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们,又想哭,又想笑,就在这时,引擎声远远传来,那人已经伺机逃走了。
——
我拨打邬遇的电话,但回答一直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我放下壮鱼的手机,看到壮鱼朝我走来。而沈时雁在不远的位置,一直在打电话,通知当地警方赶过来。
壮鱼的眼圈红红的,但眉目清明如昔。我们对视一眼,紧紧抱在一起。
“大珠……”她说,“我真害怕,怕你出事……”
“你们救了我的命啊……”我说,“不然我现在就成两截了,你会看到我只剩上半身趴在床上跟你打招呼……”
她揉了一下我的头发说:“你居然还开玩笑。”
我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壮鱼说:“我们刚赶到邬家,就知道你出门了。打电话已经不通,于是我只能打开相亲相爱软件……”
我心头一跳:“所以你看到了我在哪里消失?”
她点了点头,说:“消失在这座山脚下,那个人应该是在那里把你的手机丢了。沈时雁就说,我们必须马上来,因为人刚走,还能找到一些踪迹,譬如车辙印、丢掉的手机、脚印、行人目击……一旦晚一步,说不定这些痕迹就消失了,更加难找。很幸运刚下过雨,车辙印清晰,还有两个村民看到车开上了山……他一路找,我们就到了这里。”
她说得不紧不慢,我却听得惊心动魄。能被他们找到,真的是非常幸运。而这世上,也只有他俩联手,能找到我。
第229章 谭皎二十八(6)
我握着壮鱼的手,说不出话来。她却又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沈时雁。那目光里有太多情绪,我问出心中另一个疑惑:“你们俩……”
壮鱼知道我是在问什么。
她垂下眼,似陷入沉思。而这是我第一次,在她眼中见到如此清澈的悲伤情绪。
壮鱼说,她那天按照我的嘱咐,雄赳赳气昂昂去那个警局,找沈时雁。那是在一个晚霞如血的傍晚。当沈时雁从局里走出来时,壮鱼就看呆了。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壮鱼问我,“当你看到一个人,就感觉在哪里见过他,好像是前世。你的心情居然平静不了。”
我静默不语。我不知道当时沈时雁是什么情绪,但我想,时间线逼近交织的凌乱,站在那两条线边上的所有人,都会受到波及。而壮鱼的话,也印证了我的猜测。因为在她心慌意乱说完我交代的话后,那么木讷的少林武僧沈时雁,一把抓住她的手,问:我在哪里见过你?
他说,我在哪里见过你?
是在梦里,还是在另一段岁月里?
为什么刚刚见到你,很多陌生却熟悉的情绪,就涌进心头?
不想再放你走。
壮鱼说这着说着,我看到她向来轻佻的凤眼里,隐约有泪光闪过。我心里也不好受,既为他们开心,又为他们难过。
“后来呢?”我问。
壮鱼两颊薄红,神色却平静:“嗯,后来我们就一起吃了晚饭,他不是个好东西,居然敢强吻我。老娘的初吻,妈蛋。警察叔叔耍流氓,老子还在念大三。”
我很想说,其实这已经不是你的初吻了。不止初吻,你连第一次……都不在了。不过,也许……你们还得重新第一次。
我问:“是不是连接吻都似曾相识?”
她静了一下,说:“是。后来晚上我就做了梦,看到很多奇怪的事……”
我顿了顿,问:“是不是看到他中枪了?”
壮鱼眉目凝重:“是的。还有很多事。我睡不着了,半夜想跑去找他,结果发现他居然就站在我家楼下……他说他也很混乱,但是,他攥着我的手,就再也不肯松开了……”
我看着壮鱼的样子,有悲伤,也有困惑,但更多的是隐隐的快乐和幸福。我伸手抱住她说:“他是你的命中注定,你们再次遇到,就不要再分开了……”
壮鱼低声问:“我们……是再次相遇?”
我用力点头。
她居然不再多问,而我想,要从哪里说起呢,壮鱼,这已经是我第几次跟你解释来龙去脉了,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你要一次次地认识他,而我要一次次地解释这段错乱的人生。所以这才是一年后,我第一次问壮鱼,过去一年我们都干了什么,她察觉不出异样的原因?因为记忆全部模糊,我就像一道影子,模糊存在于她的记忆里,存在于过去和未来。
为什么我忽然有种悲伤的感觉,涌上心头?
据壮鱼说,在察觉出种种不对劲后,他俩一致觉得,只有来找我和邬遇,才能找到那模糊又隐隐存在的答案。他们是临时决定搭乘飞机过来的,一路两人心思复杂,所以也没顾上给我打电话,哪里知道一路寻来,竟于生死关头救下了我。
我和壮鱼站在林子边,我慢慢述说,她沉静地听着。那么曲折的过往,颠覆常识的时间空间,只有她能一听就懂。只是比起曾经的激动兴奋,她虽屡屡睁大双眼,却更显平静。
沈时雁挂了电话,朝我们走来。
他的目光几乎总是落在壮鱼身上,他们看彼此的眼光,和看任何人,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我和邬遇也一样。
沈时雁脸色凝重:“邬遇也被另一个人抓了,但是他逃出来了,还制服了那个人,陈星见。”
我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高兴,沈时雁就说:“邬遇受了重伤,已经送去医院急救。”
第230章 邬遇二十八(1)
————邬遇视角————
我做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梦。
没有了不断崩塌的未来,也没有邬妙和谭皎的哭泣。那个梦里,太阳很明亮,照得整片沙漠温暖开阔。我在沙漠中一直行走,既不觉得累,也不觉得渴。心中特别平静。
直至走到一片湖泊前。
湖水澄湛,有风轻轻拂过。那感觉似曾相识。分明我的人生中,也有过如此温柔寂静的时刻。
湖的那边,站着许多人。邬妙、谭皎、母亲、壮鱼、沈时雁、老丁、还有曾经帮助过我的朋友同学……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感觉到在我们之间流动的情意和温柔。
我开始涉水而过。朝着他们走去,朝着那片光亮和希望走去。
……
过去一年,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样安详。在沉入黑暗离开这梦境的刹那,我突然明白,自己终于战胜了什么。
战胜了一年来苦苦纠缠的噩梦,战胜了胸中那个巨大的无底的黑洞。在与陈星见生死缠斗的瞬间,求生的勇气和排山倒海的爱,陡然充盈我的身体的那个瞬间,所有的伤痛得到治愈。
我曾经坠落在被罪恶撕裂的人生里。而今,当我用生命战胜了它,终于找回了完整的清楚的自己。
皎皎,阿妙,我不再沉沦,不再恐惧。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付出一切,走向你们,走向此生的幸福。
……
我睁开眼,看到苍白天花板,还有医院独有的气味。全身仿佛僵化,缠满绷带。很多地方在剧痛,但我的心中很宁静。
外头天是黑的,不知是什么时间。谭皎趴在床边。
我的心中一阵安稳,稍稍抬起头想碰她,她就抬起头。我望着她的眼睛。
“皎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仿佛死过一次,“来。”
她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从椅子上起身,跪在我的枕头边,握住我的手。我轻轻摸着她的脸,她流着泪,侧过头去亲我的掌心。有好一会儿,我们俩都没说话,只是一直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是不是很痛?”她问,“我到医院时,你全身都是血……”
“嗯。”我很想笑,就笑了,“是痛得不得了,当时脑子里想的都是你。”
“你还笑?”她的声音又哽咽了,“幸好医生说没有伤到要害。”
我说:“陈星见想慢慢折磨我,所以一开始并不对致命要害下手。”
“他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谭皎说,“因为你,这一次证据确凿,他起码要在狱里呆几十年!阿遇,你真的改变历史了。”
我想起自己发现的那名昏迷受害的女性,当我制服陈星见后,发现她也昏迷在那间地下室的外间。还有后来赶到现场的警察们。我心头一阵舒畅,谭皎说得没错。
其中一个,已经板上钉钉了。只是另一个人,在攻击我时曾经出现,后来却没有踪迹。
我突然想起陈星见说过的话:他现在和你老婆在一起。
脑子里彻底冰冷下来,我这时才注意到,谭皎的模样不太对。
第231章 邬遇二十八(2)
她披了件警服,自己的衣裙很脏,还有些地方破了。两只手腕上,有深深的红色勒痕。
我抓住她的手腕:“出了什么事?”
谭皎沉默片刻,反而轻轻握住我的手,说:“我没有事。之前一不小心……被第二人抓走了。但是没吃什么苦头,壮鱼和沈时雁很快赶来,救了我。沈时雁还差点就抓住了他。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不像你……”
我心中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的面容很淡,但是眼睛里分明藏着黑暗。我静了一会儿,说:“皎皎,离我再近点。”
她本就在我面前,闻言脸靠得更近,我抬起手,按住她的后脑,她的眼睛就在我的眼睛前方。
“很害怕?”我低声问。
她的脸色微变,咬唇不语。
“好样的。”我说,“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聪明的女孩。我爱你,谭皎。”
她的眼泪掉落,低下头,开始抽泣。我将她护在自己的臂膀掌心,安静陪伴。无法想象她遭遇了什么,那是另一个深渊,可她曾经只身去过了。
我再也无法忍耐,也不在乎伤口,将她用力抱进怀里。从我醒来开始,直至现在,她整个人仿佛才真正松弛下来,把小脸埋在我脖子上,一直在哭。我吻着她的发,她的额头,最后找到她的脸。我们在黑夜僻静的病房里,用力亲吻着。她的唇这样冰凉,我的也是。我找寻着她,纠缠着她,她的泪落到我们两个人中间,泯灭在唇舌里。那味道微咸,我就用这样味道的唇,去吸吮她的。
“很害怕……”她小说,“阿遇,我怕得不得了,怕被他折磨,怕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怕痛,怕死,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抱歉……”
“你抱歉什么啊?”
“我没有保护好你,没有在你身边。”
“不关你的事。”她立刻说,“你还抓到了一个人。要不是你,这案子我们还没有办法。”
“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我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身边。”
“嗯。”她抬起脸,看着我们紧紧交缠的十指,“我要和阿遇在一起。”
为什么她如此简单温柔的话语,会叫男人心头阵阵温暖,甜蜜,痛苦。我的心头突然被强烈的、却如此明确的冲动占据。我摸到她的无名指,轻轻握住。我听到自己不太稳的声音:“谭皎,以后嫁给我,好不好?”
她整个人都不动了。
我的嗓音如此干涸,周围一切都是静的,只有我们的呼吸声和说话声。我说:“我现在没有戒指,也没有婚房和婚车。但以后我会很努力,都会有的。”
她哭着说:“你难道这是求婚?”
我忍不住笑了,可笑却牵动得伤口疼痛,我说:“不然是什么?”
她又说:“可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求婚?”
我说:“因为我只想和你共度余生。”
她问:“很想很想吗?”
“很想很想。”
她又说:“绝不反悔?并且一直对我这么好?”
我忍着泪说:“永不反悔,一辈子对你好。”
她低头擦着眼泪说:“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第232章 邬遇二十八(3)
后来沈时雁和壮鱼进来了,对于他们的出现,我并不意外。如果我们身边其他人,都受到时间线波及,或多或少感知到未来,他们也不奇怪了。我郑重地说:“多谢你们,救了皎皎的命。”
沈时雁只是一点头,想来于他而言,这又是和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了。他说:“应该的。还有些事,回头想问你们。”我说:“好。”
壮鱼则依然是当初见面时,清高沉静模样,看着我说:“你就是修理工?初次见面,不必客气,毕竟大恩不言谢。不过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和我家大珠,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的心微微滚烫着,身旁谭皎的脸也红了。我牵起她的手,说:“壮鱼,请放心把她交给我。我们……会结婚。”
沈时雁一怔,笑了:“恭喜。”
谭皎的脸红得很,眉梢眼角却都是笑,有些讪讪地看着好友。壮鱼却直接一句“卧槽”,那表情相当生动复杂:“结婚?!不行我要缓缓,大珠你就这么容易把自己卖给这家伙了?你居然要比我先成为名副其实的少妇?卧槽槽槽,老子到底错过了什么?”
“一个女孩子,怎么……满嘴脏话?”沈时雁蹙眉看着她,壮鱼根本没理,还瞪大眼睛看着我们。
我和谭皎都笑了。
后来老丁手下的刑警和医生都来了。检查、询问……忙了好一阵子,我虽精力不济,但全力配合,将整个事情发生的经过,仔细向警方阐述。谭皎和壮鱼回避了,沈时雁因已参与了嫌疑人抓捕,所以也在旁边听着。末了,警察一合笔记本,说:“邬遇,你好好休息,丁队现在已带着兄弟们,全力扑在这个案子上。他说回头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