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梦落三生——岫泷
时间:2017-11-17 16:32:04

  尹绍寒挥笔疾书,写好药方之后才对柳瑶道:“徽儿病得不轻,需得王妃小心照料,切记半年之内滴酒不沾,饮食上以清淡为主,忌食辛辣之物。休养上一段时间,徽儿就没事了。”
  心头大石终于落地,柳瑶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听到尹绍寒唤赵徽为“徽儿”时却吃惊不小,难怪此人方才无视自己,说起赵徽的名字竟像长辈一般,心中暗自纳罕,一面吩咐下人去抓药熬药,一面将尹绍寒的嘱托一一记下,含笑问道:“请问先生是王爷的什么人?”
  “徽儿唤我一声师父。”尹绍寒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见葭雪已经整理好了药箱,说道:“小雪,咱们回去吧。”
  “先生且慢。”柳瑶上前一步,温婉地笑道:“现在天色已晚,不如二位就在王府歇下吧,万一王爷有什么不适,先生也能及时看看。”
  葭雪看得分明,柳瑶在看着她的时候,那温和的笑容里掺杂了一丝戒备疏离。她只觉可笑,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尹绍寒想了想道:“也好,等他醒了我还要给他诊脉。”遂和葭雪在柳瑶的安排下来到客房歇息。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赵徽才清醒过来,不仅脑袋疼痛欲裂,胃里也十分难受,隐痛不止,身体似被抽空了一般没有一丝力气,只觉天旋地转,靠在床头下不了地。
  尹绍寒过来给他诊脉过后,瞪着他道:“你这混小子真是不要命了,自己的身子不好好珍惜,下次再喝成这个样子,别来找我了,直接让礼部给你准备后事吧!”
  “师父,您忍心看着礼部给我办后事,我还不忍心看到您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呢,您放心,我这种人福大命大,死不了的。”赵徽嘿嘿一笑,揉了揉胃脘,疼得“呲”了一声。
  “就知道贫嘴。”尹绍寒眼皮一抬,目光炯然,“你以前可不这样,上次大婚也没喝这么多,昨天你是故意的吧。”
  赵徽眸中聚起一丝冷笑,道:“这您可冤枉我了,太子当着父皇的面送了我了他府里珍藏多年的汾酒给我宴客,我甚少喝酒,对汾酒所知不多,谁知道这酒喝着香,酒性却烈,我其实没喝多少,也差点没命了。”
  “那他就是故意的了。”尹绍寒眉头一皱,若有所思,“你不能大量喝酒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府里有他的暗子。”
  赵徽点点头,眼底蕴起丝丝冷芒,“弄不死我也能让我元气大伤,真是我的好大哥啊!师父,您和小雪都警惕些,我担心他会对你们下手。”
  尹绍寒冷笑道:“那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顿了顿道:“你的胃伤得太过严重,三个月来饮食上都不能有丝毫马虎,让小雪留下负责你的膳食,她在这我也能放心些。”
  赵徽心底一喜,面色却未显露,道:“那就麻烦小雪师妹了。”
  葭雪得知此事,没有犹豫很久,答应了尹绍寒的安排,她虽然不喜欢王府,却更担心赵徽的身体健康,也罢,她只管安排他的一日三餐,其他事情一概不沾,她不想让柳瑶有所误会,三个月后回尹宅即可。
  当天宫里的太监总管奉了昭华帝的命令前来明睿王府探望,带来了许多补品,接着赵德亲自过府探病,太子赵徵和其他皇子也陆续地来到明睿王府,个个关心的话说了一箩筐,补品也带来了一堆,表面上兄友弟恭,人人和气,其实内里怎样,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送走了兄弟,赵徽以养病为由避不见客,陪着柳瑶三朝回门,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柳家的宴席,回府吃他的专属病号饭。他以前吃过葭雪做的饭菜,以常见食材做出人间美味,她的厨艺竟比宫中御厨还要高超,只是她很少下厨,赵徽也没什么机会享受她的手艺,现在成了病人,反而如愿以偿了。
  不过,厨房里烟熏火燎,赵徽可舍不得她天天受油烟摧残,以送生日贺礼和感谢她的照顾为由,买了一堆香粉膏脂,送了不少绫罗绸缎金玉首饰。
  赵徽给了柳瑶王妃应有的尊重,对她管理王府的行事手段从不过问,然而他和柳瑶在一起时,时刻端着王爷的风范,几乎从未有过笑脸,成亲至今,连肌肤之亲都未有过。
  起初,赵徽以养病为由,柳瑶不好意思提此事,可一个月过去,赵徽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却仍未与妻子同房,他只是胃病而已,别的方面又没有什么毛病。柳瑶心思细腻,在葭雪第一天来王府时就下意识地感觉到这个女孩会是威胁到自己的对手,不过短短数日,她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她观察过赵徽和葭雪说话时的眼神,温柔宠溺,宛如三月阳光,只言片语,也能听出来他们之间的情分不浅,那一瞬间,柳瑶心痛地似要滴出血来,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一句和王府事物无关的话语,哪怕是询问她的喜好呢,一个字都没有。
  葭雪已经尽力在避嫌了,尽量避免和赵徽单独相处,即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柳瑶对她的敌意越来越大了,一个月后,教会了厨子给赵徽做的药膳,以照顾妹妹为由执意离开王府回到尹宅。
  赵徽从来没有强迫过葭雪做她心中不愿之事,他挽留未果,便随她去了。
  葭雪走了,柳瑶的危机感不减反增,她再没见过那个温文潇洒的赵徽,只见到一个死气沉沉的明睿郡王。无论哪一个,都让她痛如刀割。
  “王爷既然喜欢葭雪姑娘,何不摆酒唱戏将她纳入府中,一解相思之苦呢。”柳瑶双手端上一碗燕窝羹,笑得大方得体,贤良淑德,哪怕内心已经痛到麻木,仍要保持王妃的风度。
  “本王的事情,几时轮到你来管了?”赵徽坐在书桌后面,放下了手里挡住脸的书册,抬眼看着柳瑶,眼底一片冰冷。
 
☆、第二世(四十六)
 
  柳瑶依旧笑得温婉端庄,努力地压制着胸臆间酸涩的痛意,轻声细语地道:“王爷的事,妾身自是无权过问,但在这王府后宅,妾身为当家主母,是应该为王爷多做考虑的。”
  明睿郡王十八岁成亲,娶了当朝首辅的孙女、吏部尚书的女儿徐瑗,成亲一载,徐家获罪,徐瑗亦因犯下大罪而被休弃,去年冬天,明睿郡王不知何故,遣散了府里为数不多的两个通房,给了丰厚的嫁妆送其出嫁。几个月前,柳瑶得知皇上选中她为明睿王妃之时,一颗芳心甜如甘蜜,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柳瑶虽然不知赵徽因何遣散姬妾,但哪个女人不希望一生一代一双人呢,没有妾室通房在跟前碍眼,只有夫妻二人,是天下女子共同的最大心愿。
  柳瑶满怀憧憬嫁过来,等待她的却是一盆从身凉到心的冷水,从小被教导的是妇德,学习的是端庄,行事的是贤淑,失望之后,收拾起曾经的希望,努力地去做一个好妻子好王妃,可她得到的回应,只是外人看到的相敬如宾,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的相待如冰。
  他不喜欢她,他给她的只有一个王妃的头衔,甚至连一个做母亲的机会也不想施舍给她。
  “王妃既有此心,就把你身边那个如意处置了吧。”赵徽语气淡淡,眼角流露出一丝鄙夷嘲讽的冷笑,“昨儿晚上在你眼皮子底下对我暗送秋波,你都没发现么?”
  柳瑶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精心描绘的妆容也遮掩不住瞬间苍白的脸色,千防万防,竟没防住自己身边的人。
  大婚之后,赵徽给足了柳瑶体面,在下人和外人看来,新任王妃是很得赵徽宠信的,然而内里如何,柳瑶自己十分清楚,她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也看得清楚。
  如意是柳瑶在娘家时身边的大丫鬟,将来柳瑶出阁,多半要给她开脸给姑爷做通房,但柳瑶被许配给赵徽,赵徽是一个异类,府中除了王妃,任何妾室也无。如意当初还失落过,哪知柳瑶嫁过来之后,却跟守活寡几乎没什么区别。一心攀高枝的如意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铤而走险,没得到任何回应,却被赵徽捅到了柳瑶跟前。
  被自己最信任的丫鬟打了脸,柳瑶羞愤气恼不已,强自平静道:“既然王爷不喜欢,那妾身知道该怎么做了。”看在往年的情分,她不会赶尽杀绝,但如意也不能留在王府了。
  赵徽淡淡地道:“你是王府的女主人,这点就够了,至于我的事情,以后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再提,包括纳妾的事,再把你身边的丫鬟都管好了,下次再有这种事情,我可就不留情面了。”平淡的语气里隐然有几分威慑之意。
  柳瑶冷然一惊,道:“妾身记住了。”心脏跳动的地方,已然凝结成冰了。
  她终于明白过来,他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步葭雪,遣散姬妾也好,不收新人也罢,统统都跟她这个王妃没有任何关系。
  闺中密友有多少人羡慕于她,整个王府只有她一个王妃,没有侧妃庶妃侍妾通房来碍眼,华美的表象之下,没有人知道她是被置身于那个位置的傀儡,有多风光就有多痛苦。
  她嫁的人不是赵徽,只是这座冷冰冰的王府,从一开始就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一辈子就只能在这里孤独终老了。
  在十五岁最美好的年华里,青春尚未开始,就已成为槁木死灰,逃不脱这如山重负的束缚。早该知道了不是吗,妻妾成群也好,心有一人也罢,她只是他的妻子,王妃的位置换了谁都可以,她只不过恰好被皇帝放了进来。
  然而,便是她也出生在妻妾成群的勋贵之家,到底还是意难平。
  葭雪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赵徽的前妻是徐瑗,至于他曾经有过几个女人都跟她无关,她没兴趣知道,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将安然抚养成人,给上辈子的父亲这辈子的师父养老送终,平平安安等到贾宝玉出生拿到通灵宝玉逆天改命。
  此间皆为虚幻,有些东西可以当真,有些东西,却当不得真。
  春去秋来,两个寒暑之后,林昶出了孝,回京城起复,仍居礼部侍郎一职,两个月后,礼部尚书致仕还乡,昭华帝擢升林昶为礼部尚书,管理全国学校事务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
  两年多以来,葭雪成了京城最有名气的女医,曾奉召入宫,为昭华帝宠妃治疗妇科疾病,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女眷生病皆请其医治,她心思细腻,妙手回春,医术高超,医德高尚,更兼年轻貌美,有不少寒门出身的秀才举人请媒人上门提亲,也有一些读书人认为她抛头露面不守妇道,曾出言讥讽抨击。不论毁誉如何,葭雪都坚持本心,尽力救治每一个病人,外界对她评价如何,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赵徽看着踩破了门槛的媒人,恨不得都将这些人都打出去。葭雪对媒人坚定拒绝,说自己此生献于救死扶伤之业,并不考虑成亲嫁人之事,还是拦不住媒人的嘴,后来实在是烦了,她就干脆说自己因为试药而失去了生育能力,若嫁人一不为妾二不接受夫君纳妾,这才让提亲之人知难而退。
  对于葭雪的要求,提亲的男子和媒人都嗤之以鼻觉得十分可笑,她不能生育,竟还不许未来夫君纳妾,这不是故意要让夫家断子绝孙呢,这种善妒恶毒的女人可不能娶。来宁安堂提亲的人消停了,对葭雪名声不大好的流言却传了出去,不过,她对这些却是一点也不在意了。
  葭雪名满长安,贾敏身体不适也请她过去医治,两年来时有来往。有一天葭雪受贾敏之邀给生病的贾瑚开好了药方,忽然有一封来自杭州的信送到了贾敏手上。
  杭州和贾敏有关之人唯有庞家,她回京之后和庞熠有书信来往,只是帝京和杭州天南海北,两人一年也就只能通三四回书信,这次贾敏十分欢喜地拆开了庞熠的来信,将将看了几行,脸色骤然一变,眼眶一红,泛起一层水雾。
  葭雪瞧了一眼信纸,梅夫人病逝了。
  贾敏在杭州时曾得梅夫人指点,两人算得上有师徒之谊,时日虽短,却让贾敏受益匪浅,她在心中早已将梅夫人视为恩师,对其十分敬重,此刻得知梅夫人死讯,伤心难过了好些天,写了厚厚一封回信宽慰庞熠。
  很快,林海和贾敏的婚期就定了下来,于次年三月初七成亲。荣国公千金贾敏出阁,礼部尚书之子林海娶妻,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一时传为京城佳话。
  自从定亲之后,贾敏就开始绣起了嫁妆,林海尚是秀才,未有品级,她的的凤冠霞帔就只能比着九品的例绣缠校花纹,还剩了一点零碎活计,葭雪来荣国府给女眷看诊,必定会来看她,偶尔也帮着做上一点。  
  “明年大爷金榜题名,姑娘这凤冠霞帔可就要换了。”世人皆道林海要双喜临门了,今年春天成亲,秋季回乡秋闱,林海当年连中小三元案首,想必秋闱能考中解元也未可知,明年春闱殿试,就能正式步入官场了。不过葭雪记得清楚,原着所写林如海是贾雨村的前科,贾雨村考中进士的时候,英莲都三岁了,林如海三十多岁时黛玉才出生,也就是说他可能要到三十多岁才能考中探花,这也没什么,古代科举难之又难,考到白发苍苍仍是童生者不知几何,林如海三十岁中探花也是年轻有为了。只是葭雪心想,以林海的才学,早几年考中进士也不难,为何却要在十年之后才能金榜题名呢,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变故?
  贾敏笑道:“可惜你早早地走了,不然等我换凤冠霞帔,你也好帮我绣上几件。”
  葭雪含笑回道:“这可是爱莫能助了,其实就算当年不走,等大爷和姑娘成亲之后,我也想求姑娘给我恩典让我出去呢。”
  贾敏还未说话,涟漪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礼单笑道:“姑娘,林家的聘礼都送过来了,这是聘礼单子,太太让我拿过来给姑娘看呢。”
  贾敏接过礼单一看,不由大为震惊,六万两银子的聘金,各色上用绫罗绸缎一百匹,金银珠玉头面首饰一百套,四季衣裳一百六十套,貂皮十六张,红狐皮十六张,张张同色毫无瑕疵,另有羊酒三牲果品等物应有尽有。
  别说贾敏看了震惊,林家的聘礼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丰厚了,亦让不少人吃惊羡慕,贾代善夫妻相当满意,更觉体面。林家的聘礼丰厚,贾敏的嫁妆也不遑多让,夫妻二人心疼贾敏,自她出生就开始攒上嫁妆了,贾家现在是鼎盛时期,贾敏出嫁时,十里红妆也形容不尽。
  涟漪笑道:“姑娘,刚我看见那红狐皮子了,每一张皮毛颜色都一样,竟不知是攒了多少年才有这十六张,给姑娘做件斗篷甚好。”
  “先搁着吧,做了也穿不得。”贾敏却没同意,红狐皮子难得,她也喜欢鲜艳的颜色,但如今林海没有官职,她哪里能穿狐皮,做好了也是压箱底,还没得惹人口舌,说她轻浮。
  涟漪不明就里,但贾敏发了话,她也就没有多言了。
  一时外头有人传话,说史夫人派人来接贾敏去荣禧堂,葭雪连忙起身告辞。
  很快到了三月初六送嫁妆的那天,林海送到贾家的烟花爆竹足足放了一天一夜,葭雪在向阳街的宁安堂都能远远地看到荣国府那边冲天的烟花,一时好奇心起,换了身男装出去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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