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萧伟打算结账,一摸身上并没有带皮夹,这才想起就算是攸王本人也不可能在出兵的时候还带着银子。但又仔细一思量,拿下右手中指的戒指,放在了饭桌上。
店小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戒指,“天字号钱庄!”,他突然担心起自己刚才的话会不会太多了。
“天字号”是北域诺家开的钱庄,遍布三国。据说诺家少主诺斐然公子有三国皇家血统背景,又与白城城主交好,因此在三国都吃得开,叫“天”字一点也不夸张。面前这位爷灰头土脸,穿着随便,居然有“天字号”的私印,可见来头很大。
店小二都是势力眼,但是他因为实在太久没有和活人说话了,刚才才和这军爷掰扯了两句,总算没给人脸色看,否则得罪了“天字号”的人,以后也很难在这个小店里混下去了。
小二颤颤悠悠地下去请账房算好饭钱,拿来了赊账的本子和印泥,恭恭敬敬地递给萧伟,萧伟拿戒面沾了印泥,在赊账的本子上戳了个印,便起身离开了。
外面一片宵禁,时不时有部队巡逻。萧伟一身军装不方便在大街上行走,便飞到屋檐上,往首城将军府方向去了。
攸王来接长信郡主时,下榻首城将军府。萧伟动作很轻,将军府戒备森严,慕千燕也是高手,他不想惊动众人,被当做奸细被自己人追杀。
然而萧伟却是过于小心了,将军府安安静静,除了将军府的女眷和佣人以外,居然没有一个官兵。萧伟很是纳闷,但也来不及多想,就飞快地闪进之前他住的房间。
房间里一片漆黑,但以萧伟现在的体质,找几件自己需要的衣服和银票还是不需要点灯的。
攸王随身带着三样东西:虎符、凌霄剑和面具。萧伟已经有了前两样,而现在他要一雪前耻,去把自己的面具拿回来!
他最关心西门外的战况,出了将军府便直奔西门。虽然是夜里,西门城墙灯火通明,而萧伟终是没有失望,慕千燕在西门城墙上镇守着。是以西疆军队攻不进来与这位大将的日夜守护是有关的。
城外西疆营账整齐地排列着,时不时有卫兵在巡逻,也是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萧伟坐在城头屋檐上凝视西疆军队许久,一笑。
“嗖~”一支竹箭破空而来,直扑慕千燕面门,慕千燕往右一侧,伸手握住箭身。
“是什么人,从什么方向射的箭,我居然毫无察觉!”慕千燕心头一紧,“西疆拖着那么久的战事,难道是去寻高人了么?”
他拿着竹箭到有光亮的地方一看,竟是自己军队的箭,心下大骇,“难道有奸细?”再仔细一看,箭羽上夹着一卷小纸。
慕千燕急忙打开来看:“举火把于城头,见朕信号出兵,用油。”落款是一个“肖”字。慕千燕激动不已,“肖”是他和攸王商定好的暗号,”肖”“萧”同音不同字,专在两人秘密联系时使用,而千燕的落款就是“雁”。
慕千燕马上和手下商定夜袭的方案,由于西疆军队十分嚣张,驻扎得非常近,完全在投石机和强弩的射程范围之内。他们用牛皮酒囊装了火油,放在投石机上,等待攸王的指令。
北域西门一片安静,虽然与平日一样,但却因为慕千燕的安排让大家都神经紧绷,大战之前的亢奋和肃杀之气在城墙上蔓延。慕千燕自己也十分戒备和期待,攸王陛下会怎样发指令呢?
“叮铃~”一支箭尾绑着铃铛的铁箭划破寂静的夜空,直直地插入城墙最高点的石缝里。
所有在城头站岗放哨的士兵都听到了看到了,他们立刻举起火把,火光照亮了整个城头,更照亮了飞檐上银色的面具,银色面具映着萤萤火光,在风中摇摆,似在等待主人归来。
“报!”西疆的卫兵立即发现了北域城头异常明亮。“北域城头似乎有异动!”
“走,出去看看!”西疆的主帅马上出得营帐,驻足眺望。
“叮铃~”又一支竹箭逆风带着弧度射来,速度比之前那支更快,力度也更强,但这支箭较前一支轻,特制的鹏鹘翅箭羽被城头大风一吹,竟然顺风往上调转方向,像回旋镖一样,向挂在城头的攸王面具方向飞去。只见此箭箭头直直穿过攸王面具眼睛镂空的部位,箭羽则因为宽大又系了铃铛穿不过,竟带起攸王的面具飞离了飞檐。
与此同时,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城墙上跃起,在之前射在城墙上的那之铁箭箭身上轻轻一点,身体继续向上飞升,在攸王的面具飞离飞檐一个人高度的地方,抓住了箭身,然后单脚稳稳地落在飞檐之上,一袭黑色金丝边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只见那修长的身影拿下长箭上的面具,遮在自己脸上,凌霄剑呜咽了一声,出鞘,剑锋直指城下西疆军队。
虽然士兵们都举着火把,但因为萧伟站在最高点,没有人看清楚他的容貌,但他的身型是大家所熟悉的,凌霄剑更是攸王的佩剑,是以大家都兴奋地高喊:“攸王!攸王!攸王!”铁鼓阵阵,震耳欲聋!
“放!”慕千燕毫不犹豫地下令,几十个装满火油的酒囊袋子从投石机上被分批投射出去。
“放箭!”数百支点着火的飞羽追着酒囊袋子而去。
“噗,噗,噗”一支支长箭插入,“嘭,嘭,嘭”所有酒囊袋子都炸开了,爆炸声此起彼伏,带着火苗的火油四溅,纷纷落下,如漫天火雨,瞬间将西疆的营地化作一片火海。与此同时北域的西门大开,轻骑兵纷纷从城门里飞驰而出,直扑西疆军营。
西疆士兵大都还在营地睡觉,西疆主帅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完全没有预料到,等到他们在慌乱中吹起号角,擂起战鼓,拼命地撕吼“夜袭了,夜袭了”的时候,北域的轻骑兵已经杀到了面前,喊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一仗一直杀到天亮,西疆的军队惨败,北域乘胜追击,逼得西疆军队迅速撤退到百里以外的堪布拉山脚下。北域军队就地扎营,西疆此次损失惨重,三万大军被烧得只有一万逃回西疆,还有一万投降做了北域的俘虏。西疆王见大势已去,随即招大军撤军回朝,此乃后话。
而慕千燕一直在等攸王现身,可是等了整整一天也没见到。昨晚飞檐上到底是谁?慕千燕自己也有些迷糊了,唯一的证据是攸王的银质面具被拿下来了。
北域雪耻了!
☆、初见主人
洛纱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时,已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月光透过窗户,洒满床前的地上。好一个晴朗的月夜!“居然跳舞跳得晕过去了么?”洛纱苦笑着把手伸出床外,想去触摸那没有温度的银辉。
她微微抬眼,看到房间暗处有一个男人的身影,不十分分明,面目更是模糊不清,可是她丝毫不害怕,反而非常迅速肯定地开口叫了一声:“主人!”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男人声音低沉。
洛纱一阵心慌,想要坐起,“怎么会?纱纱永远不会忘记主人!主人说过,纱纱是主人最锐利的宝剑,剑在人在,人在剑在,纱纱到死都不敢,也不会忘记主人!”
“好!那那人那日生日你就好好地舞吧,我会看着的。现在你躺着别动,睡去吧!”那男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洛纱已经觉得十分满足。这男人的声音亲切又熟悉,给人安心的归属感,洛纱翻了个身,背对着床外想要睡去,理智却突然飘到了她的脑子里。
“主人?这是什么鬼?一个男人怎么会出现在我房间?!”洛纱身子一僵,心下大骇,无奈自己背对着床外,不知道刚才的对话是梦境还是真实的发生。洛纱等了很久,竖起耳朵却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她这才慢慢地翻转身体,回到仰卧的姿势,再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面对床外看去。
房间里空荡荡,好似从来没有人来过,刚才说过的话也言过无声,雁过无痕了。
洛纱睁大着眼睛,睡意全无。刚才的一切那么清晰,不似梦中,却又那么不合逻辑,就如同自己在听到那首鼓乐后不但突然会跳舞了,还着了魔似的一直舞到精疲力竭一样诡异。而这一切都让洛纱惊慌不已!
“是原主的记忆在慢慢恢复么?城主为什么会知道原主会跳这支舞?还送来乐谱?他们认识么?难道城主从一开始就知道救的人是谁么?那万一被发现我不是原主了,该怎么办?还有刚才房间里到底有没有人?那个主人又是谁?”
洛纱自从穿越过来还没有像今晚这样恐惧和焦虑过。一开始她是害怕的,但是重露对她神情恭敬又保持距离,看上去并不像认识她,她便暗暗放下心来,只想着低调地养好伤,然后想办法离开,自己养活自己;然而如果城主或者其他什么人认识她,甚至会找上她,事情就完全不按照她所预想的方向发展了。
直到月亮落下,房间里一片漆黑,洛纱也没有想明白原主到底是谁,她整个人蜷在被子里,紧张得发抖。
“装失忆吧,”突如其来的念头让洛纱一松,她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确实不记得了,只能想起片段,不是失忆是什么?”
洛纱瞬间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都很可笑,怎么就钻在死胡同里出不来了呢?
“就这样吧,失忆!”洛纱打定了主意,翻身,又疲惫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重露便早早帮洛纱打扮好,说是城主昨夜归来了,有请洛纱。
“昨晚。”洛纱微微一怔,但又很快按下自己的疑惑,出门跟上重露。
重露带着洛纱在后院的亭台楼阁中穿梭,一路上经过很多雅致的小花园,洛纱都无心欣赏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主人在前面等小姐,奴婢只能送到此了。”重露说完便行礼转身退下。
洛纱突然想逃又无处可逃,她内心忐忑不安,脑子里千头万绪,思维混乱。她又开始为昨天的舞惊慌,为昨晚的梦迷糊,她感到这整件事连同穿越本身都十分不真实,对于事情走向缺乏把控感让她感到深深的无力,大脑想要抓住其中的一个问题,整理出一条符合逻辑的思路来,情绪却又在干扰理智去思考。
一阵清冽的琴声突然打断了洛纱本就十分紊乱的思绪。琴声从不远处的竹林中飘来,随风起伏,悠扬流淌,缭绕耳际。洛纱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想要走近,听得更真切一些。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洛纱不禁低吟起王维的诗来。
“好诗!”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洛纱抬眼一看,面前一翩翩公子正从竹林中不徐不疾地走来。
一袭白衣,束着金边宽腰带,与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显得干净利落。年龄大约在二十出头,笑容颇风流佻达,眼神却略显殷切。
本来洛纱是最喜欢干净的帅哥,不过此时此刻容不得她多想,“民女洛纱拜见白城城主。”洛纱低眉略俯身屈膝行礼。
“洛纱?”城主上前虚扶洛纱手肘的手一滞:“这是你给自己起的名字?”
洛纱一愣,直起身,不解地回答:“城主大人见笑了,民女怎会自己给自己取名字?”
“呵呵,也是。在下陌九离,乃此城一闲散之人,纱纱不必拘束。”陌九离放开了洛纱,往后退了一步。
“纱纱”这一声叫得随性自然,十分熟捻,洛纱听来却如同被电流穿过,钉在当地。本来按照洛纱的性格是最讨厌别人自来熟的,明明初次见面却叫得十分亲昵,常常让名字的主人自己听得一身鸡皮疙瘩;但洛纱对陌九离却讨厌不起来,尤其是他的声音,似是在年幼时便已熟识。
陌九离一直盯着洛纱的表情,眼神似在探寻答案,见洛纱沉默不语,又收回目光,关切地问:“怎么了?身体还没有恢复么?”
洛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来不及思考,急忙回答:“多谢城主照顾,民女身体已痊愈,这一月多有叨扰,民女虽内心感激,却无以回报。”
“无以回报?”陌九离眉头轻蹙,“不如以身相许?”他嘴唇微勾,语气戏谑,让人觉得是在开玩笑,可看向洛纱的眼神却十分热切,让络纱又错觉他是认真的。
“城主调笑了!”洛纱避开陌九离的目光,低头拒绝道。
“纱纱不愿意?”陌九离的声音带着一丝丝苦涩,他像是在问,但显然又不是在问洛纱。
用词暧昧,语义模糊,言语间尽是对自己的试探,洛纱心里十分不快,她秀眉一挑,反问道:“陌城主连我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就敢娶?”
“陌某正等着纱纱告诉我呢!”陌九离好整以暇地笑笑。
洛纱顿时觉得败下阵来。她不清楚陌九离真实的意图,自己之前又抱定装傻充楞失忆的念头,本不敢贸贸然逾越,可如今陌九离打开天窗说了亮话,洛纱便横下心来,对上陌九离意味不明的眼,表情恭敬地说:“洛纱之前受伤,醒来之后恍若隔世,虽然身体已经恢复,记忆却有些模糊,并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听城主所言似是与洛纱旧识,不知城主是否可以坦言相告,也免去洛纱冥思苦想之苦?”说完便神情坦然地抬头看着陌九离。
陌九离见洛纱目光清明,神态自然,不像撒谎,便一扫之前纨绔弟子调戏良家妇女的样子,低头对上洛纱的眼,温柔地问道:“陌某只问一句,洛小姐识我不识?”
洛纱深吸一口气,盯着陌九离看了许久,同时紧锣密鼓地给大脑做了一个核磁共振,确保犄角旮旯里都去翻找过一番,然后十分肯定地回答:“我没有印象!”
陌九离微微一笑,然而这笑却苦得如那不加糖的清咖,连一丝回甘都没有;络纱的心也随之刺痛了一下,就好像针扎在手指上,瞬间蹦出个血珠子来。这一霎那洛纱竟然微微有了些迟疑,想要更改刚才的话,却又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
陌九离轻叹了一声,抬眼看向天际,淡然地说道:“许是陌某认错人了吧!陌某刚才言语轻佻,因为陌某确实心存试探之心,还请洛小姐见谅!”说完陌九离便拱了拱手,算是赔礼。“然而洛小姐既然并非我所认识之人,那洛小姐为何以女子之身却扮作男子混在商队之中,又为何是商队中唯一活口的理由恐怕只有洛小姐你自己知道了。今日洛小姐说自己受伤失忆,想来必是有难言之隐。而陌某也并不想知道就是了。”
这话谈到这个份上,自是无法再往下谈了。洛纱一方面松了一口气,另外一方面又感觉陌九离并非真的相信自己失忆,但见他放过自己,便也不愿意再过多纠缠,便拘起双手,稍稍一屈膝:“是洛纱言语冲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