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用手按了按头上的发髻,脸色又恢复了沉稳,将扔在桌上的佛珠又拿在手里盘,瞟了他一眼:“那些话你理它做什么!你要是露了怯躲起来不出门,那些人反而认为真有其事;你越是不在乎,表现地一如既往,他们便会自己怀疑这流言的真假了!至于生意嘛,最重要还是能赚到钱,那些听了这些话便不要赚钱的傻子,生意不和他们做也罢!”
赵飞鹏听了这话,细细一想没错,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倒了杯茶喝。那马氏还在老太太身后哼哼唧唧地抽噎着,赵飞鹏却只觉得她吊着个脸、哭哭啼啼烦人得很,便说外面还约了人,灌完一杯茶就起身离开了。
马氏见他转头就走,眼泪更是一颗接一颗地滴下来。
王氏听着她在身后的动静,却没回头,嘴里说道:“老二就这个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越和他对着干,他就越烦你;你越是轻身细语,他反而觉得你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马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压抑住喉咙中的哭声:“是,娘我知道了。”
老太太接着安慰她:“我知道你操持这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受累了。娘都记在心中。现在你大哥当了廷掾,咱们家只会越来越好!”
马氏一听婆婆提起大哥,脸上的表情变成了妒恨:大哥!大哥!就知道大哥!就想让我们一家子伺候好你这个儿子!在这装什么体贴关心!可嘴上却不敢表现出来,放下帕子手又抚上王氏的额头:“是的。娘,我再给你按按。”
王氏闭上眼睛长吁出一口气,这看管的仆妇派了过去,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赵府西院一个偏远的屋子里,传出一个女子低声咳嗽的声音。
“咳什么咳!是深怕我们这个院子里其他人染不上病吗!”一个头戴银簪,面上涂了细细的粉的丫鬟扮相的女子喊了一嗓子,嫌弃地看了屋子一眼,便将视线移回刚刚拿凤仙花染好颜色的指甲。
屋子里的人好似用什么东西捂住了嘴,又猛咳了几声,总算是没了声响。
“病秧子!晦气!”那丫鬟呸了一声,没抬头,继续染另一只手的指甲。
“你在这偷什么懒!”马氏进了院门,就看见这丫鬟背对着院门,头低着,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啊,夫人!”丫鬟听见声音,猛一转身,看见竟是二夫人来了,忙起身请安,嘴里还不忘给自己解释:“给二夫人问安,奴婢正在这院子里守着李姨娘呢,不是在偷懒!”
马氏看了看她脚边已经被揉烂的凤仙花,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狐狸精人呢?”
那丫鬟和马氏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她的目光像刺一样刺在自己的身上,竟不敢再抬头直视,低着头回答:“回夫人,在屋子里躺着呢,这风寒了半个月都还没好,索性没让她出门将这病气过给了府中其他人!”
马氏冷笑一声,这丫头倒是会偷懒,但没阻止她的做法:“就这么看着吧。”然后突然提高音量,对着那屋子说道:“猫生猫,狗生狗,盗贼的孩子三只手。这狐狸精的女儿啊,果然也是狐狸精呢!才十岁的年纪就知道勾引人了,只怕再大了不知道还要弄出什么花样出来呢!”
又转头看着丫鬟,声音却没放低:“所以啊,你得好好照顾好周姨娘,免得她思虑担忧过重,病情又反复了呢!”
说完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申请,竟扭头就离开了院子。
自始至终,那屋子里都没传出一声,好似刚刚那个拼命咳嗽咳得要把肺咳出来的人不存在一般。
丫鬟继续坐回她的凳子上,继续捡起地上那朵揉烂的凤仙花,在没涂好的指甲上小心地擦着,直到将那花揉成一颗小小的球,指甲一弹,就那么落在地上。
王桥村却还是风平浪静。
赵文玥这几日在家中仔细观察着花苗嫁接的情况,心里暗暗希望这些花苗能争点气,让玫瑰花芽在它们的身上成功生长。
吃了几日的菜粥,赵文玥的脸色终于没那么可怕了,恢复了一点点血色,只是双颊还凹着。她脖子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要说这卢神医的称号真不是浪得虚名,短短几日,原本青紫的瘀伤此时只剩下一点点痕迹了。
绿萍小心冀冀地挖了一点点药,继续给赵文玥的脖子擦上,按摩,起身时看着手里的瓷瓶,眼中竟带着一丝不舍:“这么好的药,就快没了……”
赵文玥脸上带着浅笑:“好啦,别再那感慨了,收好了去看看门口是不是又有菜送来了。”
自上次送菜之后,最近几日门外日日都会有人放上两颗菜,只是种类不同,有时是小青菜,有时是萝卜,还有一次竟然放得是一种野果,小小圆圆的红色果子,赵文玥认不得是什么,只是吃起来甜滋滋的,味道很好。
可今日绿萍打开院门,谁想到正好撞见院门外屋檐下坐着一个妇人,从背后看去称得上是虎背熊腰了,一只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瓜子皮吐了一地。
“唉,你谁呀!坐在别人家大门口乘凉嗑瓜子,你好意思嘛!”绿萍一看早上才扫过的地就被吐脏了,气不打一处来,掐着小腰就要开骂。
“别人家?”那仆妇转过身来,脸上的肉和她的身材果然很衬,眉眼透着不屑,讥笑道,“这赵家的庄子,什么时候成你一个丫鬟家的了?真是笑死人了!”
赵文玥听见院门这边的动静,走近了,见这壮实仆妇拦住门,盯着她:“那我这赵家的小姐,总该有理由问问你为什么堵住我家的门了吧?”
“原来是二小姐呀。”这妇人嘴上虽喊着,身子却一点没动,把嘴里的瓜子皮”噗“地一下吐出一个弧线,继续说道:“今日不仅二小姐的丫鬟出不了门,二小姐您也得好好在院子里呆着。”
“你!你算哪根葱!竟敢命令我家小姐!”
那仆妇却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失笑出声:“老奴我哪有胆子敢擅自管主子的事!只是啊,这赵府最大的老夫人发话了,二小姐举止不检点,闹了那样的事情传了出去,让二小姐好好在庄子上反省反省。”
赵文玥听了这话,便知道前些日子去官寺报官断案一事已经被赵府的人知道了。
名声的事情她一点都不在意,难道这传的人说她不检点,她就真的不检点了?但是不让她出门,她就种不了玫瑰花,就没法赚钱让自己活下去,这点可麻烦大了。
赵文玥让绿萍把门口的菜拿进来,砰地一声就把院门给关上了。
“唉!小姐!你就这样让她把我们给关起来了?”绿萍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文玥。
“现在急也没用,她那身子骨,你能比得过她?”赵文玥上下打量着绿萍。
作者有话要说: 绿萍:小姐,我想说……你明天要使的那招我可以拒绝吗?
赵文玥:为什么要拒绝!
绿萍:因为这招真的很不女生!而且很脏!(T_T)
赵文玥:那以后你要经历很多次了,这次先预习下,适应下~~ ̄ω ̄=
☆、第十六章
绿萍低头一看,一想也是,自己这个豆芽菜的身板,只怕还没撞上去,就被掀翻在地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认命了啊?”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就不要着急了,最后咱们肯定能出去的。”
小姐,你现在什么都没想到,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说我们肯定能出去的啊……你这乐观过头了吧……
绿萍十分失望,放弃和赵文玥再沟通,端着凳子做到靠近院门的位置,监听着门外的动静。
“唉!小姐她起身了!“
“她来回走了几趟就坐下了!”
“她好像没在嗑瓜子了,在吃什么东西!嗯?嚼得这么用力,难道是干饼?”
“她不喝水的吗?也不怕噎死!”
赵文玥听着绿萍的实时播报,好像一只聒噪的鸟呱呱呱直叫。要是自己不喊停,这丫头能说到晚上!
赶紧开口:“好了好了,赶紧去做饭给我吃,吃饱了再想要怎么打发了这些人走!”
自己坐在院子里,托着腮想,的确要想个法子出去,不然错过嫁接的时机就得再等上一年了……
这仆妇就硬生生在院门外坐了一日,她自备了干粮、水,还有消遣用的瓜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踏进过小院一步。
农田里干活的一个佃农,远远看到赵文玥门口坐了一人,捣捣身旁的媳妇,问她:“小姐院门口怎么有个人坐在那里?好像是在那里看门。“
她媳妇一看,斜了他一眼:“哪有在家门口坐着看门的,我看啊,应该是来看住小姐,不让她出门的!”
男人不解,问:“为啥啊?这乡下地方,有什么不能出门的?”
“你忘了?前些日子王阿牛他家的事?那事当时闹得可大了,都惊动了县太爷!我猜是赵家知道了此事,才派人过来看着的!”
那男人听到赵家,忍不住呸了一声:“那赵家二老爷的心就是黑的,所以才能这么对自己亲生女儿!咱们这田的田租每年都涨,可是庄稼的收成不涨,一年比一年困难。他倒好,去年来收租要用三贯钱收我一石米!不然今年的租钱还得再涨!”
“是啊!”那妇人也满脸不忿:“这是要逼我们去死啊!县城上的大部分米面生意都被他给占了,自己大哥又是廷掾,有钱有势啊!咱们哪怕挑去别的铺子卖,别的老板也要卖他一分面子,也按三贯钱来收!”
日头快下山的时候,赵文玥听见院门处穿来叮叮当当的铁器碰撞声,问绿萍:“门外这是在做什么?”
绿萍面无表情:“锁门。”
好吧,想要趁她晚上回去的时候溜出去,也做不到了。
赵文玥看着那破烂的院墙,虽然破,但是它很骄傲,因为它一点都不矮,外人根本别想翻进来!
里面的人你也放弃吧。
无奈的两人只好默默地回房歇息了。
第二日一早,又是叮叮当当的声音,门锁被打开了。
绿萍冲过去打开门,今天换了另一个仆妇过来,身材——倒是一致的壮实。
低头捡起门口的青菜,绿萍把门关上,跟赵文玥哭诉:“小姐,到底咋办啊!不能一辈子都不出去了吧!“
赵文玥看着她手上的菜,却突然露出了一个奸笑:“不会的,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当日晚上门被锁了后,赵文玥没有早早睡下,而是坐在院门旁,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等了快一个时辰,她已经困得小鸡啄米点了无数次头后,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淑芬大婶,淑芬大婶!”赵文玥忙喊她。
脚步声停了,过了一会,传来的却是一个男声:“小姐,我是铁柱。”
铁柱!怎么会是他?难道这些菜……
“你怎么会过来,那些菜是你送的吗?”
门外的人顿了一下,许久才回答道:“是,是我拿过来的,小姐如果你不想要,我明日就不送了……”
赵文玥此时哪有心思去想那菜的事情,忙回到正事上:“先别说这个,我问你,你家平日里沤的肥料还有吗?越臭的那种越好!”
铁柱虽不解,仍然在门外答道:“有,我家的肥料是放了鸡粪下去一起沤的,很臭。“
“哈哈,那好,明日正中午你挑点过来给我,一定要来敲门。”赵文玥脸上露出一个贼贼的笑,这么喜欢来看着这里,那就让我给你们送一份大礼!
第二日正中午,铁柱还未到,赵文玥就知道他快来了。
六月的日头最是毒辣,太阳射出刺眼的光芒,将它那无尽地热量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地面。空气中的温度很高,又隐隐传来一股恶臭,那臭味越走越紧,院门口那仆妇赶紧用袖子将口鼻捂住,瞪着铁柱说:“你挑这污秽的东西过来做什么!”
赵文玥听着门外的动静,知道自己的宝贝送来了,赶紧拉开院门:“快!快挑进来!正等着你呢!”
那仆妇听到这话,原本被肉堆到几乎看不见的眼睛猛地睁大,不敢相信赵文玥竟要把那东西搬进院子里。
绿萍闻着味道也出来了,一脸嫌弃:“小姐!要这东西进来做什么啊!太臭了!”
“我那花过几日就要土培了,先把肥料拿过来沤沤,到时候就能直接用了。顺便嘛,也可以有别的用处~”赵文玥看着绿萍,朝她眨了眨眼。
绿萍一看那门口的仆妇还捂着鼻子,立马就懂了,赶紧上前去把肥料坛子的盖子打开:“那小姐你是没经验了,这沤肥啊,天越热,沤出来的肥才效果越好!”
那仆妇伸出只手,准备把院门关起来,却被绿萍叫住:“关什么门呀!这么臭你还要关门,是想把我们两个在院子里憋死吗!赶紧开着门透透气,让味道散出去!”
仆妇恶狠狠地瞪她,鼻子上的手却不敢松开:“你要沤,拿出去沤便好了!你放在院子里,我还怎么在这门口守着!”
“那我可管不着,你爱守不守,又不是我们小姐吩咐你的。”说完,一扭头,便跟着赵文玥进了屋子里了。
屋子里门窗都关着,总算是将门外的臭味隔离了一大部分,绿萍猛喘了几口大气,脸上却没了刚才的得意,哭着一张脸问赵文玥:“小姐,我们这是损人不利己啊,臭她也臭我们自己啊!”
赵文玥却觉得还好,以前跟着祖父种花时,各种混合、复杂的肥料她都闻过,虽然臭,但是却能把花种好啊!
门外的仆妇早已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了,这坛子东西,该不会有毒吧?!
她想提起小马扎就走,但是又想到老太太的吩咐,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在那坐立难安。把那坛子东西抬出去扔了?万一沾到自己身上怎么办!这味道搞不好几天都洗不掉!
绿萍捂住鼻子,将屋子的门打开一条小缝隙,从那缝里望着门外的动静,赵文玥却看着因为中午太热端进屋子里的那几盆实验的花枝,突然发出一声狂喜的呼喊:“成功了!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