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小麦s
时间:2017-11-17 16:35:30

  丑时的翰林巷孟府,外院护卫们的平安梆子远远传入了二门里。木樨院里如今只有程氏和七娘住着,因张子厚再三叮嘱,上夜的人数增多了一倍。婆子妇人们按例往来巡查了一遍,将各门的锁细细检查后,也敲了平安梆子。
  听香阁里早已没了灯火,小池塘里偶尔传来几声蛙鸣虫唱,约是因为闷热,也显得格外无力。
  阮玉郎手腕轻振,微微掀起北窗,凝神听了听,里头传来两人均匀的呼吸声,不由得唇角微微勾了起来。这小狐狸甚是狡猾,使出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之计,又是入宫又是上船又是躲去百家巷苏家。倒让小五费了好些功夫,还折损了十多人,令他忍不住亲自跑这一趟。若她真不在家里,那张子厚何需把翰林巷和两条甜水巷守得水泄不通。这孟府院墙里外埋伏着的高手不下五十人,怕都是赵栩不放心留下来守着的。
  上次来时,她大概魇着了,暗夜里大汗淋漓,挣扎不已,浑身颤抖。他一只手就扼住她纤细的颈,那种一手掌握她生死的感觉,甚好。
  他那时不想杀她,只是想来看看一直和自己作对的她。记得手中滑腻如凝脂的肌肤被他盖住后,突起了一粒粒细碎疙瘩。他当时心神一荡,解开了她肚兜的颈带,手指轻轻沾了沾她锁骨凹洼里的汗珠,放入口中,有点咸有点甜还有少女特有的清香。他碰了她,却没有要作呕的感觉,真是奇特。几十年来头一回,或许她就是上天送给自己的补偿,又或者是礼物。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她的鼻翼不经意地碰触到了他的下颌,一片濡湿,凉凉的。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她的颈,手指滑过之处,如丝绸如花瓣。他甚至有点享受那种触感。
  她却嘶声喊出他的名字,又惊又怕又急地喊着他的名字。真是个妙人儿,也算心有灵犀不点也通了。只可惜,他当时竟然没想过能把她带走放在自己身边。今夜他还是不想杀她,却定要将她带走。赵栩小儿,又能奈他何?
  阮玉郎一掌劈在外间罗汉榻上的玉簪颈边,身影闪动,已入了里间九娘的寝房之中。
  侧躺在床上的女子毫无所觉,黑暗中肢体如远山般曼妙。阮玉郎走近了,含笑垂目看她披着粉红纱衫子,如烟如雾地掩住真红纱抹胸系在背后的两根细细带子,越发惹人生出想去扯断的念头。
  修长的手指轻抚上那凹陷下去的柔软腰肢处,压了一压,他整个人都有种陷了进去的感觉。
  床上的人动了一动,还未睁开眼翻过身子,就已被阮玉郎捂住了口鼻。
  “小狐狸——”阮玉郎伏在她鬓边轻笑道。
  女子呜呜挣扎起来。
  嗤的一声轻响,一道剑光从纸帐中迅猛之极地穿了出来,直奔阮玉郎的颈边。
  阮玉郎一掌拍在藤床上,藤床陡然凹了下去,他手中那柄从九娘手里抢来的短剑,堪堪隔上剑光,来剑一断为二,杀势不减,剑身微转,仍往他颈中割去。
  床上的林氏被阮玉郎松开后,落入藤床的凹坑之中,想到若是九娘留在家里,若不是张理少和老夫人早有准备,九娘就要被这天杀的贼人轻薄了去,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拼命拽住阮玉郎的宽袖和腰带,大喊了起来:“来人——来人——钱婆婆——”
  不是孟妧?明明眉眼身形就是她——!
  阮玉郎心一沉,赵栩和孟妧这两只小狐狸竟算准了他会亲自来孟府。
  纸帐后的人轻轻落在藤床上,手中断剑招招不离阮玉郎咽喉,却是一个佝偻着腰身的老婆子。
  方才丝毫没有听到她的呼吸声,孟家竟然还藏了这么个厉害角色。阮玉郎转念间摆脱了林氏,往外间退去。
  钱婆婆伸手将林氏轻轻提了出来,转身往外追去。
  阮玉郎已从北窗跃出,直往院墙而去。火把亮起处,十几条人影往这里奔来,无一人出声,十几枝劲箭直扑阮玉郎面门。
  阮玉郎劈落躲闪过劲箭,轻飘飘从十多人中穿过,转瞬已跃出内宅院墙,口中唿哨声远远传出。第一甜水巷从北往南疾驰来一匹黑色马儿,长长嘶鸣了一声。
  几个起伏,阮玉郎已跃上外院的粉墙,径直宽袖一展,落往马背之上。
  钱婆婆追上墙头,见状立刻将手中断剑全力掷出,直奔黑马的眼睛而去。阮玉郎轻松隔开断剑,只觉得胸口一疼,不知道中了什么无声无息而至的暗器,那断剑只是令他分心而已。他催马疾奔,回过头,那佝偻着腰身的老婆子正在墙头上摇晃了几下,似乎站也站不稳。
  钱婆婆摩挲着手中的另两枚铜钱,面无表情地跃下墙头,慢慢往家庙方向走去。守了好几夜,她年纪大了,就算白日里睡也补不回来。只是少了一枚铜钱,以后再也不能卜卦了。
  ※
  五更时分,汴京城的城门开了,秦州城的城门依然紧紧关闭。到了卯时,西陲重城的城门依旧紧闭。伏羲城女墙上的守兵见到慢慢靠近的二十几骑,立刻举起了弓箭,高声喝道:“来者何人?”
  “汴京苏昉苏宽之求见陈太初——”苏昉在马上高声喊道:“家父乃平章军国重事苏瞻,还请替苏某通传一声。”
  城头上一阵骚动。
  “还请东阁稍等片刻,已去通传了,不得将令,不得打开城门,还请东阁见谅——”城门上一个副将探出半边身子大声喊道。
  “无妨——”苏昉拱手抱拳:“多谢了。”他这一路西行,恨不能插翅而飞,奈何骑术实在一般,幸亏有父亲所给的文书,才得到沿途驿站的多方照顾,否则恐怕人没到秦州就已经倒在半路。即便如此,他的腿股早已不是自己的,每日虽然涂许多药,依然疼到麻木。
  但这皮肉疼痛也让他心里好受了很多。九娘信里说了那么多,把阿昕遇难归责在她身上,也改变不了阿昕是死在他给的凤鸟玉坠上这个事实。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言行,他按照母亲教导的去读书,读活书,去观察别人,去探索事情,去判断善恶是非。幼时看到王璎的神情,他就认定了她在因为娘亲的逝去而高兴;看到父亲的眼神,他就明白父亲对王璎的确有情意;看到阿妧,他就知道她对自己有满满的善意和亲近之情。他一直是对的,他选择不入仕;他选择要和一人白首到老;他当着父亲的面,揭穿了王璎;他选择去青神寻找母亲的旧迹;他游历四川吐蕃西陲,在张子那里找到了自己余生要为之奋斗的路。他劝阿妧选择陈太初,他劝阿昕退亲遵从本心。
  可阿妧还是选择了赵栩,追随他北上中京而去。阿昕更是——
  他做得不够,还是太过?这一路苏昉都在思索着,他说的“为了你好”的那些话,究竟是为了她们好,还是因为他自己?他没法子看着身边的女子走上母亲的路?他的本心又是什么?
  城门缓缓而开,马儿不等吊桥放平,已被主人鞭策着一跃而上。
  苏昉策马迎了上去,胸口激荡起伏,眼眶发烫。这是陈元初和陈太初浴血奋战的秦州城,是刚从西夏铁骑下夺回来的秦州城。眼前来人是他桃源社的兄弟陈太初,是任他打骂也不辩解一句的陈太初,是守护阿昕清白名声的陈太初,是为阿昕永续香火的陈太初,是他的妹夫陈太初——
  两骑越来越近,苏昉看得见陈太初依旧挺拔如青松,巍峨如玉山。血火沙场,未削弱他半分风采,眉眼间以往的温和可亲皆变成了凌厉决断之色。再近了些,他似乎刚刚沐浴过,长发微湿,在头顶松松用朱红色发带扎着,身穿青色短打,未披甲胄,修眉俊目,薄唇微勾,显然对苏昉的到来十分高兴。
  两匹马长嘶一声,交错了大半马身,停了下来。
  两人翻身下马,大步走近,紧紧拥抱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陈太初松开苏昉:“宽之来得正好,九娘誊抄了两页古医书上的毒伤症状和救治法子,京里的医官吃不太准,你博览群书,不逊大伯,快来看看。”
  苏昉哑着嗓子点头道:“好。”心头的淤塞,似乎有了一道决口。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秦州城在五月底的盛夏之晨,迎来了汴京四美的又一人——小苏郎。
  ※
  这日午后,去了黎阳仓一日有半的孟建还未回转,章叔夜又派人送了好几回信。事态渐渐明朗,已查出和账册上最大的不符:去年入仓的米粮,有一百二十万石被腐米所替,压在窖底。七名户曹官吏在章叔夜的审问下供认不讳:这三年来,每年都有百万石新米被大名府权知府沈岚的亲戚程姓富商买走,用的也是官府漕船,沿着运河南下,但运去哪里无人得知。
  但若要重新清点整个黎阳仓百多个仓窖中的千万石米粮,就是所有守仓城的军士全部用上,没有半个月也点不完。因户曹官吏的招供,只开了十多个仓窖进行复核。
  赵栩想了想,命人请孟建和章叔夜先行收兵,将查出来不对的仓窖先封仓。再命成墨取过文房四宝,要给苏瞻张子厚写信。
  “阿妧?”赵栩目光落在九娘身上,写字嘛,自然要有人磨墨才好,就在自己眼皮下头磨墨更好。许多事,就得不放过任何机会潜移默化,像吃饭那样,三顿饭一过,阿妧不就习惯了和自己——呵呵。赵栩不免又得意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
  阮玉郎一探孟府,在二百零四章结尾和二百零五章开头有带到过。
  ——啰嗦,可不看——
  今日是五月初五。端午节。
  因为微信群也不断有人提醒“端午不能说快乐,要说安康。”所以忍不住啰嗦一下。
  当然可以祝快乐,想快乐就快乐,想安康就安康。
  现在的“专家”越来越多,却越来越爱管闲事。端午快乐吗?除了屈原,都快乐。我们来看看古人是怎么快乐的吧。
  翻翻诗词集,苏轼“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明朝端午,待学纫兰为佩。寻一首好诗,要书裙带。”张孝祥写“宜欢聚。绮筵歌舞。岁岁酬端午。”大多端午诗词都很快乐。
  民俗真不需要死板硬套。唐玄宗《端午三殿宴群臣》的序里说“美君臣之相乐。”晏殊端午词也说:“万户千门喜气多。”
  另外,端午节,在宋代,和清明、上巳、七夕一样,也兼具了未婚男女青年约会的功能。长命缕当然要先送给心上人,沐了兰汤,去汴河旁,说说心里话。
  想想一样被剥夺了祝快乐的清明节,宋朝人民清明节扫墓都带着酒,高歌于垂柳下。《东京梦华录》记载“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互相劝酬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暮而归”
  所以呢,各位想祝快乐就快乐想祝安康就安康。
  最后,看到这里了?那就留言吧,今日发端午红包。祝大家快乐。十二点前留言哦。
  
 
第254章
  九娘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瞟了赵栩一眼, 继续看着桌上被一扫而空的碗碟, 眉头微蹙起来, 担忧地问道:“六哥你会不会吃太多了?”他刚刚止泻, 不宜暴食。
  赵栩摇了摇纨扇, 直了直身子:“不会, 你放心, 我都饿了好些天了, 今日觉得还没吃饱。”看来往日里他吃得精而少也不是什么好事,不知这胃口能不能撑着撑着撑大一些,看着阿妧每一口都吃得那么香, 吃得那么多, 倘若自己不能陪着她一直吃也太糟心了。他也没想通自己怎么塞得下那许多吃食的,还有阿妧又是怎么能吃下那许多的……
  九娘犹豫了一下,看着赵栩伸出手指开始数:“还没吃饱?六哥你吃了一碗鸡丝凉面、一碟腌胡瓜、一盅鲜虾蹄子脍、两个鳝鱼小包子、一碟茄酿、还有六根妳房签的上半截——”提起这个九娘就纳闷,她在厨下看到些新鲜瓜果蔬菜,就随手包了些妳房签。结果每根却都被赵栩夹断成两半, 还笑眯眯地说他不爱吃上面那一半的馅料,转手搁到她碟子里说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明明是混在一起卷裹的, 哪里分什么上面和下面?还有她特意做的鲜虾蹄子脍, 似乎她吃到的每个虾, 都是赵栩夹起来嫌小再放到她碗中的……
  她竟然也都吃下去了?
  九娘目光落在赵栩胸口下头,走近了两步指了指:“你这叫没——饱?”没饱?他半靠在轮椅上挺直身子做什么,胸口下微微凸起的是什么?坐得都毫无美态了, 说他把自己吃撑了还不信,拦也拦不住。
  赵栩忍着难受收了收小腹,坐正了些,纨扇随手搁在自己身上,抬了抬下颌:“明日我还要吃那凉面,两碗,一碗太少了,碗太小。我和你吃得一样多怎么行?总要比你多吃一点。你是女子我是男子。”
  九娘一把夺过纨扇,手指戳上那微微凸起的一块,按了一按,不禁失笑道:“遮住就当看不见了?你这是什么?还有吃多吃少有什么可比的?我一贯吃得多,你向来吃得少。再说你身子昨夜才好,还虚着呢——”
  “谁虚了?我虚?你说我虚?——”赵栩眼睛眯了起来,磨了磨后牙槽。
  “不是你虚难道还是我虚?方大哥说得清清楚楚,你身子还很虚呢,既然身子虚就要克制住自己,万一吃吐了又伤了身子,可怎么办——”九娘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赵栩鼻孔中冷哼了一声,一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可忍也得先忍一忍。方绍朴这帐,总有一天要好好跟他算一算。
  九娘见赵栩神情变幻,怎么看怎么不高兴,十分委屈的模样,想起自己前世吃苏瞻烧的猪肉吃吐了,被苏瞻笑还被嫌弃弄脏了床,再想起三年前自己吃鳝鱼包子吐在赵栩身上,赵栩丝毫不嫌弃,还说了那许多爱护她的话,不由得惭愧起来,蹲到他旁边,伸手在他胸腹之间轻轻打起圈圈来,柔声道:“六哥,你爱吃我做的菜,我心里头高兴得很,便是天天做三五餐也行,若你为了让我高兴就强行全部吃完,伤了自己的身子,我可就不敢再做了。”
  赵栩垂眸看着她嫩白小手在自己胸腹间缓缓揉着,掌心烫烫的,立刻放下了要和方绍朴算账的念头,鼻孔里“嗯”了一声,耳尖却腾地烧得通红,一颗心怦怦跳得极快。好像他也需要阿妧提前通告他一声何时会亲近自己,好让他有个准备。
  九娘见他神情虽然还很古怪,但已没了方才的怒气。倒觉得慈姑说得对,这男子无论多大岁数,难免都会跟孩子似的,用那发脾气的法子来撒娇,只要好好哄一哄,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着呢。看着赵栩红彤彤的耳尖,九娘忍着笑,手掌更轻缓了些:“明日不吃凉面了,再好吃的也不能连着吃,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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