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赵徽没提过他的妻子徐瑗,葭雪也能在他说起徐家时的只言片语里感觉得到,他十分厌恶徐家,既然讨厌徐家,当初又为何与徐家结亲呢?徐首辅位高权重,徐贵妃在后宫地位稳固,赵徽对徐家再如何讨厌也不可能在外人面前表露。葭雪猜测他为了某种目的需要借徐家的权势,可与徐家联姻借势又不把徐家姑娘当回事,甚至还十分厌恶徐家,赵徽此举就让她不能理解了。
春暖花开,历时整整四个月,一幅等比例的《秋蒲蓉宾图》收针,林海命人装裱之后送到了明睿王府。
进入四月,林母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有点不大好了,宫里来了太医诊治,说林母现在身体遇到个难关,若是挺过去了,还能再多活一两年,若挺不过去,就准备后事吧。
林海孝顺,立即让葭雪去贴身伺候林母,她师承名医,有她时时刻刻照看着林母,林母身体若有个突发情况还能及时救治。
葭雪就从墨渊居搬回了林母的院子。
林母的身体时好时坏,葭雪守着林母,每天给林母按摩喂药陪聊,给林海身边放人的事情因为林海拒绝而不了了之,林母却还没放下这事,私下里跟葭雪说让她放心,将来等林海成了亲,她就是姨娘。
葭雪不能把真心话说出来惹林母不快,就只能打个哈哈忽悠过去,其实她不大担心这个问题,赵徽跟她说过赎身的事,林海和贾敏也不会强迫她。
葭雪伺候林母,连着有一个月都没回家看望母妹,林母赏了她一些尺头,给她放了一天假回家。葭雪把尺头拿回家中,和王春一起剪裁制衣,安然坐在炕上,手里摆弄着葭雪给她的九连环,小手挥着摇晃了几下,嘟着小嘴道:“娘,我饿了。”
“我去给她蒸碗鸡蛋羹,你把料子收拾收拾。”王春放下剪刀,还没走出屋子,忽然有道人影慌慌张张地闯进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步大婶,你赶紧去看看吧,狗子快被打死了!”
☆、权势压人(新修)
王春骇得面如土色,抖着唇道:“你说什么呢?”
来人正是饕餮楼里一个小伙计,一脸急色,慌道:“狗子得罪了徐首辅家的二爷,在后院里快被打死了,你赶紧去救人,再迟只怕就要给他收尸了!”
王春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跑去酒楼救儿子。
葭雪在屋子里听到外面的动静,震惊不已,连忙出来叫住那来报信的小伙计,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伙计飞快地说了一遍狗子挨打的来龙去脉,原来狗子在饕餮楼做工,一直勤快机灵,小心谨慎伺候客人,本来做得好好地,今天却活该他倒霉,给楼上的客人上菜时手里端着一盆鱼汤,楼梯都是刚刚擦洗过的,不妨脚底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鱼汤不偏不倚撒了正要上楼的徐家二爷一身。
这位徐二爷是当朝首辅徐家的二公子,何等金尊玉贵,鱼汤虽然不是很烫,却污了徐二爷的衣裳损了他的仪容。
狗子几乎吓破了胆,不停地给徐二爷磕头求饶,徐二爷哪里将一个跑堂小二放在眼里,立时让手下把狗子拖出去打死。
饕餮楼死了人影响生意,掌柜的连忙悄悄命人去通知狗子的老娘,要死也拉回家死,不能死在酒楼招晦气。
葭雪听得目瞪口呆,她原本以为是狗子故意惹是生非,没想到却是无心之过,但偏偏好巧不巧因此得罪了一个他万万不能惹的人,平民百姓得罪首辅公子,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首辅徐家,葭雪觉得有点熟悉,她忽然想起来了,前年在姑苏过年,赵徽跟尹绍寒说起他的婚事,他的妻子不正是徐首辅的嫡长孙女徐瑗么!那么那个徐二爷就是徐瑗的二叔,算起来跟赵徽还是姻亲了。
但自从葭雪回到京城,赵徽接她去和师父团聚,他们师徒三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听赵徽提起过他的妻子,而她曾对赵徽道恭喜的时候也不见他怎么高兴,她隐隐觉得赵徽对徐瑗没有感情,甚至还有点厌恶。
这是赵徽的私事,葭雪察觉到他的微妙情绪变化,就再没提起过他妻子的事情了。
王春一路飞跑到饕餮楼后院,看到狗子被四个青壮汉子拿着木棍拳打脚踢,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吓得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冲上去一边护住儿子一边给人磕头求饶。
那四人打地兴起,哪里听得进去,谁挡着就打谁,王春护着头护不住脚,身上挨了几棍子被踹了几脚,硬是咬牙硬抗哭着求饶。
“等等,别打那女人的脸。”其中一人看清了王春的面容,微微一惊,立即出言阻止别人,转身迅速离开。
没过多久,三四个人跟着一个气派不俗的公子哥儿来到后院。
王春在长安住了三年,多少长了点见识,只看衣裳也知道那公子哥儿就是她儿子不小心得罪的徐二爷,慌忙跑过去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哭着求情道:“大老爷慈悲,我儿子冲撞了大老爷,罪该万死,但我家就这么一个独苗,求大老爷开恩,千万莫让我们家断了香火啊,求大老爷饶我儿子一条贱命吧,民妇下辈子做牛做马回报大老爷的恩德。”
徐二爷盯着王春看了半晌,皱眉啧啧叹了两声,“好端端一个美人,哭成这样真是大煞风景。”身后两个随从窃窃私语,“是挺好看的,就是有点老了。”另一人小声道:“山珍海味清粥小菜都吃过了,二爷总要换换口味不是。”
“二爷我今儿心情好,饶他一条狗命,只是……”一把折扇托起王春的下巴,徐二爷俯身看着她,露出玩味热腻的笑意,“我衣裳脏了,你得赔偿我。”摆了摆手,身后两个随从上前一人一边架住王春的胳膊。
“大老爷饶命啊,我一定给您把衣裳洗干净!”王春吓得两腿哆嗦,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徐二爷扬了扬下巴,两个按住王春的随从立即将她押走,王春心里咯噔一跳,脸色大变,极力挣扎求饶,叫道:“大老爷饶命啊,我给您赔一身新衣裳。”
“俗话说父债子偿,这子债母偿也是有的,你,我买下了。”徐二爷伸手在王春脸上抹了一把,啧啧叹息,“皮肤真差,白可惜这副好相貌。”
王春几乎吓破了胆,突然发疯了似的挣扎撕咬,挣脱束缚跑向门口,没跑几步却被人追上制服,一个手刀落在脖子上,当场晕倒过去,被拖拽抬走。
“真是不知好歹。”徐二爷掸了掸衣摆,对身边的人道:“查一查这个女人。”
徐二爷一行人扬长而去,饕餮楼的掌柜叫苦不迭,喊狗子老娘过来是为了不让狗子死在酒楼里,不料竟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等他们走了,掌柜人派人去看了看倒在血泊里的狗子,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呼吸。
真是晦气!掌柜的又焦急又气恼,命人找了张草席把狗子的尸体一裹送回去。
葭雪在家里左等右等,没想到母亲没回来,等来的却是狗子的尸体,她唤住来送尸体的伙计询问,那人不耐烦地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就走了。
狗子被打死,王春被抢走,葭雪呆立当场,心乱如麻不知所措,许久之后才渐渐回过神来。狗子死活与她何关,她只关心王春的安危,首先想到的就是赵徽,她去明睿王府带着安然多有不便,也不能把妹妹带回林府,她想了想,先去了隔壁张家,拜托张大嫂帮忙照料安然。
张大嫂的儿子和安然同岁,两个小孩常在一起玩耍,王春出门的时候也经常把安然托付给她,两家都来往惯了,张大嫂也知道隔壁发生的事情,可怜安然年龄小又没娘亲照管,一口应承下来。
葭雪出了张家直奔明睿郡王府,她拿着赵徽给她的玉牌,王府看门的人不敢拦她,却道:“姑娘来得不巧,王爷昨儿就去了天津府办事,归期未定。”
赵徽不在,尹绍寒也不在,葭雪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一样,决定再等两天,如果赵徽还没回来,那她就夜闯徐府救人。
葭雪回到林府已是傍晚,六神无主心神不宁,走到林母的院子外面,忽然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随即响起木槿焦急不堪的声音:“你可回来了,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
“姐姐有什么要紧事呢?”葭雪有气无力地回道。
木槿急得满脸通红,“葭雪,你赶紧想办法吧,刚才我在太太那听老爷说,徐家二爷要用一套元版的《金石录》跟老爷换你呢!”木槿的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葭雪浑身一颤,脑子里一片空白,接着木槿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到,只看到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在眼前晃动。
“跟你说也解决不了,还是赶紧去求求大爷,求他想个法子救你。”木槿见葭雪呆呆傻傻,就知道她吓懵了,急忙晃了晃她的肩膀,“你听见我说话了没?”
葭雪还没回过神来,身后突然传来林海的声音:“木槿,你想让我救谁,出什么事了?”
木槿循声回头,看到林海过来,急道:“大爷,我刚才在太太那听到老爷说徐二爷拿元版的《金石录》跟他换葭雪,您赶紧救救她啊!”
林海这一惊非同小可,脱口道:“那老爷答应了没有?”
木槿道:“我不知道,我听到这话就赶紧过来找葭雪报信了。”
葭雪终于回过神来,便是木槿没听到后面的话,她大概也能猜到结局,大户人家互赠姬妾都是常有的事,何况她还只是个丫鬟,即便当了林海房里人,有权有势的人看上了她,林家断然不会为了一个贱籍的丫鬟得罪同僚,奴婢就是物件,哪里比得上一本古籍有价值。
“这事交给我了,木槿你回去吧。”林海皱眉思索片刻,先把木槿打发回去,然后抓住葭雪的胳膊一路疾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道:“你家的事情我听说了,你找过你师兄没?”
葭雪点头愁道:“找了,可王府里的人说他昨天就去了天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师父也不在京城。”
林海深思之后道:“这样,我先送你去尹宅,等王爷回来再救你母亲出来。老爷若问起你我就说你已经赎身离开了,卖身契老太太已经给我了,现在给你怕是不安全,等王爷回京了我亲自给他。”
葭雪对林海行了一礼由衷感谢道:“多谢大爷。”
“此事不宜耽搁,快走吧。”林海立即吩咐宝山准备马车送葭雪悄悄出府。
葭雪挂念妹妹,出了林府先去了张家接安然,然后再去尹宅,宅子里的下人都认得她,听她说明来意,立即带她去客房安置。
静下心来,葭雪哄妹妹睡着,理了理纷乱的思绪,王春今年三十一岁,年岁虽然有些大了,但那张美丽的容颜却没有因为岁月侵蚀而消减衰弱,反而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另有一种安宁的沉淀之美,她平时出门都会伪装成老太太,是以在长安城的这些年都平安无事,但狗子被打的那天,她担心儿子,哪里顾得上伪装,即使有多狼狈,只要男人的眼睛没瞎审美没崩坏,都能看得出这个女人有多漂亮。
徐二爷打死狗子,强买王春,肯定调查过和王春有关的一切,当然也包括她在林府当丫鬟的女儿。
她们母女俩的长相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一个是风韵徐娘,一个是青春少艾,徐二爷看上她们母女想全部收入囊中,所以才会跟林昶要她,也许知道她在林家有几分体面,还投林昶所好附加了一本古籍。她一个奴婢根本没有话语权,林昶一锤定音,林海也救不了她。
☆、王春之死(新修)
林海立即派人送走葭雪,连行李也没收拾,第二天再派人给她送去,不知父亲对此事作何决定,林海正准备去问母亲,不想林昶已经派人传他过去相见,道:“你身边有个叫葭雪的丫鬟,徐宾看上了她,跟我要她过去伺候。”
“父亲答应了?”林海脸色微变,紧张地问道。
“怎么,你很喜欢那丫鬟?”林昶见儿子神情紧张,讶然道:“那太太要给她开脸,你当时怎么没同意呢?”
林海定了定神道:“儿子当以修身养性读书为要,于女色上并不十分在意,只是那丫鬟伺候了儿子几年,也总有些情分,有人突然跟您要了她去,我一时有点吃惊不舍,不知父亲作何决定?”
林昶不以为意地道:“刚才我跟太太说这事,太太还不同意,说喜欢那丫鬟伶俐本分,要把她留着给你做房里人。可我已经答应了徐宾,左右不过一个丫鬟,回头让太太再指一个给你便是了。”
林海暗自舒了口气,还好抢先一步把葭雪悄悄送出去了,说道:“父亲说得不巧,葭雪前儿得了老太太的恩典,已赎身出去了,现在是良民,只因老太太身子不适,才留她在府里伺候老太太。”林昶不把家中奴才当回事,却从来不会做欺压良民的事情,葭雪只要不是林家的丫鬟,林昶就不能做主把她送给别人。
林昶淡淡“哦”了一声,惋惜地叹了口气:“看来那元本《金石录》是跟我无缘了。”次日一早,派人去徐府给徐二爷送信,将此事告知于他。
林家和徐家交情泛泛,人情大于交情,徐首辅位高权重,又有一个当贵妃的女儿,长子徐宽在朝为官,其嫡长女徐瑗于去年嫁给明睿郡王。徐家在京城炙手可热,如日中天,只是徐首辅的次子徐宾不学无术,整日斗鸡走狗寻花问柳,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徐家已经荣极,再有子弟入朝为官恐引得皇帝猜疑,因此徐首辅对次子放浪形骸有默许之意,除非徐宾犯了大事,其他时候对其所作所为几乎从不过问。
徐宾是明睿王妃徐瑗的二叔,只要赵徽回来,由他出面,葭雪母女就可平安无事了。
徐宾收到林昶的回信,得知葭雪已不是林府的丫鬟,人也不在林府里,冷笑一声,派遣人手在京城搜寻查探她的下落,不过一个丫头,他就不信她能凭空消失了。徐娘虽美,却哭哭啼啼太煞风景,希望那闺女能是个知情识趣的,也不枉他大费一番周章。
然而,林海在安排人马送走葭雪之时下了封口令,不许经手此事的人对任何人提起葭雪的去向,徐宾的人在长安城几乎找了个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
尹宅背后是赵徽,很是安全,谁都不敢轻易来此造次,葭雪带着安然一直躲在尹宅等赵徽回来营救母亲。她在尹宅等了两天,赵徽和尹绍寒仍未回京,她心急如焚,安然又哭着闹着要娘亲,吵得她头疼欲裂,思前想后,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下定决心自己救人,女扮男装下午去徐府附近查探地形,准备晚上溜进徐府救母亲出来。
入夜之后城中宵禁,葭雪哄妹妹睡着,等到三更时换上夜行衣,施展轻功飞檐走壁,避过路上的巡逻,按照白天设计好的路线来到徐府后门,无声无息地翻墙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