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遇皎月——丁墨
时间:2017-11-17 16:21:03

 
 
第224章 谭皎二十八(1)
  ————谭皎视角————
  我是真的非常害怕。
  透过窗,我看到翠绿的树林,一点人声都没有,有鸟叫的声音。山里也许刚下过雨,树叶看起来都是湿绿绿的,天空阴白,与城市里的天气都是截然不同的。
  那个人,把我带到了哪里?
  繁华的城市里,他能把我迅速无声地带出,带到这个看起来很偏僻的地方来,绝对是个缜密、细致、果断的人。
  这是间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小房子,从窗外云的高度判断,应该是在山腰偏下位置。房子很旧,桌椅破烂,也许荒废已久。他们这种人,像老鼠也像猫,善于捕捉一切猎捕和逃窜的机会。
  一片寂静中,我心中有些许自嘲——我还在分析别人,现在猎物可是我!
  我躺在一张光木板小床上,双手都被绳索紧紧绑住,凭我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解开。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周围安静极了,一切都好像很平静,可恐惧却像潮水一样,从我光~裸的脚趾开始蔓延,蔓延直小腿、大腿、腹部、胸口、脖子、头皮……
  我突然想起邬遇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那种事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永远没有结束的那一天。
  我无法想象即将发生什么,我充满渴望,渴望奇迹发生,邬遇会来救我。可心里却隐隐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要怎么找到我?拼命压抑的恐惧和微弱得几乎不可能却又不死心的渴望,交织折磨着我的心。我拼命忍住不哭。不能哭,因为一哭,只怕更是那个人想看到的,他会更兴奋,他会更快乐,我会更凄惨。
  只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想要回家。想回我和修理工邬遇平静的生活里,想回爸爸妈妈身边。我突然体会到了,未来的邬妙,还有那一个个遇害的女孩,在落入这样的境地时,是怎样无助而卑弱的感受。
  是那些人,那种人,他们用毫无人性的犯罪,凌虐、毁掉别人的感受。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下来。
  像是等着这一刻,等待我的情绪崩溃,“吱呀”一声小屋的门从外面打开,一个男人走进来。我的全身猛的一颤。
  阴天,背光,他戴了顶很阔的帽子,于是你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一个白皙的平淡无奇的下巴。脸上和脖子上隐隐有一片疤痕,但是根本看不清。从人群中你不会认出他的模样。中等个头,削瘦,结实,身上恍惚与陈星见有非常相似之处,但你又知道,他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更深沉更坏的人。
  他走近小床,依然是低着头,看不清脸。忽然,他伸出手,我的凉鞋早被脱掉了。他摸了摸我的脚,一根脚趾一根脚趾地摸,动作很轻,近乎轻柔。却令我从脚趾一直僵硬到大腿根。
  他摸了一会儿,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然后终于在床尾坐了下来。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窗外万籁寂静,连鸟都离开了。
  我的心忽然奇异地平静下来。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心中升起某种透着寒意的倔强。
 
 
第225章 谭皎二十八(2)
  他想害我,他想把我当成猎物那样折磨,而我心中渐渐有一个声音在说:不想屈服,不想求饶,不想就这么认输。
  对我最恨,最了解,最鄙夷的那种人认输。
  于是我一直扛着,眼泪也止住了,望着眼前的虚空,不说话。而他竟也极有耐心,从口袋里摸出支烟点着。我心中一动,眼睛瞟向他咬着烟头的嘴,还有滴落的烟灰。哪知他抽完烟,将桌上的烟头和烟灰都扫进一个小塑料袋里,塞进口袋。他低着头,我看到他唇角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心中一沉。
  而他终于开口:“谭皎,邬遇也在我们手上了。”
  我看着他垂落在椅边的手,戴着手套,一丝端倪都看不到。许多线索如同纷乱的树枝,在我脑子里无声交叉然后折断,那折断声清脆无情。
  邬遇的妈妈和妹妹,无端端对半个月后的事,有了模糊印象;
  过去和未来已经模糊。
  丁队长的预感;
  邬妙说,梦里看到自己在红色的海洋里游泳。红色的,血一样的颜色,她看到了某种漂浮。
  还有眼前的罪犯,他准确无误地叫出我和邬遇的名字。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邬遇也掉入了他们的陷阱中。
  ……
  我和邬遇自时光倒流穿梭以来,还从未落到过如此危险的境地。
  我静了一会儿,笑了说:“不可能。他聪明又警觉,你们抓不到他。他又不是我。”我的语气既无惊慌,也无讥讽,就像是在跟普通人陈述一个事实。我想他也许会吃这一套,精神病态有时候就像个孩子,需要的不是你的惧怕,也不是你的弱软。他更渴望地,是你把他当成正常人看待。
  他说:“我骗你干什么?”
  我说:“你想吓我?但这事儿,真的不可能。”我也是想从他嘴里套取更多信息。
  结果他笑了说:“等你看到他剩下的骨头,就信了。”
  一句话只令我整颗心如坠冰窖,拼命忍耐,拼命不信,脑海中闪过邬遇的笑颜,他低头抽烟的样子,他抱着我躺在床上的样子。
  如果邬遇就这么死了,那我这辈子还有什么可以恐惧?
  我慢慢地笑了,闭上眼,不看他,也不说话。我就像躺在冰山火海中,我知道自己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血肉,都岌岌可危。但我知道,必须忍耐,必须坚信。我不能认输,否则我就会像他未来凌虐过的每一堆血肉尸骨,直接崩塌进他的企图中。
  过了一会儿,我又感觉到,他的手触碰到我的脚。我轻轻一抖,却被他抓紧。他的指甲慢慢滑过我的脚背。
  然后他的手,一路向上,又慢慢滑到我腰上。很慢地触摸着,带着情~欲吗?有,又好像没有。我就快要受不了了,霍然睁开眼。哪知他像是早有预知,一只手掌突然压下,盖住我的脸。于是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闻到他手套上的塑胶味,还有那柔软有力的质感。
  我感觉到他弯下腰,呼吸就在我耳边。
 
 
第226章 谭皎二十八(3)
  他说:“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人如果被拦腰砍断,还能不能活。应该是能活的吧,你看我们看那些电视剧里,被炸成两段的人,还是能爬的。甚至还有人拍下了珍贵的照片。我们要不要试试看?过程可能会有点慢,你会比较痛。你可以放声叫,这周围没人。实在声音大了,我会堵住你的嘴。但是真的不会有人来救你。等邬遇快死的时候,我就让他来看看你的这个样子,你觉得怎么样?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只剩一半趴在床上。你说他会是什么感受?他会不会吓跑?不过我向你保证,他也不会比你好到哪里去。”
  我感觉到血液在每一根血脉中战栗,我感觉到腰部那里已经像是有一道凉气,在不怀好意地环绕。我的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下来,全流到他的手掌上。我突然有很强烈的冲动,想要哀求他,痛苦哀求他饶过我,不要那样对我。可我忍着,拼命忍着,我怕极了,恐惧令我几乎窒息,我好害怕,邬遇,我好害怕。
  阿遇,你在哪里?是不是也在受苦?我该怎么办?
  我要掉进地狱了。从此掉进无边黑暗的地狱里。
  阿遇,我真的,好害怕。
  ……
  他移开手,可我已经看不清他的样子了,因为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听到自己的抽泣声,在这空洞的房屋中。
  他走出木屋,说去取工具了。我哭着,一直哭着。他令我直面了心中最深的恐惧。我一直自诩聪明机灵,还曾熟读犯罪学资料,我每次都跃跃欲试想和邬遇一起抓住凶手。可原来,真的到了自己头上,我和那些女孩,没有什么不同。他会毁了我,蹂躏我,而我除了恐惧,只有从此无法痊愈的伤口。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动静很大,拖了很大一个箱子。我猜他是把工具藏在这小屋后头,或者直接放在车里。
  我的泪水止住了。
  他拿着锯子走到我面前,我发现他脸上戴了个面具,黑乎乎的,没有任何图案,像是要把五官都吞没。我也清晰看到,他的耳后、脖子上的确有一片难看的疤痕。他跟我说第一句话开始,嗓音一直是沙哑的,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刻意隐瞒。他在受害者面前暴露全部的欲望,却也隐藏住真实的自己。
  我说:“就这么害怕面对受害者?”
  他握着锯子,说:“什么?”
  我又说:“其实不会有什么差别。”
  他看着我不说话,面具后的那双眼,漆黑宁静。
  我说:“不管你是否杀了我,肢解我,或者杀更多人,也不会有什么差别。你的心中依然会空荡荡一片,你想要得到的,从未得到过;令你恐惧的,依然会是你的恐惧。没有用的,可这条路一旦开始,你就停不下来了,再也没办法过正常生活了。最终你一定会被警察抓住,这辈子都毁了。你放下锯子,一切还都来得及挽回,我没有看到你的脸,也没人看到你,认不出你。你还可以回到现在平静安稳的生活里。”
  他静了一会儿,笑了,说:“这确实是我的第一次,如果不算上我模糊看到那些未来。可不试试怎么知道?说实在的,你真的很特别,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都不想杀你了,可是你既然表现得很了解我,好像知道什么。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没有办法,这事儿我在心里想了好多年,我已经出不来了。”
  他把锯子,慢慢放下,夏日本来穿得就单薄,锯子冰凉的齿尖,就落在我的皮肤上。
 
 
第227章 谭皎二十八(4)
  ————依然谭皎视角————
  我真的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掉。或者生不如死。
  而他落下锯子时,那嘴角敛去的笑,那紧张的细微线条,也令我浑身止不住的战栗。
  窗外风停,树静鸟离。深山之中,杳无人迹。
  然后我们俩,都听到了隐隐的汽车引擎声。我们俩都是一怔。我好害怕那只是偶然有人路过,害怕那车子会从小木屋旁呼啸而过根本不会做任何停留。我张嘴就要呼救,但他动作比我更快,一把捂住我的嘴。我拼命挣扎,一脚踢向他的腹部,但他即使不高大,也是个强壮的男人,竟没有半点事似的,另一只手按住我的腿,然后身体压下来,几乎将我整个压在身下,发不出半点声响。
  这绝对是我生命中最绝望的时刻,我听到有车靠近,听到有车离开,我的眼泪直接滑下来,我几乎爆发出这辈子最大的力量,令他压制得也很吃力。他离我不远的唇畔,笑了,但脸颊隐隐也有汗水。
  车子的声音,没有了。他还压着我。我们俩都像被定格住了。一个初次作案的高智商精神病态,一个初次受害的罪案小说作家。我突然明白,他和我同样紧张。
  一切发生快得不可思议,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撞破,有人冲了进来。被泪水浸透的眼眶中,我看到沈时雁正直坚毅的脸,还有他身后跟着的壮鱼同样冷酷坚定的表情,在看到屋内情形的一刹那,我看到他们惊痛愤怒的眼神。这一瞬间我全身残余的力气仿佛被人全部抽走,可某种原本死去的力量,仿佛又在我体内死灰复燃。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这里,也不知道他们能否战胜他。但一个念头仿佛爆破的烟花,在我心中刹那点燃——
  如果邬妙、邬母、丁队、凶手……他们都拥有了未来模糊的记忆和幻象,那沈时雁和壮鱼,是不是也看到了支离破碎的未来?
  我哽咽着,看到那个人瞬间弹起,和沈时雁展开缠斗。而壮鱼本身就是跆拳道黑带,非常灵巧地闪身进来,哪怕那人的拳头落下,也避开了,到了我身边,掏出小刀,开始割我手上的绳索。我说不出一个字,绳索终于解开,壮鱼扶我坐起来,嘴里的话语几乎也是凌乱的:“好样的大珠你是好样的,没事了……”我和她紧紧抱住。
  论单打独斗,那人并不能在刑警沈时雁这里占到任何上风。瞅了个空档,他转身就跑出小屋,怕是想逃了。沈时雁哪里肯依,吼道:“你们呆在这!”就追了出去。
  壮鱼的眼睛睁得很大,喊道:“当心!”拉着我站起来,问:“你能走吗?”我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答:“能!”她拉着我跑出屋外,我这才看清,原来我们在一片林子中,林子之外,有条很窄的车道。想必平时,很少很少会有人到这里来。壮鱼眼睛极尖,指着一个方向说:“他们在那里!”
  那是逃亡车道的路,我看到一辆白色轿车,停在那里,停在比较显眼的位置,我便知道那是壮鱼他们的车。而更远的林中,隐隐还有辆黑色轿车,但是根本看不清。那人跑得非常快,但沈时雁毫不示弱,紧随其后。
 
 
第228章 谭皎二十八(5)
  他们成了林中两道追逐的影子。壮鱼攥着我的手,攥得很紧。而我仿如大梦初醒,脚踩在地上,还有不真实的感觉。我懂得她的感受,现在……我只想去找邬遇。可我的手机被那人拿走了,也不知道邬遇在何方。
  我得救了,我没有死。我还活生生的健全的站在这里,被我的挚友从噩梦中救出。阿遇,如果你此刻,也在受苦,请一定坚持住,不要放弃。
  “砰”。
  尖锐的,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我恍然抬头,一时间大脑竟有些迟滞,这个声音……而壮鱼也呆立着,傻傻看着。
  后面那个身影,倒在树林里。而前者一下子跑没了影。
  那个是枪声。
  似曾相识的一幕在我脑海里闪过,某种巨大的悲痛,突然如同利爪般抓住我的心。不,沈时雁不能死!不能再次死去!
  壮鱼已经松开我的手,朝沈时雁的方向狂奔而去。我脑子里一片滚烫的空白,也紧紧跟着。
  壮鱼不发一言,嘴角紧抿,我看到她眼中欲盖弥彰的泪水。我只觉得心中干涸一片。
  我们跑到沈时雁跟前,然后,看到地上的人动了动,手撑着地,又坐了起来。壮鱼几乎是整个人扑上去,抱着他问:“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我看到沈时雁的脸色也是苍白的,胸口一个枪眼,但没有流血。他看着壮鱼,只看着壮鱼,说:“我穿了防弹衣……”
  他们俩紧紧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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