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落日蔷薇
时间:2017-11-22 18:21:21

  当前一人负手而立,身着蓝白的格纹长袍,腰间束着暗青色的玉扣革带,也正望向玄鹰号。
  “阿弥?”霍锦骁蓦地扑到船舷上。
  “阿弥是谁?”梁俊毅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徒弟。”短暂的惊讶过后,霍锦骁露出硕大的笑容。
  她的小徒弟长大了。
 
  ☆、徒弟(修)
 
  平南与燕蛟的船靠了港, 就停在离玄鹰号不远处。巫少弥翻下船舷跳上码头, 几步走到码头前的过道上,与候在茶寮棚子下的霍锦骁遇个正着。霍锦骁没想到巫少弥亲自来了, 惊喜非常。
  “快过来,我看看!”她满脸欣喜,把巫少弥拉到身边, 上上下下地看, 又绕着他慢慢转了一圈。
  一年多没见,徒弟长大了,个子也超过她, 像变了个人。她记忆里的巫少弥还是个腼腆怯弱的少年,如今却已没剩多少旧时模样。腼腆化作沉默,怯弱被英挺取代,他容貌本就轮廓深刻, 长开后更是棱角分明,再加上内敛的气势,真叫人刮目相看。
  “师父。”巫少弥看到她, 寡淡的表情变得鲜活,一笑, 便还有些过去腼腆的痕迹,白净的脸庞泛起淡淡红色。
  “一年没见, 你稳重不少。”霍锦骁越看他越高兴,拉着人坐到茶寮里。虽然远航回来她还没机会回燕蛟,但巫少弥的事她可是听了不少。
  她不在燕蛟, 这一年多来由巫少弥代为掌岛,不仅将岛务处理得妥妥当当,还顺利组建燕蛟岛的卫所与船队,和丁喻拜了把子,操练了一支燕蛟水军,又带船往来诸岛之间,做了几笔大买卖,与临近岛屿签了合作契约,甚至于打垮两支小海盗船队,立下赫赫威名。
  如今“巫少弥”这三字在东海也算名头响当当,因他年纪轻,东海的人少不得恭敬称他一声巫公子。
  燕蛟今非昔比,巫少弥也一样。
  救他之时,她只想他能平安度日,不想他竟能有此作为,这样的改变,却是霍锦骁始料未及的。
  梁俊毅见两人久别重逢忘乎所以,也不在意,唤来老板让沏上好茶,再来几盘好果子。
  “师父教导得好。”巫少弥的声音微沉,有些激动的颤意。
  再见她,他心里欢喜得不行。
  “你别哄我了,我哪有教导你什么?说来惭愧,得你叫这声师父,我却总是放牛吃草,都没怎么认真教过你。不过瞧你现在这样,倒比从前好了许多,我也放心了。”霍锦骁想起三年前的巫少弥与他经历的种种,不由心生怜爱,笑里透出几分为人师长的慈爱,抬手将他鬓边落下的发勾到他耳后。
  指尖划过,几许温意,巫少弥垂了垂眸,道:“师父别这么说,阿弥此生幸能得遇师父,师父的恩情阿弥这辈子都不会忘。”
  “傻孩子,说这些做什么?我给你捎去的东西收到了没?”霍锦骁揉揉他的头,眉眼温柔。西行回来,她给他置备了两箱东西,全托船队先运去燕蛟给他了。
  “收到了,谢谢师父。”巫少弥回答她,见茶寮老板将茶端来,他便起身奉茶予她,又问,“师父,这位是……”
  霍锦骁这才记起,还没向他介绍过梁俊毅,忙也站起:“梁二公子,这位是我的徒弟巫少弥,如今在燕蛟岛掌岛。”
  “原来是巫公子,失敬失敬。”梁俊毅抱拳笑道。
  她又向巫少弥道:“阿弥,这位是……全州城梁府的梁二公子。”
  说话间她想起昔年白鸭之事,怕他介怀,便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巫少弥声色未动,仍如故:“巫少弥见过二公子。”
  两人寒暄几句,巫少弥进退得宜,不复从前模样,看得霍锦骁暗暗点头。
  “二当家,船上的货今天就开舱清点吗?”寮外有人匆匆跑来,躬身问巫少弥。
  看衣裳是燕蛟的人,不过脸生,想是后来到燕蛟的,霍锦骁不认识。巫少弥闻言蹙了眉头,笑容倏尔消失,道:“燕蛟没有二当家,只有岛主景骁。”
  霍锦骁似乎看到那人颤抖了一下。
  “是是,那……”这人忙道。
  “你们先带人清点一遍货物,看是否损毁,回头把货单送过来给岛主过目。”巫少弥简单吩咐道。
  这人喏喏应声退下,巫少弥才又转身朝她道:“师父,你不在,岛上有许多新来的人不认识你,他们胡乱叫的,你别介意。”
  霍锦骁翘了腿,捧着茶,边饮边道:“是你比较介意,为师不介意。我就是个甩手掌柜,一去一年多不管事,他们认你是当家没错呀,那个‘二’字都可以去了。”
  “师父。”巫少弥急了,又露出从前神色。
  霍锦骁拍拍他的肩头,笑而不语。
  原来她还琢磨着如果自己要离开东海能找谁接管燕蛟,祁望一人难顾两岛,心也大,并不合适,如今看到巫少弥,方觉这是最合适的。
  ————
  回来的五艘船又运来满满的货,平南和燕蛟的船员忙到深夜也才清点出两船东西,都抬到码头对面的仓库里暂时放着。见夜已深,众人劳累不已,霍锦骁就叫停大伙,掏钱命人到城里买了两大锅糖水红薯、炒米粉并一大堆卤味儿,又打了几坛酒来犒劳船上的兄弟们。
  海风吹得人皮肤发干,月色倒映在海面上,像被碾碎的银纸。本该夜深人静的码头并不清静,昏黄的马灯下是排开的旧木桌,水手们翘着脚坐在桌前,抓着卤鸡腿子,稀哩呼噜吃面,觉得干了就两口糖水,亦或喝几口酒,消乏又痛快。灯下飞来几只蛾子,怎么赶也不走,吃饱的人挨着扶栏随意坐了,嘴里叼着卷起的劣制纸烟,一边抽一边闲话。
  霍锦骁坐在船舷上静静望着,不知在想什么。
  “师父。”巫少弥端着碗糖水红薯递给霍锦骁。
  看到他递来的糖水,霍锦骁不由想起魏东辞带自个儿去吃的那碗。她尝了一口,觉得甜得倒牙,比不上杨婆婆煮的糖水,不过她自己去可吃不到,需得魏东辞带着,卖他那张俊脸,才有得吃。
  “这趟怎么想到亲自过来石潭?”她拔着红薯问道。
  “岛上没什么事,我也很久没来城里,就随船来了。”巫少弥坐到她身边,年轻的面容上是明亮的眼眸。
  “还是祁爷会看人,知道你是条龙。要真听了我的话,你这才能就被埋没了。”霍锦骁心生感慨,颇有“徒大十八变”的错觉。
  巫少弥在她面前还是青涩,不自在地垂垂眼:“哪有什么才能,师父别夸我。”
  “没有?”她一挑眉,声调微扬,手松开。
  那碗糖水落下。
  巫少弥忙伸手接下,只是未等糖水落稳,霍锦骁又是一脚扫来,他只得单手捧紧碗,朝后跃起,委屈地低唤出声:“师父?”
  哪有人说打就打的。
  “一年多不见,我考校考校你的武功。”霍锦骁接二连三地出招攻向他。
  他频频退步,糖水洒了一些出来,他见霍锦骁毫无收手之意,招式反倒越来密集,只得迎击而上,与她在甲板上拆起招来。月色之下两道人影不断掠起缠斗,拼抖的喝声伴着清脆笑声响过,拆了百多招,其中一个人才被掀在地上。
  装糖水红薯的碗稳稳落进霍锦骁手中,她单膝落地,一掌按在巫少弥胸口,一手捧着碗,笑得满脸灿烂:“果然有些真功夫,不愧是我徒弟。不错!你没丢为师的脸,也没荒废功夫!”
  她斗得酣畅淋漓,伸手拉他起来,在他站定之后又往他肩头一锤,乐呵道:“好小子,你这武学天赋我都比不上,两年时间就有此成就,实属罕见,看来很快就能出师。”
  “我不要出师,我要一直跟着师父,服侍你,报答你。”他撑着船舷利落坐上,抹抹额上的汗道。
  “你长大了,总要出师,再讨媳妇成家生个娃娃……对了,你有没意中人,说出来我替你作主。”霍锦骁忽想起他只小自己一岁,早就到了婚龄,忙凑过去问他。
  巫少弥脸顿时涨红,将头转开,冷道:“没有。没有意中人。”
  “那你脸红什么?师父又不是外人,说出来我不会笑话你的,快,我要知道到底哪家姑娘能叫我的徒弟心动。”霍锦骁跑到另一边,笑嘻嘻地与他对视。
  “我说了没有!”巫少弥难得有些生气,从船舷上跳下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你要真没有,那回去我可找平南和燕蛟的媒婆替你相看了?”她在他后边笑道。
  “不要!”巫少弥头也不回地生硬拒绝她。
  霍锦骁在后头嗤嗤直笑,嘴里还唱起荒腔走调的小曲儿——
  “哪家的少年郎玉树临风,叫挑着花灯的小姑娘看红了脸儿,哟,原来是巫家的公子才长成……”
  都……长大了。
  ————
  又是两日,新到的货盘点完成,部分搬进仓库里放着,部分仍放在船里由自己人守着。霍锦骁挑了个时间约高老板来看货,又在附近的富馨楼置了桌席面请他吃酒,巫少弥、林良几个陪着。高老板对这批货很满意,二话不说便应下了,只是两家签契约时他又犯了难色。
  “高爷,可是对货还有何疑问?”霍锦骁见他拿着印信迟迟不落,便问道。
  “倒不是对货有疑问,祁爷的货,我是放心的,就是最近船运有些问题,让我犯愁。”高老板捋了把胡子叹道。
  “哦?高爷不妨说来听听,看我们是否能帮得上。”霍锦骁便坐到他身边问道。
  “这批货是上贡的,要先运往江南,作今年的春贡。可如今我的船去了两江一带,那里近日出了些事,所有商船都被扣了,船回不来,我呢……正犯愁找谁替我运这批货。”高老板摇了摇头,愁色不展。
  霍锦骁蹙了眉。
  两江一带出了事?莫非是红夷火炮的事?
  “高爷原是走的水路去江南?”巫少弥便接话道。
  “正是。水路方便,咱们又是现成的船,比陆路要安全,现如今没办法,我就想好歹运到全州城,从那边走,还算稳妥,也节约时间。可两江一出事,没有船主愿意走全州城,唯恐波及。春贡的时间马上要截止了,我愁啊。”高老板都要将胡子给捋下。
  全州城的海港是通往两江的必经之路,船主们怕被波及也是正常。
  “师父,要不这样,我替高爷跑这一趟?横竖咱们船队近期无事,就算在全州城被扣个几日也碍不着事,倒是高爷这春贡的事,万万耽误不得。你看如何?”巫少弥思忖片刻,先向霍锦骁开了口。
  “巫公子,景姑娘,若真能替我运货去全州城,就是解了高某一个大难题,高某必铭记于心。”钱老板忙站起,朝二人拱手。
  “高爷客气了。”霍锦骁忙还礼,心里略作思忖后便下了决定,“既然如此,那便让我这徒弟帮钱爷走这一趟。”
  高老板面色顿松,不住言谢,又爽快地签了订单,付了定银,满脸堆笑地说定时间才离去。
  屋里人散去,霍锦骁拉住巫少弥,待外边的人走远了,方才开口。
  “阿弥,你去了全州城,自己要多加小心,另外帮我打探两江出了什么事。”
  “好。”巫少弥应得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修个BUG,汗。
 
  ☆、生辰
 
  霍锦骁命人腾了两艘船出来给钱家运货, 高老板带人验好货, 又装货物逐一搬入舱中封好,两相清了库存, 与霍锦骁钱货两讫,平南和燕蛟的人熬了两个通宵才算办妥此事。船会在隔日午时启程去往全州,巫少弥带着燕蛟的人同去。
  这几天霍锦骁可算真正见识巫少弥办事的能力, 她这徒弟在外人面前沉默寡言, 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燕蛟的人在他手底下服服贴贴,有时她能从他们脸上瞧出些畏惧来, 不比跟着她的人,平时里与她没大没小,打闹惯了。
  船还未去全州城,曲梦枝的生辰之日先到了。
  “搬下船的时候小心些, 里边是送给曲夫人的寿礼,易碎。”巫少弥亲自站在甲板上盯着人往下搬东西。
  寿宴是晚上,杂耍在下午, 晚上另又请了戏班子来唱戏,梁俊毅存心要让曲梦枝好好受用这一日, 所以祝寿的宾客早上就去了,只是霍锦骁事忙, 到了午后方得空。到了约定时间,梁俊毅早就套好马车在港口等了许久。
  霍锦骁早上忙完,匆匆换了衣裳梳洗打扮出来, 手里还捏着对耳珰,一边往耳垂上挂,一边道:“东西都备妥了?”
  “妥了。”巫少弥转头看到她,不禁莞尔。
  很少见她像个姑娘家的那样打扮。
  “笑什么?”霍锦骁横他一眼,耳珰怎么都扣不上,她恼得很。
  “下船小心些。”巫少弥没回嘴,叮嘱了声先下船上了码头。
  霍锦骁只得发狠扣好耳珰,抱起裙子下船,扶着巫少弥的手跳到地上,道了声谢将裙子放下,不住拍打上边的皱褶。
  “师父,晚上我去接你。”巫少弥道。
  霍锦骁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又道:“也好。”
  万一有事,他来了也好接应。
  ————
  梁家在石潭的别苑已热闹非常,正门大张,门外站的小厮穿着簇新衣裳,每每有马车驶停,便满脸堆欢地搬了下马的竹凳上前迎人。曲梦枝虽只是梁同康的外室,可因着梁同康的宠爱与自己的手段,在梁家的地位可说非常特殊,这里又不是梁家老宅,无人管束,梁同康平日以妻子之礼相待,以至别苑里的下人与这石潭的商贾圈子都高看她一等,而梁俊毅向来视她如主母,此番做寿有意要比过老宅的正室,所以办得大张旗鼓。
  霍锦骁穿了团花簇锦的袄裙,银雪红梅的上袄,宝蓝的马面裙,颈间挂着八宝缨络,手腕上的珠串圈了三圈,梳着油亮的发髻,簪着两支小巧的赤金青台钗,又贵气又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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