。
我拎着扇子扇风，望着水光潋滟的海面道：“长生大哥，你知道我们当家的和对面那个雾墙有什么关系吗？”这点我从刚才起就已经很好奇了。
那雾墙既然是凶险异常，那能够从里面活着出来的人就应该是被天神眷顾的好运之人。
可在所有人、特别是商队的人看来：活着从里面走出来却是带来晦气的象征，会把当年上天降给巫咸国的诅咒也带给外面的人。
可即使是这样，岳云还是同意等我了。
虽然并不意味着会让我上船，但那也是不小的让步。我不会认为就是自己手中握着的水玉灵芝起决定作用，让岳云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他自己。
更何况还有福大叔威胁我的那些说辞，都隐隐透露出岳云和那片雾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身后划船的长生还是一阵沉默，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色很不正常，有些紧张。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只是垂着脸用力划船，像一个不知休息的水车。
我见他这样，心下已经肯定他是知道些什么的。
“长生大哥，其实在大家看来我陆有钱都只是个将死之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你们就当是满足我最后的愿望可好？”我转回去，双手撑着木板，能感觉到另一只手被扇子硌得生疼。
其实吧，对于去雾墙一事我很决绝，但我绝没有愚蠢到随意去送命的地步。
当初狐狸踏着大火来救我，我这条命是他给的。而我如今拼死也要找到他的下落，若是真的有个万一，那我会带着“他”一起回到卧龙谷去！
我之所以那样把自己往非去不可的绝路上逼，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被发现“万一狐狸没能活着”这个现实打碎，连活着回去的力气都没有。
先把自己置于最坏的境地，才不至于体无完肤。
望着那片浓云翻滚，电闪雷鸣的雾墙，我缓缓勾起了嘴角。就算不能亲自进去，我也能探到里面的情况，重点是有机会靠近这里！
我正想着，后面的长生开口了：“我想不明白，你小子这才多大啊就想不开非要去送死。别说，还真和当家年轻的时候挺像。”
“不过，那时候的事情我也只是听我爹说起过。”他说话的时候气息有些喘，应该是划船的缘故。
我就那样扭头看他，却被竹笠的帽檐挡住大半视线只看见两片厚实的唇瓣张合着。“是关于岳当家的事吗？”我问。
长生点头：“正是，听我爹说那时候的当家并没有多大年纪。老当家也还是海贼……就是为了传说中的巫咸国宝藏，老当家和几个海贼联手去破雾墙，却无一生还。连尸骨都没找到。”
说着，他叹了口气：“老当家曾经可是这片海的海上霸主，就这样没了。少当家惊吓过度失足落水丢了一只眼睛，少当家好起来后，就再也没有海贼，这片海上多了一个强大的商队。”
“落进海水中也能丢了眼睛？那边的海很浅吗？”我有些错愕。
不过细想虽然是传说，但那曾经也是巫咸国的国土，那就是陆地。是陆地就会有浅海区，和海棠村濒临的那片海一样，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海生物和海白菜也是极有可能的。
说不定，岳云当初落水正好被水底的东西给扎了眼睛。
“并非水浅，那片地方就算是比我们的商船大几重天的船也是吃得住水的。那是片深不见底的海水。”然而，长生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我下意识顶了顶助理的边缘，方便自己看着他的表情：“那是怎么回事？岳当家的眼睛不能进海水吗？”
说完我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眼睛怕海水这种事怎么可能？！人家岳云的另一只眼睛还是好好的呢。果然，立刻有声音否定了我。
不过，这次是一直在旁边跟头牛一样安静划船的戚和。
“那海水哪能伤人？听我大伯说，是因为当时少当家落水时正好被潜伏在雾墙后面的凶兽盯住。那翻滚的雾墙延伸到水下，正好成了凶兽的庇护所。只见小船大的一个怪东西伸过来，众人就赶紧打凶兽救人……”
戚和说到一半就停下了，脸色也不太好，仿佛自己亲眼看见过那凶兽一般。
倒是长生接着道：“是啊！我爹说大家虽然都是高手，救人的动作也很迅速，但还是让少当家的眼睛被怪物身上的毛刺扎破，就那样没的。直到现在，大家想起来都还一声冷汗呐！”
“那可有人看到那凶兽的真身？”我咽了咽口水，转头看着雾墙的时候，心情已经不一样了。
长生和戚和同时摇头。
“没有？一个都没有？”我不敢相信，“不是说了看见有小船大小的……额，怪东西吗？”我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我们乘的小船。
岂料，两人再次很坚定的摇头。长生道：“凶兽的真身躲在雾墙后面，出来的只是一小部分。”
那也太险恶了！
能和被成为“海上霸主”的最厉害的海贼队伍的大当家联手，那些海贼定然也是小头目。杀了他们，又伤了少当家，简直可以说是这雾墙生生折杀了这群“海上霸主”的志气和威势，让他们不得不“从良”，额，是从商。
☆、第229章 问鱼
不过还敢下水，已经是不错的勇气了。
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当时并没有凶兽，是雾墙里的闪电伤了岳云的眼睛。其他人因为那些电光火石看花了眼呢？如是想着，我就问了出来。
“……”长生和戚和都没说话，我心下疑惑，转头去看两人，只见他们瞪大了眼睛看我，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猜对了？这片海真没凶兽？”我再问。
这次长生说话了：“岳当家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当时自己年纪又小，又是大当家的唯一血脉，一时落水大家必定惊慌失措。加之旁边又是电闪雷鸣的雾墙，可能是被闪电批出来撞进水里来不及散去的火花伤了眼睛。”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和我想的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戚和接过长生的话：“当家的因为这件事责备了自己良久，他总是怪自己当时懦弱无能，被那团云里雾里的东西给吓的落了水。大家惊慌之下把水底翻滚的雾墙当成凶兽，就这样错过可以找到自家亲人遗体的机会。大当家心里有不少遗憾呐！”
他说罢轻叹，目光也贴着水面望向远处的雾墙。
“不止是我们的岳当家，还有当时其他和我们联手的船舵的海贼也被吓得六神无主。大家都失去了主心骨，不少船舵因此做鸟兽散。”长生也望向雾墙。
我跟着他们转头，心下也明白了岳云同意等我的原因——他不想我也抱着和他一样的遗憾。
果真是个真性情的大叔，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他的心里明镜似的亮堂着。而福大叔那么紧张，可能是因他本就是曾经在老当家身边待过，不想看着自己看大的孩子走霉运而已。
虽然我心里挺佩服他护主的勇气，但是他毕竟拿刀架在我脖子上过，好感度实在是回不来了。
望山跑死马，夕阳沉在水面上的时候我们终于开始靠近雾墙。我扔下手中的扇子，目光粘在翻滚的雾墙上，头上黑云压顶像极了没长翅膀却生得又长又壮的那种黑龙在翻动戏耍。
我在《驯龙卷轴》上卷中看过介绍，那种龙叫螭吻，口润嗓粗喜欢吞云吐雾在天空翻滚。是龙族里面少见的没有翅膀却会飞的种类。
卷轴上有描绘细致的图，所以我看着那些翻滚的黑云才会觉着那么像。
不过螭吻是上古颇具灵性的龙之一，它的鳞片也可以作为百龙丹的材料。可惜卧龙谷是没有这种龙了，和它九层相似的鸱尾灵性也不是很高，而且那货确实没有翅膀、也不会飞，就喜在水中翻滚，主人不喊就可以玩几天的那种。
突然，数道闪电密密麻麻劈下来，吓得我心口一紧。
金光落在水面，将水面“滋滋”烧出水雾，无数的水雾灵蛇般盘旋上升，同翻滚着坠下的黑云卷在一起，形成了天地间充斥黑云黑雾的雾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