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迟早要完,谁接手梁家,就是梁同康的弃子。
“他的嫡子,不就是梁俊伦之流?”霍锦骁想起初入三港时所遇之事,梁俊伦见色起义,杀了人家姑娘满门老小,可见是个心肠狠毒的人,她并不同情这人。
说着说着,她又想起一事,便道:“梁二若是漆琉的继承人,梁同康想替儿子拉拢平南和燕蛟,让祁爷为他效命这很正常,可是……三爷应该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才对,为何又要曲夫人替梁二求亲?”
话时刚落,她脖间就有手臂揽来:“你说什么?”
魏东辞的声音凉凉的,像冷风吹进她背心。
霍锦骁一吐舌头,她忘了……她并没将这事告诉给魏东辞。
“向谁求亲?”东辞手臂往下一滑,把人抱住。
“我!不过我已经明确拒绝了,只是奇怪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她嘻嘻笑起。
“不奇怪,海三一贯的伎俩,喜欢掌控利用一切。他可能觉得你的身份特殊,如果嫁进梁家,以后也许会替梁二着想,况且梁二也喜欢你。”魏东辞用力掐了掐她笑得肉鼓鼓的脸颊,“不管如何,以后你离梁二远点,危险。”
“是你觉得危险吧?”她还是笑嘻嘻地转回头。
“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他反问她。
霍锦骁眨了眨眼,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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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正盛,三月花期,园中繁花盛开、绿荫成片,是萧瑟冬日彻底过去的征兆。
“举手无悔真君子!不许悔棋!”梁同康看着曲梦枝抢去才刚落下的黑子,不由笑道。
“我不管,老爷得让着我。”曲梦枝拈着棋子挥了挥,笑得满脸狡黠。
喝了魏东辞的药,梁同康气色好了许多,她心情跟着松泛,人也添了笑意,见午后阳光好,拉着梁同康一边在园子里下棋,一边等魏东辞。
“那我索性让你赢得了。”梁同康心情愉快,从下人手里捧过茶。
曲梦枝将黑子一扔,砸乱了棋局。
“不准喝茶。魏神医交代过,茶伤胃。”她按住他的手。
梁同康低声笑起,眼角有些细碎皱纹。
“哪里是茶,你自己看看。”
她掀盖一望,里头早就不是他常饮的铁观音,只是杯清水,她这才把杯子交还给他。
“老爷,夫人,魏神医到。”下人来禀。
“快把人请到德禧院。”曲梦枝一边吩咐着,一边扶起梁同康往院中走去。
“慢些走。你呀,多大的人了,性子还这么躁。”梁同康摇了摇头,笑着责她。
曲梦枝便道:“老爷说的,不管妾身再大,在你面前也还是小姑娘。”
梁同康闻言仰头大笑,笑过之后,眼角却微微一落。
“俊毅的亲事,你看得如何了?”他忽转了话题。
“妾身已试探过小景姑娘,恐怕……”她摇摇头,“二公子对小景姑娘一往情深,可小景姑娘她已经有意中人了。她亲口说的。”
“哦?”梁同康眯了眼,有些厉色,“是祁望?”
“她未明言是何人,但看起来似乎不是祁爷。”曲梦枝笑容微黯,心中浮起憾意,“小景是个好姑娘,若能嫁给二公子,倒是咱们家的福气。”
梁同康勾唇,笑得不以为然:“那小丫头有些朝廷背景,要是能嫁给俊毅,日后少不得替俊毅打算,对他有帮助,不过也要俊毅驾驭得住才行,他性子还是太软。”
情情爱爱哪能进得了他的眼?娶妻为的就是利益,女人出嫁从夫,若掌控得当,她便有可能是梁二的护身符。
曲梦枝却非常惊讶:“老爷,你说小景是朝廷的人?”
梁同康见她满目疑惑,不由轻叹一声,放柔眼神:“梦枝,你膝下无儿,幸而俊毅从小得你照拂,他是个心善的,必会侍奉照顾你。我想将他过到你名下,以后你就能跟着他。”
“老爷,你在说什么?”曲梦枝脸色顿沉,话说得好好的,这人不知为何又作悲音,她听不得这样的话。
“梁家快不行了,俊毅要往东海发展,你跟着他最好,也能指点指点他。你还年轻,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你也不必替我守着,寻个好人家改嫁了吧。这么多年,是我耽误了你。”
曲梦枝猛地顿步,双眸通红:“老爷,你在说什么?好好儿的,你为何同我说这些?”
“人上了年纪,就喜欢未雨绸缪,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倒是你,怎么就红了眼?果真还是个孩子,经不得事。”梁同康把人拉到怀里,抹着她的眼温言慰道。
曲梦枝抽抽鼻头,情绪仍未恢复,梁同康的话让人心颤,隐隐叫她觉得不安。
“好了,别哭了,再哭要叫人看笑话。魏先生来了。”梁同康拭去她颊上的泪,轻道。
曲梦枝这才从他怀中挣出,脸颊通红地整了整发,这才转头。
魏东辞带着霍锦骁已远远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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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光线充沛,曲梦枝将人请到德禧院的正屋里诊病。次间帷幔放下,梁同康躺在锦榻之上由魏东辞诊查。
霍锦骁陪着曲梦枝站在外头等着,她见曲梦枝实在忧心,不由安慰道:“夫人宽心。”
曲梦枝微一颌首以示谢意,正要开口,帷幔被人挑起,魏东辞走出,她便急切地进入次间,服侍梁同康穿衣。
“怎样?”霍锦骁问东辞。
东辞回望了一眼,神情微沉地摇头。
他已经能确定,梁同康确实患了恶疾。虽说这人有极大可能是海神三爷,但医者父母心,见到人恶疾能治,难免心沉。
霍锦骁也不说话,只替他铺纸研墨,他便提笔写方子。
一张方子,他斟酌了又斟酌,才慢慢写完,抬头时梁同康与曲梦枝都已出来,正坐在罗汉榻上等他。
“梁老爷这病恐非几日能好,需要长期服药,这方子先吃七日,待我复诊之时再作调整。”他将方子递给霍锦骁。
霍锦骁便双手捧到了典梦枝面前,曲梦枝拿着方子看了看,又道:“七日?魏神医,我家老爷过两日要出远门,恐怕要离开一个月,这方子……”
“要离开这么久?”魏东辞与霍锦骁交换了个眼神,“那我将方子改改。”
他收回药方,斟酌着改了几个药名,重新誊写一份交给曲梦枝。
“这方子先吃着吧,稍后我命医馆的药童送两盒祛痛散过来,若是梁老爷犯病,疼得难受,可服此散,不过切记不宜过量。”他道。
“多谢魏先生。”梁同康拱手。
“梁老爷客气了。”魏东辞淡道。
下人又送上包银两,霍锦骁接了一掂,竟比上次还要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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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霍锦骁将那包银子放在手中把玩着。
“小梨儿,你今日可曾发现那人气息?”魏东辞问道。
霍锦骁点头:“还是老样子,若有似无跟着梁同康,若想真的确认此人,恐怕要潜入梁府。”
她倒是想,但肯定得先说服东辞。
“别看着我,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的。”魏东辞一眼瞧出她的想法,没得商量。
霍锦骁不和他争辩,只道:“你几时去两江?”
“三日后吧。”他道。
“梁同康也是这时间离开,太巧合了。”她猛地收紧手掌,袋中银两发出清脆撞击声。
魏东辞此行危险很大,可她又不得跟去,霍锦骁心里真有些不安。
“时间上确实巧。”东辞也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回玄鹰号。”霍锦骁打定主意,想提前回玄鹰上看看。
“也好。”东辞没有阻止她。
霍锦骁抱了银子往后一仰,倚在迎枕上,心里思忖开来。
梁同康若是离开三港,不知那个人会不会跟着离开,若是也离开了,她倒可以趁此机会潜进梁府。若梁同康真是三爷,居所内必定留有证据。
这可是个好机会。
☆、分别
翌日, 霍锦骁起个大早, 悄悄把住了多日的屋子收拾妥当。这些日子在东辞这医馆里,日子过得安逸, 忽然要回去,心里总是不舍。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医馆的屋里院里却都是她与魏东辞相处的画面, 像云谷一样, 满满当当。
天光薄铺,院子静谧,四周的花草经过春雨滋润长得正盛, 她想起闲来无事时东辞指着一丛丛花草细说花叶茎的药用,分明只是普通的花园,被他说得好似神仙妙药,真真好笑。
院里无人, 东辞不像往常那样早起打拳,也不在屋里。
“站在这里做什么?”
正在廊下发呆,她身后便传来他的声音, 清润温和,一如既往。她还没转头, 他就已走到她身边,轻轻拉起她的手, 推站进了屋。
书房也收拾过了,不像前两日那样乱,锦榻上放着两个包袱, 地上是个大箱笼,箱笼是当时祁望送来的,包袱大约是东辞自己整理的。
“过来。”东辞坐在锦榻边上,挑了个包袱打开,唤她过来。
“这是什么?”霍锦骁看着包袱里的东西问他。
“药。外用药、内服药,给你分开了。”
包袱里另有小包裹,打开来全是瓶瓶罐罐,魏东辞拣着重要的叮嘱她,从外用药到内服药,头疼脑热、伤风咳嗽、蚊虫叮咬……包治百病。
霍锦骁只听不说,唇角的弧线越勾越高。
就喜欢他絮絮叨叨叮嘱的模样,眉眼平和,神情专注,叫她打心底暖出来。
看他又打开另一个包袱,还要再说,她按住他的手,道:“东辞,瓶上贴着你写的字呢,我自己能看。我不是孩子了,不用你事无大小,巨细靡遗地叮嘱我。”
魏东辞看着压在包袱上纤长的手,脑中却浮现她儿时白胖的小爪子。什么时候长大了,他也不知道,好像走了很长的路,又好像是眨眼之间,她已经变成大姑娘。
“可你还是我的小梨儿。”他握住她的手,暖暖的手十分有力,不似寻常女子的绵软。
“别老说我。你自己也要保重,医馆里的事多,你还兼顾三港武林,多少的烦心,自己多顾着些身体。那些……蛊虫,若是伤身,好歹想想办法祛除了。”她不知不觉温柔。
“放心,不伤身,若还伤身,我也不敢求娶你。”他笑起,爱极她此时春风似的笑颜。
“什么意思?你是想说,如果这些破虫子还能伤你,你就继续要瞒我?”她钻进牛角尖,顿时沉下脸。
魏东辞低头笑出声来,霍锦骁不依不饶拽他:“你给我说清楚!”
他身躯忽似虎般一翻,将人压在了锦榻后的窗台上。
“小梨儿,我爱你。”
最后一字,消失在她唇瓣上。
淡淡药香钻进她鼻间,化作缕缕情丝,勾魂夺魄,是他的情意与不舍,也是四年不见的思念,如毒如糖,纠缠不散。窗缝里的阳光薄薄一片,将他靠近的眉目照得清晰分明,他已半闭了眼眸,吻来的唇舌比先前更放肆霸道,很快就勾进她唇间,寻了她的甜蜜轻挑慢吮……
半晌无话。
余光温浅,照出春日清晨一场甜蜜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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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仍旧充斥着海物的腥咸,被阳光一照愈发浓烈,随着风一阵阵飘开,靠海吃饭的人早就习惯这气味,哪天没闻着反倒心生不安。
吆喝声不断响起,码头的苦力挂着汗巾,穿着短打,趿着草鞋,在船与岸之间来回奔走。天一放晴城市就开始转热,码头没有遮挡,人被阳光晒得肌肤发红,汗如雨下。
玄鹰号今日有批货要卸,船上一大早就开始忙碌,祁望坐在码头对面的茶寮里盯着,正捧了大碗茶摇着蒲葵扇听小满禀事,忽然就听到远处一阵骚动声传来。
“什么事?”视线被茶寮的柱子当着,他看不到,便问小满。
小满站到茶寮口一看,也笑了,转头扬声道:“祁爷,小景回来了。”
祁望将茶“砰”地放下,扔下葵扇疾步走到茶寮外,果见远处停了辆马车,马车前站着熟悉的人影。
多日不见,她风采如昔,仍是笑颜无双,叫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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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爷——”霍锦骁大老远看到祁望站在茶寮外,便冲他挥手跑去。
祁望看着她由远及近,像朵梨花飘飘扬扬落到自己面前。
“祁爷。”她站定后又唤他,双颊跑得发红,额头沁出薄汗。
祁望收回目光转身,淡道:“跑什么?大热天折腾出一身汗。”
霍锦骁已快步越过他,鸠占鹊巢地坐到他的藤椅上,拈起他的葵扇使劲儿扇风,还是一样没规没矩,却看得祁望勾起唇角,吩咐茶寮老板再给她上碗凉茶来。
“痛快!”霍锦骁看到茶端来便扔了扇,端起碗牛饮。
“魏盟主送你过来的?他人呢?怎么不请来坐坐?”祁望看到马车已经调转方向回去,车上搬下来的行李也交给船上水手往玄鹰号上搬去,不由问她。
霍锦骁抹抹唇,又打起扇来:“码头路窄,大伙正忙着,马车堵路,他就回去了。”
“你这是……”祁望坐到她身边的条凳上,沾些她扇出的风。
“祁爷不想我回来?”她见他坐来,换了只手扇风,好叫风能被两人吹到。
“伤好齐全了?”他问她。
“自然!可以再打一头老虎。”霍锦骁锤锤肩头,不无得意道。
“少吹牛皮,你安然无恙就谢天谢地了,还再打老虎?”祁望长松口气,道,“你回来的倒巧,要是再不回来,我也要去医馆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