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就没有,爹爹即便跟您吵了这些年,也未有通房,未有姬妾,爹爹银子还这般多。娘……可为甚他就不行……他就要纳妾……”
婠姐儿终是忍不住了,只听她委屈万分,缩在文氏怀里,终将藏了三年的怨,哭诉出声。
江昕在一旁听得鼻子一酸,他眨巴了眼睛,咬牙切齿走到赵千凛跟前,决然出声:“签放妻书。”
赵千凛被婠姐儿委屈一哭引去了心神,见她这般,他心里有些后悔。
听到江昕一说,他还愣了愣。半晌便收回了心神,终是到了这一步,他稳了稳气息,“和离可以,但我有条件。”
江昕轻嗤一声,刚想作声,就听闻外头提着柴斧子,急急冲进来一个人。
来人钗歪散发,可模样分明就是从前在婠姐儿身边服侍的蓝祝,只听她嘴里骂咧咧道:“赵千凛!你个挨千刀的!”
☆、夜宿花柳
这阵仗很是唬人,婠姐儿赶紧将江昕与文氏拉到一旁。
前不久蓝祝才与赵千凛一副卿卿我我的模样,这番是怎地一回事?
赵千凛原是端正地坐在玫瑰椅上,一转头就见披头散发冲进来这么一个疯婆子,口里还恶狠狠地骂着自己。
他惊慌地从椅子上起来,在花厅里绕着躲着来人。
“赵千凛!”蓝祝提不动斧子了,便立于厅中,凶神恶煞地吼道。
赵千凛本就觉着眼熟,这会定睛一看,才看出是蓝祝。
他困惑不已,但也心定不少,也不再躲了,立时喊道:“祝儿,你这是作甚?大夫可查出身孕了?”
蓝祝放手中的斧子,笑得极为可怕,一步步逼近赵千凛,她重重地啐了一嘴,“别给我提身孕!你个夜宿花柳的爬灰!”
赵千凛心里咯噔一声响,脚下步子微顿,声音惶惶,“怎了?”
“你要去那肮脏的地儿惹一身病,也莫要回来祸害我啊!”蓝祝气得发抖,她看着赵千凛,无力地瘫软倒地而坐。
赵千凛觉着脑中一声轰响,他瞠目而望,脚下一软,踉跄地朝蓝祝靠近,“你说甚?你说清楚!”
他能听见自己的喉头在发颤,他竟听着了慌张与无措。
蓝祝眸底黯淡,声音无力却给了他致命一击,“花柳病。”
赵千凛踉跄跪到在她面前,他用力地捏着她的肩头,来回地摇了几次,不敢相信地复问道:“你说甚?!”
她眸子如同死寂的潭水,缓缓对上赵千凛慌乱又带着点点希冀的眸子,无情地道:“赵千凛,你得了花柳病。”
她语气平淡的一句,清清楚楚,正正砸在赵千凛心上。
赵千凛松开了手,他目光涣散,腰背一软,瘫躺倒地。
他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手头不宽松,他又浪荡惯了,便挑了个没那么讲究的地儿,想来就是那时中了招。
他还未从蓝祝言辞中缓过来,转瞬间就被扑身过来的蓝祝掐住脖子,喘不过气来。
双眼发昏,头脑发胀。蓝祝整个人压倒在他身上,他根本推不开,混乱间便听到婠姐儿喊了一声:“来人啊!”
他便使劲儿地掰着蓝祝的手,等了有一会儿,蓝祝被来人钳制住,他才得救,可以在一旁大口喘气。
蓝祝却心有不甘,挣扎地喊道:“何不让我杀了他!”
赵千凛咳了好几声,喉咙发疼,声音细哑地骂道:“你疯啦!”
“我是疯了!才会因你而染上这么个病!你个腌臜货!”蓝祝说着就要冲上去,婆子有力得很,她怎也挣不开。
赵千凛脸上一青一白,难看的很,大吼着:“把她给押回屋里去!无我的吩咐,不得她迈出房门半步!”
可那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却不动,她们纷纷转脸看向婠姐儿,婠姐儿却一言不发。
赵千凛的面子丢了个尽,“你们这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婠姐儿看不过去了,“她们领的是我发的月钱,何须听你的话。”旋即,便冲俩婆子道:“押下去罢。”
两婆子这才拖了蓝祝,蓝祝见势不妙,便哭着喊着求婠姐儿让她留下:“夫人!姑娘!姑娘!你就念在从前的情分上……”
婠姐儿啧了一声,“她太嘈了。”
两婆子识相地取了汗巾就往蓝祝嘴里塞,赵千凛眼睁睁就看着蓝祝呜呜地被拖走了。
赵千凛还瘫坐在地上,一双锦靴跨过被丢弃在旁的柴斧子,走到他面前。
江昕语气里带着讥讽,“我看你是没甚资格谈条件了。”
赵千凛神色颓颓,听出了江昕言外之意,怒而问道:“你这是在要挟我?”
“病是你自己缠上的,又不是谁逼迫的,谈何要挟?”江昕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赵千凛。
赵千凛被噎得无话可说:“你……”
江昕半刻都不想再与赵千凛在一处了,便喊道:“执月,取笔墨来。”
赵千凛偷偷瞟了一眼杵在文氏身边的婠姐儿,他忽觉着自卑起来,正如当年八年前初入江府,他在心底就抬不起头来。
执月很快便将文房四宝取了过来。
“写罢。”江昕将笔递到赵千凛面前,赵千凛盯着笔良久,终还是夺过了笔,站了起身。
他的字正雅圆融,写得正是馆阁体,字写得虽好,但却没有其心骨。
字如其人,倒也符合。
最后一笔落下,他手中的笔才脱力而去。
他神色颓败,随意坐在一张玫瑰椅上,眸也不抬,“立字据,不将此事外传,便带着和离书,走罢。”
江昕取过另一枝笔,坦坦荡荡地立了字据。
随后,搬嫁妆,收拾箱笼。
赵府上下都轰动了,除了被禁足的蓝祝,其余几位姨娘由蓝祈带着头,齐齐跪在婠姐儿的屋前。
她们一个哭得比一个惨,蓝祈嘤嘤地拿着帕子拭泪。
见婠姐儿走了出来,便头一个冲上去,“小姐,您大发慈悲,带我走罢!”
执月连忙挡在婠姐儿身前,就连衣角也不给蓝祈碰到。
可婠姐儿看着无动于衷,她对执月道:“将无相关之人清走,我们得赶回江府,可耽误不得。”
蓝祈听到婠姐儿之言,立时大哭着爬到婠姐儿脚边,哀求道:“小姐,蓝祝得了花柳病,此处待不得,您要救救我们啊!”
婠姐儿往后挪了一步,她声音如冷霜寒雪,又如冰棱子一寸一寸刺进蓝祈的心,“当初这床,你们是凭自己本事爬的,现时何须求我来救。”
蓝祈听了直哭不停,爬着靠近,“小姐!小姐!”
执月见婠姐儿绕道而行,便立时唤了几个婆子将五位姨娘拖走。
嫁妆箱笼早在三年前,婠姐儿就锁在了库房,此时要搬走也容易,执月命人收拾了屋里婠姐儿用惯了的摆件。
一些大件儿,婠姐儿便不要了,省得睹目思愁。
黄昏时分,暮色西去。
江府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赵府。
赵千凛行经别院,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与咒骂声,吵吵嚷嚷,沸反盈天。
他心底的烦躁又被激了起来,一脚便踹翻了门边的花盆。
正院这边静得很,没有灯火,没有人声,空空荡荡。
他一路走进,觉着心里空落落的。
桌上摆了一个精致的木盒,是他新婚那年,特特攒钱给婠姐儿买的。
赵千凛心头一酸,伸手打开来看,果然,里头全放着他送给婠姐儿的玩意。
他终是忍不住了,抱着木盒倚在床头,眼睛发酸,喉头发颤,“你连盆栽都带走了!”却不屑带走我送你的东西么!
不知坐了多久,他从暮色沉沉看到月色清冷,才动了身子。
而这头,比赵千凛更显憔悴的,还有被困在柴房三日两夜的佟冬温。
她无力地拍着门,喉咙似着了火,虚虚地喊着:“来人啊,来人啊。”
自那日关越卿小产,她就被定国公夫人大秦氏命人关押到柴房,就连陈老太太出声相阻,都被大秦氏用“人命关天,休得袒护”给呵斥了回去。
每日只给一小碗水润润喉。这都三日了,她连一粒米都未见过,莫说唇干舌燥,她现时饿得都找不着北了。
这几日也无人来捉她去盘问,可惜她编排好了的一腔辩解之语,统统都没排上用场。
昨日掌灯时分便送来了水,今日怎还未送来,再不喝水润润喉,她的嗓子怕是要费了,这要她还怎么喊冤。
打更声去,日升月落,她饿得迷糊,不知何时便昏过去了。
门外开锁声起,佟冬温的意识便被唤醒,可未等她睁眼,一桶冰凉的井水便由头灌了下来,冷得她直打颤。
她双眼布满了红血丝,虽被井水浇醒,惊恐万状,但眸中更多的却是呆滞。
墨段奉大秦氏之命,带佟冬温去花厅,她见佟冬温睁眼醒了过来,便对婆子道:“带走!”
佟冬温站都站不稳了,两个婆子只好将她架在身上,将她拖去。
等她见着见着花厅内正如三日前一般狼藉,脑子才顿顿地反应过来。
此时想必是辰时了,她还能嗅到邻间饭厅透过来的肉包子香气。
她来得还算早,都是婆子脚力好,走得快,花厅里空无一人,她倒成了头一个来的。
她被婆子放在三日前被擒住之地,也是她推了关越卿之后,倒在的地方。
这回可不是她装得,她是真真的站不稳,婆子一松手,她便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她盯着饭厅的门,咽了咽口水,就见那头迈出两只不同花色的缎鞋。
她微仰了仰头,佟夏清扶着陈老太太脸带笑意地走了出来,直至瞧见了躺在地上的她,才脸色一变。
一个在柴房断食受苦,一个却风光得意,佟冬温见此,实在意难平。
可她此时还不得露出嫉妒之态,她还须得靠佟夏清与陈老太太,心疼她,为她做主。
于是委屈的热泪说来便来,她一瞬就红了眼,呜咽出声,声音干哑难听,“姨母!”
后头便传来一声讥笑,“姨母?就是喊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来,也保不住你。”
☆、句句属实
佟冬温循声回头,就见大秦氏嘴角残留的轻蔑之意。
陈伯瞬扶着关越卿跟在其后进来,她瞧见关越卿面色苍白憔悴,脚步虚浮,心底便暗笑不已,看来不止她受折磨。
陈伯瞬一眼也未瞧佟冬温,扶着关越卿就到一旁坐下。
大秦氏坐在玫瑰椅上,抿了一口茶,便起身道:“既人都来齐了,那便来谈谈这桩谋害人命的案子如何?”
“慢着。”佟夏清难得开口相阻。
大秦氏抬了抬嘴角,瞥了佟夏清一眼,不想同她搭话。
陈伯瞬识趣的很,立时出声道:“还有甚事?”
佟夏清便似有甚难以启齿一般,支支吾吾,眼神却直往门外飘,等终是捕捉到门外的一抹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这才绽了喜意。
门外一声将众人视线移了去,“都这般早。”
佟夏清竟是把定国公陈自应也喊了来。
陈伯瞬皱了眉,“爹?你怎来了?”
定国公听了这便心里不舒服了,他走到位子边,撩袍坐下,“我怎就不能来了?”
陈伯瞬望了眼定国公一眼,又求助地望着大秦氏。
大秦氏冲他点点头,便站了起身,说了看似是安慰陈伯瞬,实则是在敲打定国公的话,“瞬哥儿,你是他的儿子,卿儿腹中的胎儿是他的孙儿,他总不可能连血肉骨亲都不帮,去偏帮一个外人的。”
定国公听了脸色铁青,他昨夜听佟夏清说了一嘴,想着今早过来一看,怎知却被两人当成袒护佟冬温的帮凶了。
他憋屈得很,只得道一句:“这是自然。”
陈伯瞬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佟冬温听着便轻笑了一声,声音哑得难听,“定国公夫人,此言差矣,众人皆知,我姐姐是定国公的宠妾,这怎就算外人了呢?再说了,谋害人命这条罪状,您可莫要乱扣到我头上!”
陈老太太年纪大了,听着佟冬温此时的声儿就有些于心不忍,便对大秦氏道:“自应媳妇儿,也不急于这一刻,先让人扶她起来,让她喝些水再说。”
大秦氏与陈老太太之间有协定,便抬了抬颏,墨段得意后就上前去扶佟冬温。
但佟冬温偏是不起,明眼人都瞧着她并无用力,大秦氏不忍墨段受佟冬温磋磨,便吩咐:“既不愿起身,墨段,挪张椅子让她扶着,坐起来说话。”
丫鬟也端了茶上来,放到了椅子上。
他们没有咄咄逼人,还让她饮茶,这事怎这般反常。
佟冬温渴得不行,她思索了半晌,还是未摸清他们的意图,便抵不住对水的渴望,取过就饮。
一饮而尽,她觉着喉间也松快了不少。
她靠在椅子上,见大秦氏也不数她罪状,直接就问道:“老太太,当日佟冬温那番故意之举,在场的都看得分明,尤其坐在主座的您,您说过会给卿儿一个交代,我这才没有将她送去见官,三日已过,卿儿也勉强能下床走动,现时您总该给个说法了罢。”
甚?姨母答应了要给关越卿一个交代。
怎么可能?姨母素来宠爱她们,为了让姐姐入门,都与定国公闹僵过,这番怎会不护着她?
她开始心慌意乱起来,这一切都不照着她心中所想而走。
于是佟冬温便一个劲儿地否认,“姨母,我并非是故意的,当时事发突然,我是见杯盏就要砸到世子爷身上,心里害怕,才想要去拉开世子爷,怎知步子急,踩着了自己的衣裙,这才误伤了世子夫人。姨母,冤枉啊!”
关越卿听了煞是好笑,便弯了嘴角,饶有意味地看了一眼陈伯瞬。
陈伯瞬扁了扁嘴,摇头小声道:“她张口就来,你可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