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边边角角的流言听上几嘴,能了解到她和绪康白越走越近。这些消息令他心烦意乱。
有一天晚上开车堵在中关村,两边楼顶电子广告牌,齐刷刷地放他俩合作推广的电影预告,循环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杨谦南在车里抽完两根烟,耐心告竭,拐进旁边一条小路。
绕过海淀图书城,是温凛租的那栋破楼。
这地界鱼龙混杂,街景灰败,一条狼狗缀着尾巴嗅地上的塑料餐盒。
看着就不像能有什么前途。
但温凛偏偏很努力,十五层的灯光一直不暗。
杨谦南在车里坐到十点,踩灭烟头,往上打了个电话。
他打的是公司座机。温凛接起来,礼貌得体地问您哪位?
杨谦南默了几秒,说:“没吃晚饭吧。”
温凛蓦地怔住。
他在这里坐了好几个小时,没见她下来过,也没见有送外卖的进大楼。
温凛来不及说什么,杨谦南便接了一句:“给你买点吃的上来?”
那口气一如他最初在学校里停车,开门对她说,要去哪儿,送送你?
言语笃定,态度体贴,不怕她遗忘,不容她拒绝。
温凛攥着听筒说:“不用了,我快下班了。”
杨谦南顺水推舟道:“那我在楼下等你。”
温凛恍恍惚惚地把电话挂牢。
这人其实也有天分,无论裂隙有多么不可弥补,在他口中好似从来都完好如初。
她没有刻意在意这通电话,俯首文件间把收尾工作做好,检查一遍办公室电路,才照常踏上下班路。
杨谦南等久了也不耐烦,以为她是故意躲他,干脆上楼去找人。
电梯慢吞吞上到十五层,门一开,脚还没迈出去,先听到一声尖叫。声控灯倏地在他面前大放光芒,照亮黑漆漆的深邃楼道。
杨谦南一刹那心慌,想也没想,加快脚步冲去她公司的方向。
走道全是玻璃,像个迷宫。温凛就靠在一边墙上,两手挡着脸,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杨谦南看见她完好无损,才渐渐收住脚步,往她对面看了眼。
那是她隔壁公司的写字间,全透明的屋子里摆着几个机器人。不知道这家公司是什么审美,把机器人做成成年女性模样,黑眸红唇,面部僵硬,还穿旗袍。
如果笼在一片黑暗中,还以为是一群女鬼在里头作祟。
现在有了灯,温凛睁眼瞄瞄那些吓到她的滑稽机器人,也觉得自己特别丢人。
杨谦南眉梢都扬起来,冲她一眯眼:“害怕啊?”
温凛瞪他。
他去拉她的手:“不怕。我这不是来了?”
杨谦南被躲开了也不气馁,走过去和她靠个并排,笑着点评:“你问问你隔壁这家公司需不需要技术转型,改去给绪康白他们供应个恐怖片道具。”
温凛不接他的冷笑话,挎上包就走。
杨谦南斜靠在墙上,依然一脸风流姿容,喊她:“凛凛?”
——“就一点都不想我么,凛凛?”
他声音回荡在走廊,温凛止不住越走越快,不让自己回头。
杨谦南闲闲起来,远远跟上她。
没想到她一个箭步,迈进电梯,狂揿关门键。
小姑娘心这么狠?
他意识到要加快脚步的时候,已经赶不上。电梯在他面前关上,沉了下去。杨谦南就差了半秒,气得砸门。
不过是等下一部电梯的时间,两三分钟,他下去的时候温凛已经不见踪影。
杨谦南脚边蹲着一条狼狗,估计是吃饱了,吐着舌头一脸喜庆。
真想骂街。
四下张望,小姑娘上辈子估计是个特务,溜个没影。
温凛逃回去之后,也心有余悸。
她夹着包进地铁站的速度能去拍生死时速,后怕方才那电梯门要再关慢一点点,她就得和他同乘一部电梯下去。封闭的十五楼距离,够她下十八层地狱。
温凛喘息着干咽一口,把包重重摔上安检带。
她换了一只包,装了电脑和厚厚一沓资料。被撑变形的包缓缓被吞进安检机器,她的表情也像被吞噬,一霎静止。
记忆深处的黑匣子倏然开敞。
他们也有过很好的时候,有过说说笑笑的日夜。
三四月春深,她爱过这个人。
也许最荒唐的是,没有办法遗忘。
温凛觉得就这样吧,终究不是一路人,她在这段关系里得到的东西也不少,没什么好怨,也没什么好叹惋。反正他给过的承诺都出于寂寞,给过的挽留……大约出于巧合。
她第二天没有课,还是照例去公司。
午休结束时候,过道里吵吵嚷嚷。仇烨搓搓手进来,说:“你们知不知道外面怎么啦,一堆装修公司的人。旁边两间空办公室要进新公司了?”
有个年纪大些的女同事说:“别又进个机器人模特公司。干脆让他俩打擂台,一个做女装店,一个做男装店得了。”
“那衣服卖得出去啊?模特吓死个人了,我有天晚上路过往里瞅了眼,差点给摔地上。”
她们在这叽叽喳喳,仇烨两手插袋,探出去瞧个究竟。
不知瞧到什么,她忽然像个二档定频电风扇,僵硬地转过来,欲言又止地盯着温凛。
温凛抬起头,仇烨正用表情演绎一场皮影戏——
“是说呢,还是不说呢?”、“要不还是说呢?”
温凛搁下笔,没等仇烨自我挣扎出个结果,自己走出去看。
杨谦南可能是真的疯了,带着一帮装修公司的人,非得出钱替人装个百叶帘。
对方经理不同意,杨谦南吊儿郎当说:“那怎么办,我女朋友在你们隔壁。你们天天吓她,我岂不是很心疼。”
温凛都想给自己蒙个口罩,从这里钻下去。
可她一个女孩子,站在挤满大汉的过道里太过显眼,那些人七七八八都向她看过来。
温凛只好硬着头皮,眉间凝聚不满,冷冰冰质问:“你在这干嘛?”
杨谦南笑吟吟向后一靠,柔声说:“你不是害怕么,我给你挡上。”
这么一来,隔壁公司的人也全都跑出来看热闹。
里里外外两拨人盯着他们俩,温凛实在不好发作,说:“你能干点人事吗?”
杨谦南说我这不是干得挺好的,紧接着指挥装修公司的工头,说:“去把方案拿给她瞧瞧。你们不是说有好几个款么,让她挑。”
对方经理忍无可忍,强撑涵养说:“您好歹问问我们老板同不同意吧?”
杨谦南摊开手说他有什么意见吗,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
温凛费了老大劲才把他拖走。
再站久点,她怕对方派一伙机器人出来打他。
杨谦南演到兴头上,频频回顾,留恋道:“方案不挑了?有几个图案我看还不错哪。”
温凛理都不理他,把人关进杂物间。
杨谦南随遇而安地找了个箱子坐,向外指指,痞坏地说:“去你会议室聊不好么,还宽敞点。”
会议室那头被他指到的人纷纷收回视线,藏回自己座位。
温凛重重地靠上墙。
比起他第一次来,这间办公室已经收拾得很像样。玄关处裱了几张项目海报。
杨谦南轻松巡视,温凛却环着双臂,一脸阴翳。
她才知道人类的语言是贫瘠的。从前看小说特别奇怪,女主角为什么总让男主角放过她们,这世上谁有资格不放过谁呢?可是现如今她真的没有别的话可讲,自嘲地一笑:“杨谦南,玩你也玩够了,还有什么不满意?你说说看。”
温凛特意把话讲得很不客气,学他的惯用口吻,说你倒是说说看。
到这个份上,是真的半点情分也无。
杨谦南收敛了周身痞气,认真看她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昨晚后来饭吃了吗?”他忽而垂了垂目光,令他显得更真诚。
温凛静静站着,不声不响。
杨谦南一仰脸:“为了躲我连饭都不吃啊?”
她不动声色地敛着眸,一副到天黑也不愿意跟他说一句的神情。
多说多错。有时候不说话,反而不会泄露软弱。
也不知等了多久,杨谦南拍拍裤子站起来,沉声叹道:“算了。”
温凛抬眸。
他握住门把手,深深看她一眼:“那我以后不过来了。你记得按时吃饭。”
温凛心里涌起一股子烦躁,急声开口:“你到底想干嘛?”
杨谦南回眸对她一笑,说:“我这不是认错来了?”他转身把门靠上,把她揽进怀里,钳住她的肩膀,“我那天不是喝多了么,话都不作数。你也不会哄我两句?知不知道我吃醋,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歌词出自《梦一场》,嗯BGM又有了。
来吧,我知道你们想打我。
时间线现在才推了一年,路还很漫长啊。
PS:昨天好多人表示不记得床上那个梗。非常sad。可以温习一下14-15章。
第28章
温凛在他身上, 明白一个道理。
有些人你真的摆不脱, 无关软弱。
杨谦南不是不明白她拉黑他的原因, 也不是不清楚她离开他的决心。可他觉得没关系,无所谓。他现在挺喜欢她, 和他在一起开开心心,不好吗?
温凛都想替他问自己一句, 不好吗。
杨谦南将她拥得更紧。时节欲秋分, 他穿了件毛衣外套, 柔和清俊,毫无棱角。温凛溺在这柔软里, 声线出奇漠然:“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
他像听了个笑话,拇指轻刮她脸颊,轻巧地说:“我哪舍得?”
温凛想说你舍得的。要不然这一个月, 你去哪了呢。
你充其量不过是在遗忘的路上, 不凑巧又想起我。
她嗤然地笑。
杨谦南攥住她的手,认真问道:“晚上有空吗?”
“要看做什么事了。”
他嘴角勾起弧弯, 说:“你不是爱跟人玩儿么。介绍几个正经人给你。”
温凛那天还是去了。
她上他的车,规规矩矩地系安全带,静望窗外景象。杨谦南也不和她搭话,把车开出六环,直抵小汤山镇,面前一片元代园林建筑。他把她放在一个温泉山庄。
这地方占地两千亩,原址是一座皇家行宫,龙池叠桥, 群峰翠峦。食府是一水儿的中式装潢,显得颇为正式。
来之前,杨谦南正儿八经地带她去换了身裙子,觉得她颈下显空,特地找了条叶蕙欣的项链给她戴上。温凛脖子上压着那条气势庄重的古董项链,还以为他要带她见什么长辈。
一推开门,里头已经坐了两男两女,都很年轻。
最面熟的是钱东霆,正在和杨靳瑶谈天。杨靳瑶扭头看见他们,特意对她一笑。
温凛和后者只有一面之缘,场面还很尴尬。杨靳瑶坐在钱东霆身边,映着璀璨灯光显得白了一些,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她十七八岁的年纪,漂亮得很大气,令人过目不忘。温凛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天在柏悦楼上的不愉快,不由自主地别开脸。
杨谦南扣住她手腕,把人领了进去。
菜一道道传上来。
杨靳瑶瞟着她哥,故意开腔:“第一次见你带人哦?”她瞥瞥温凛的脖子,扬眉,“舅妈这条项链我问你要了多少次?小气。”
杨谦南落座嗤她:“黑钻戴你脖子上,那还能显形?”
“——表哥!”
温凛紧挨着杨靳瑶坐,他们兄妹一唱一和,屋里其他三个人都开怀大笑,可她却像个局外人,异常沉默。
莫名想起初初那次跨年夜唱歌,两个女人在厕所里说她闲话,有一个把她认成了杨谦南的妹妹。另一个夸张地嘲讽:“怎么可能!你见没见过他妹妹?肯定不长这样!”
“脸有点像。”
“哪儿像啊——”
……
如今看来,确实一点都不像。
这事甚至无关长相。
杨靳瑶身上那股天生的无畏,坦然的造作……她这辈子学不来。
温凛百无聊赖地望着落地窗。
夜幕四合,可惜了好景色。
杨靳瑶显然做过功课,拉住温凛闲聊,从名字到身份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明知故问:“听说你是我爸的学生?”
温凛说:“……我上过陆院长的课,不算是弟子。”
“以后干脆跟着我爸读研,就是学生了!”她像在完成什么任务似的,显得格外亲昵。
温凛刚端起一杯茶,呛咳一声。
杨靳瑶面露尴尬,连忙给她递纸巾,说:“你别生气啊,我不太会说话。我哥说你很厉害的,自己创业,应该就不读研了吧?”
温凛冲她摇摇头,也不知道是摇哪句。
但她很擅长圆场面,温温和和地笑了笑:“我就是觉得……你和陆老师不太像。”
杨谦南袖手坐在一角看热闹。杨靳瑶恶狠狠斜他一眼,对温凛却亲和,笑容粲然:“你不要见怪。他们都这么讲的,说我跟了我妈妈姓,就没怎么继承到我爸的基因。”说完向房间里其他人看去,仿似在求助。
温凛配合地弯了弯唇,看向她口中的“他们”——
钱东霆不太理会她们,在喝一盅汤。
倒是另一个男人帮衬着杨靳瑶,双手相握,笑呵呵地说:“你自己出去喝洋墨水,就撺掇人家跟着你爸读研。”
温凛才发现自己见过这个男人,在赌场里一起玩过一晚,但印象不深,只记得姓傅名筹。
杨靳瑶像被他启发,说:“对哦,你是不是也想出国?”
余光里,杨谦南向她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