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点头称好,立即安排人给雪雁准备铺盖箱子,安排给黛玉,领二等丫鬟的例。
回姑苏老宅不过数月,教导黛玉姐弟的先生便没有跟来,回家探望家人,黛玉和涵玉每天读书写字,雪雁识字,正好可以给他们伺候笔墨。
因还要在姑苏住一段时间,菁玉知道妙清和雪雁相处时日不多,便每隔十天去一趟蟠香寺探望妙玉,顺便也能让妙清和雪雁再见一见,以后离开姑苏,菁玉不知道她们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第二次再去蟠香寺时,菁玉正巧遇到妙玉在教一个八/九岁的女孩读书写字,妙玉见菁玉进来,笑道:“林姐姐快坐。”说着便起身给她倒茶。
另外那女孩连忙搁了笔,站起来对菁玉行了个万福礼,“林姐姐好。”
“别多礼,坐吧。”菁玉面含微笑,细看那女孩生得柳眉杏眼,温柔可亲,身上衣裳虽旧,却十分洁净整齐,心中蓦然一动,已然猜测到这女孩就是邢岫烟了。邢家在蟠香寺寄居,妙玉和邢岫烟当了十年的邻居,教她读书识字,算得上有半师之谊。
邢岫烟在原着中出场不多,不似父母和其姑母邢夫人那般吝啬小气,凤姐也喜她为人,后来邢岫烟与薛蝌结亲,后人猜测这门亲事是王夫人和薛姨妈为了拉拢邢夫人才做的媒,至于邢岫烟嫁给薛蝌之后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
想来不过那般,女儿未嫁时都是光彩夺目的明珠,嫁了人,便成鱼眼珠子了吧。
妙玉倒了茶,说道:“这是我收的学生,姓邢,叫岫烟。”
“岫烟,真是个好名字。”菁玉看了看邢岫烟刚刚写的字,是一首七言咏梅唐诗,字迹娟秀整齐,看得出是下过功夫练习过的,“妙玉妹妹这个先生当得好,学生学得也好,我以前还担心妙玉孤单,你们在一处做个伴也挺好的。”
邢岫烟道:“能认识妙玉姐姐是我的荣幸,不然我哪有机会读书识字。说起来也要谢谢林姐姐,听妙玉姐姐说,这些书籍笔墨都是林姐姐家送来的,我是间接受惠了。”
菁玉心下了然,当世女孩本来就不受重视,邢家落败,房舍田地一概皆无,才寄居古庙,书籍纸张笔墨都是大开销,以邢家的家底根本供不起邢岫烟读书,有妙玉教她,对邢岫烟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之事,她心存感恩,为人厚道,难怪书中妙玉那个孤介的性子,也对邢岫烟另眼相待。
只有一点十分奇怪,贾家虽然大不如前,但一等将军续弦也断不能找寒薄人家,邢家门第虽比贾家低很多,但也不至于穷到一家子在蟠香寺租房子住,邢夫人嫁给贾赦时也有不少嫁妆,想来是邢忠不会理家,家底都败光了才会落到如此田地吧。
妙玉道:“要算起来,林姐姐和岫烟沾点亲呢。”
菁玉早已知道,笑道:“莫非岫烟是我大舅母的亲戚?”
“贾家大太太是我姑母。”邢岫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邢家女儿当了荣国府一等将军的太太,她身为娘家人却如此寒薄,在林家这般风光的人家跟前,不免有些寒碜。
菁玉笑道:“拐着弯的亲戚也是亲戚,难怪我见着岫烟觉得亲切,你是妙玉的朋友,又是我舅母的侄女,真真是缘分。”从腕上褪下来一只金镯子给邢岫烟,“出门太匆忙,没带什么见面礼,妹妹别嫌弃。”她一向视钱财如无物,反正到时候离开这里,多少金银珠宝也带不走一个,还不如给了自己顺眼的人。
那只金镯子工艺精巧,一见便知价格不菲,邢岫烟连忙道:“这太贵重了些,如何使得。”
“怎么使不得,管它是金子还是木头,都是我的心意。”菁玉把金镯放进邢岫烟手里,她看得清楚,邢岫烟虽穷,见到这个价值不菲的金镯子时却没有贪婪之色,女孩在世活着不易,能有点傍身的东西最好。
“谢谢林姐姐。”邢岫烟这才收下镯子,对菁玉含笑道谢。
菁玉看着妙玉笑道:“可惜妹妹戴不得,我可给你留了一箱子好东西呢。”
妙玉却不以为意,浑身上下无一点装饰,素净如莲的脸庞上浮出淡淡的笑意,“那些俗物姐姐自己留着便好,有什么好纸好墨倒可拿来,我不嫌弃。”
菁玉笑了,果然是妙玉,在古庙里待久了,看什么金玉都是俗物了,用的笔墨纸张倒还要上品,骨子里还是个会享受的官家小姐。希望苏樾不要出事吧,金陵十二钗哪个不是薄命红颜,黛玉免了泪尽夭亡的命运,菁玉也不希望妙玉还落得终陷污泥的结局。
菁玉离开妙玉住所,去妙清那里接雪雁,路上遇到了玄静师太,这个中年女尼深深地看了菁玉片刻,闭目长长叹息一声,菁玉走得远了,依稀听到玄静师太说了“冤孽”二字。
菁玉心中纳罕,却没有回头去找玄静师太,玄静师太道行不浅,应该是看穿了她的来历,但没必要去问她什么未来之事,届时菁玉离开这里,也不会有人再记得她。
来到妙清的禅房,菁玉敲门进入,只见妙清拿出一沓写满了字的纸,对菁玉招手笑道:“你来了,帮我看看这个写得如何。”
菁玉好奇地过去一看,那纸上写的竟是一个话本故事,震惊之下抬头看了妙清一眼。
妙清大大方方地道:“我不瞒你,我靠着润笔费攒点傍身的银子。”
纸上的故事和世上流传的话本一样,都是男女风月情/事,以女子角度写来,细腻地写出了女儿家的心思情态,不似别的书生秀才那般,写个千金小姐见着男人就魂不守舍,把父母规矩一概都忘了。菁玉一页页看下去,只见落款三个字“若水客”。
“若水客是你!”菁玉脱口,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看过我写的话本?”妙清不觉笑出了声。
菁玉止住笑,看着妙清,低声道:“当然看过,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就是沧海居士。”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是更喜欢写女孩子们之间的感情,无关男人,只有她们的小秘密。
☆、第三世(四十五)
片刻的沉默,妙清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笑出了声,和菁玉笑作一团,“好你个装死的沧海居士,害得我流了几缸子眼泪。”
雪雁年龄不大,却知道妙清一直都靠写话本赚点钱,好让她们在庙里的日子不至于穷困潦倒,去年《涅盘》名扬江南,雪雁亦看过原本也看过妙清的续书,沧海居士的死讯传到姑苏时,妙清还难过了好些天,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沧海居士竟然是林家大姑娘。
雪雁给菁玉倒了茶,笑道:“姑娘不知道,去年姐姐写续书的时候,真是哭了几个晚上呢。”
妙清兴奋地道:“快跟我说说,你原本的结局如何?怎地突然就装死不写了呢?”
“我写了,不过我锁起来了,我想它们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菁玉闲闲一笑,“我的结局若放出来,沧海居士就要被口诛笔伐了。”
妙清不由一怔,“难道比我写的那个还大逆不道不成?”若水客续的第一个姐妹双双惨死金銮殿的结局被批得最狠,妙清根据前文,推断出姐妹二人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明明有能力有抱负,却因女子之身份败露,状元功名、赫赫战功顿时化为乌有,两人如何会甘心入宫为妃,以死抗争,是符合她们性格的选择,而第二个死遁归隐结局,只是不忍二人惨死的一点念想而已。
菁玉眨了眨眼睛,正色道:“战事再起,妹妹挂帅出征,驻守边疆。姐姐入宫为妃,生子立储,帝驾崩,太子继位,她以太后之身摄政,一年后废帝,自立为女皇,封妹为并肩王。”
妙清的下巴惊得都快掉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女帝,并肩王,居然是这个她想都不敢想的结局,这结局大出所料,细想却在情理之中,她品味好久才回过神来,扬眉笑道:“你,你写的这可是武则天第二啊!难怪沧海居士要‘死’了,这结局若放出去,‘文字狱’就落到你头上了。”
“可惜,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武则天了。”妙清叹息,眼神黯淡,“连上官婉儿都不能再有第二个。”
细算起来,靖朝比前明还略好一些,前朝多少闺阁女儿一辈子都只能从一个绣楼换到另外一个绣楼,在小小的院子里困顿一生,别说出门交游,连自家府邸的花园都不能去,出嫁之后,娘家人也很难再见上几回。靖朝建国后,因昭仁皇后的缘故,这些规矩都废了不少,女子的生活环境相对宽松了些,但仍旧只能当一个被圈养起来的金丝雀。
出家之后,妙清反而还得了一些以前连想都不敢去想的自由。
从蟠香寺回到家中,菁玉依旧是过着每天陪伴母亲弟妹的日子,黛玉和涵玉读书练字,她也在练习丹青,贾敏所学画风承袭梅氏,最擅长工笔,菁玉学了这些年,已得了几分功底,等回了现代,开班教人画画弹琴都没有问题,穿越一遭,总要学点东西才行。
半个月后,林海父子回到姑苏,跟着他们一起来的除了北静王世子水溶,还有六皇子赵弦。
林海在杭州处理走私食盐大案,对上盐帮帮主魏高阳,魏高阳把所有的罪证都推给了武鹤轩,反正武鹤轩已经是通缉犯,再多一条罪证也算不得什么。但林海在水溶和明玉的帮助下找到武鹤轩时,却终究晚了一步,武鹤轩已死于非命,这件案子只能到此为止。
当天晚上,林海遇刺,幸有水溶及时相救,那刺客并非一般的杀手,和水溶交手几十招都不落下风,但他也没能在水溶手里好过,刺客负伤而逃,水溶也被砍了一刀。
接着就在客栈巧遇赵弦,赵弦和水溶小时候就认识,赵弦比水溶大四岁,早对水溶垂涎已久,曾调戏于他,反而被水溶阴了一把吃了个暗亏,赵弦没怎么生气,对着水溶那张妖孽脸,再大的火气都消了,此后数次示好,水溶不是避而不见就冷面以对,时间久了,赵弦的耐心也磨得差不多了,他发誓总有一天要将其收入囊中。
看到水溶受伤流血,赵弦简直一个大写的心疼。
遇到水溶是意外之喜,没想到还看到林懋这个隽秀儒雅的小少年,和水溶的琴剑潇洒相较又是另一种温文书香的气质,也是赵弦喜欢的款,赵弦以碰巧同路为由护送林海一起行船北上。
林海不想和皇帝的儿子们有什么牵扯,觉得这个时候遇到赵弦太过“巧合”,赵弦以护送为由,林海若不设宴招待,便有大不敬之嫌。林海准备回到姑苏之后,设宴款待赵弦水溶,次日再回扬州衙门处理公务,明玉留在姑苏应考,水溶受了伤,林海便留他在家中养伤。
因水溶告诉过明玉,赵弦有断袖之癖,明玉便对赵弦有着本能的厌恶,对方是皇子,他不能表现地太过,在见面时保持着基本的礼数,其他时间能不见就躲得远远的。明玉还记得自己刚进弘文书院时那些好男风的纨绔子弟如何调戏他,简直恶心得年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偏生赵弦还很喜欢跟明玉说话,明玉憋得快内伤了,皇子不能打,打不得还躲不得么。
林海父子平安归来,贾敏担惊受怕了半个多月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听说水溶受伤赵弦来访,连忙派人给他们安排住处,命令下人去给水溶请大夫。
水溶知道后阻止道:“不必那么麻烦,大姑娘给的药很好,不过几天就没事了。”
贾敏仍不放心,还是请大夫给水溶看了一次,水溶救了自己的女儿,为了保护林海又受了伤,这两份大恩,林家算是欠了北静王府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一切安排妥当,明玉拉了拉贾敏的袖子,笑道:“父亲在杭州给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买了一些礼物,母亲去看看可还喜欢。”
贾敏看得分明,儿子眨了眨眼睛,定是有要紧事情说,便和他一起回内院,进了贾敏的住处,明玉把丫鬟下人们都打发出去,压低声音对贾敏道:“母亲,快把妹妹的亲事给定下来吧,世子就很好,路上我问过他了,他还没定亲。我看六皇子还盯着咱们家呢,可他不近女色,是个断袖啊!”
贾敏听完大惊,仍不相信,“这种事可不能瞎说。”
明玉急道:“我没胡说八道,都是世子告诉我的,而且这一路上六皇子跟我说话也怪怪的,别扭得很。”
贾敏脸色一白,一股怒火直往上窜,其实许多公子哥儿都有玩男风之好,不仅狎玩美貌的男戏子,他们之间也有不少风流韵事,但只要不耽误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也不传得太过火弄得满城风雨,许多人家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贾敏心疼女儿,哪里舍得把女儿嫁到这种人家,当皇子妃又如何,夫君在外流连男风,对妻子还有多少情意真心?
贾敏定了定神,压住心里的火气,对明玉道:“我记下了,今儿晚上跟你父亲说说,今年菁玉十四岁,也该说亲了。”
菁玉年龄大了,碍着男女大防,平时不见外男,但赵弦来访,是家中贵客,又是皇子,林家阖家都应该对其行礼拜见。菁玉讨厌这种一面娶妻生子又和男人厮混的基佬,碍着身份不能不去,也没怎么用心打扮,和黛玉涵玉一起去客厅对赵弦行礼。
赵弦坐于首座,受了林家几个孩子的礼,目光在菁玉黛玉涵玉身上一一扫过,笑道:“林大人有福,令公子和令千金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物。”
“殿下谬赞了。”林海含笑回道。
赵弦微笑道:“四年不见,懿柔县君变化不小,真是女大十八变,这打眼一瞧,差点没认出来。”
菁玉中规中矩地道:“殿下风采依旧。”男孩子十四五岁就基本长定型了,赵弦今年十九岁,长得和四年前差别不大,就是高了不少,眉眼五官也长开了,少年稚气褪尽,成熟男子气息已现,平心而论,赵弦这模样长得还是很不错的,可惜有水溶这个妖孽在,两厢一对比,赵弦就失色了不少。
开席之后,明玉留下作陪,贾敏带了儿女回内院,让黛玉涵玉的奶娘抱了他们去吃饭,留下菁玉一人,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拉了女儿的手坐下道:“菁玉,明玉跟我说,六皇子有断袖之癖,看样子他还想娶你,我却不能把你嫁给他。但如今你的亲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我觉得水溶很不错,那孩子的出身模样自不必说,人品也好,又救过你,最为重要的是,当今倚重北静王,若你嫁过去,六皇子也不能再对你怎么样。你别害羞,只管跟我说说你心里的想法。”
菁玉早就料到会有今天,她不觉得害羞,只觉得烦躁,如果可以,她真想一直不嫁人不结婚,平平静静等到十几年后离开这里,但她没有不婚这个选项,她的选择范围小得可怜,只有同意这家或者同意那家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