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落日蔷薇
时间:2017-11-22 18:21:21

  众人皆惊,望来出手的人。
  巫少弥手里拈着第二片薄刃把玩着,对四周望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把这无名之辈先拿下祭旗!”钟玉珩看了眼自己的衣袖,下了命令。
  他身后的人纷纷取出武器,东辞皱眉正要朝佟岳生开口,舱里传出厚重如闷雷的声音。
  “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洪佩山走出。
  “洪参将。”四周围的人又都暂时住手,向他行礼。
  洪佩山谁也没理,只叫来自己手下:“你们几个备船,送景姑娘回去。”
  说话间,霍锦骁已从他身后走出,神色泰然自若,眼中甚至有些倨傲的嘲讽,叫钟玉珩看得怒火腾升。
  “洪大人!不能放她走!”他惊怒道。
  洪佩山吩咐完,淡道:“本将行事,无需你多嘴。”
  他说话间向霍锦骁做了个“请”的手势,众人观其神色竟有些许恭敬之意,不禁大为惊奇,这前后态度相别,不由叫人猜疑其中发生何事,只有东辞略低了头,扬起丝浅笑,他已然猜到这前后之差是因为什么。
  “多谢大人。”霍锦骁抱拳拱手,朝外走去,又向巫少弥招招手。
  巫少弥到她身边,仍旧沉默跟着。
  “洪大人,这妖女与你说了什么?你放她回去,可是要攻岛?”钟玉珩按下怒意问道。
  洪佩山听他话中质问毫不客气,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当下便沉喝道:“本将与她谈的是朝廷机要之事,哪容你一介草莽知晓。至于火炮之事,本将已收到密报,并不在平南岛上,即日退兵回港。”
  “什么?!”所有人都愕然惊滞。
  钟玉珩更是不敢相信,若然就此回去,岂非无功而返,他们还平白折损人力物力?
  “洪大人,为何突然退兵?此事怎不与我等商量?”
  “笑话!朝廷之事还需与你们这些山野莽夫商量?至于退兵,难道本将刚才说得不清楚?火/炮不在平南!”洪佩山冷喝道。
  “仅凭这妖女一席话,大人就断言火/炮不在平南,莫非大人与这妖女也是一丘之貉?”钟玉珩怒嘲道。
  “放肆!”洪佩山的亲随上前抽出刀刃,“敢对参将大人不敬,你不想活了吧?”
  钟玉珩脸色变了又变,难抑暴怒之心,骤然出掌轰向那名亲随。洪佩山只觉身畔似有山峦般的压力震过,站在他身边的亲随已惨叫一声,被击飞到舱壁上,落地后口鼻出血,全身软如泥,似乎骨头皆被震碎,不过几个呼吸,已然气绝。
  所有人都看呆,洪佩山大惊失色,往舱里退了几步,旁边呼啦围来一群士兵。
  “大胆钟玉珩,你这是谋害朝廷命官,不想活了?”洪佩山惊怒交加。
  霍锦骁与东辞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诧异。这钟玉珩原本习剑,右手被废之后怕是改练了别的功法,掌力十分古怪,行事也越发毒辣乖张了。
  “洪佩山,这趟出兵,我们三港武林倾巢而出,为朝廷共谋大事,你却说退就退,别说我不同意,就是我这些朋友,恐怕也是不服。”钟玉珩指着海面。
  洪佩山望向四周,海上停着的战船甲板上都站满人,半数以上是三港绿林的人,都远远看着他们这里,他脸色数变。行军作战,最怕兵变,而他如今难以服众,钟玉珩的人加起来已逾总兵力的三分之一,又都是江湖人,在内部动起手来,他们讨不到好。
  思及此,他不由望向霍锦骁。
  要接她回去的船已经备妥,霍锦骁却未离去,收到洪佩山为难的眼神,她冷冰冰开了口:“钟玉珩,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可不是逞凶斗狠的江湖,杀人是要偿命的,你还想在军中胁持参将大人,若按军法,你不知死几次了,打算让三港英雄都陪你被官府通缉?”
  此语一出,有人便面现矛盾,确如霍锦骁所言,来的这些人之中不乏在三港开宗立派扎根三港的,本就不是亡命之徒,若为此事陪上身家,那真是不值当。
  “我哪敢威胁大人,也行,大人退兵,我们留下!船借我们用用。”钟玉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根本不在乎霍锦骁说的这些。
  霍锦骁沉眸略一思忖,复又道:“钟玉珩,你也不必为难洪大人,江湖事江湖了,我们按道上的规矩来,以武断输赢,手底下见真章。你们挑个武功最强的人出来与我比试一场,若赢了,我的性命随便你们处置,若输了,你们就听从洪大人之命行事,如何?”
  东辞倏尔握紧双拳,眉目顿时沉如深海。
  钟玉珩眯起眼思索片刻,道:“好一个江湖事江湖了。”
  “你们敢么?”霍锦骁激道。
  “有何不敢!难道我们还怕你不成!”有人喝道。
  “那就来吧,谁要同我比试?还是你们打算所有人一起上?”霍锦骁扬眉怒笑。
  “我们这么多人打你一个小姑娘,胜之不武,传了出去也不光彩。玉珩,挑个人和她比吧。”一直站在钟玉珩身后的老者开了口,这人名唤崔焕,也是三港的武林泰斗。
  “好。”钟玉珩走上前,转转左手,刚要开口,身前人影一闪,被人挡住了道。
  “我和你打。”
  温润的声音响过,所有人都是一惊。
  魏东辞站在霍锦骁面前,目光似被冰川折射出的日光,虽然耀眼却毫无温度。
  霍锦骁也怔住。
  “盟主,你凭何与她单打独斗,别是假意比试,要放走她吧。”钟玉珩冷嘲。
  “你们不是不相信我?想要我大义灭亲?”东辞一边出声,一边展臂而举,黑青的经脉忽然从手臂蔓延自手背,“再怎么说,我现在也还是六省盟主,统领三港绿林,此战本该由我亲自出手。我与她一战,不计生死!至于我凭何出手……”
  话音未落,他袖中忽窜出满天赤红蛊虫,黑压压地飞在身后与天际,发出嗡嗡响动震得四周剑颤。
  钟玉珩大惊,噔噔退了数步,旁边一众武林人也尽皆退开,全数色变。
  “东辞……”霍锦骁怎样也没料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己的秘密曝露,心里已然大恸。
  东辞手指空抓,经脉自肌肤上浮起,宛如毒蔓扭蔓狰狞。
  一向清俊飘逸有如谪仙的男人,忽然变成了地狱恶佛,手执屠刀,叫人不禁心生恐惧。
  船忽有些轻微震动,有人探身看了眼水,骇然惊道:“水,水里好多……”
  后面的话再也出不来。
  众人都跟着看向海面,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东西从船底游出,也不知是虫还是鱼,只看得人头皮发麻。
  蛊王魂咬之召,纵深海亦有虫应。
  “够资格了吗?”魏东辞转身问众人。
  无人敢再开口。
  ————
  战场并不在洪佩山的督船上,而是挑在了霍锦骁来时从平南开出的那艘船上。四周的战船渐渐靠近,所有人都上在战船上观战。
  风起浪涌,船动如叶,黑压压的虫群飞舞着,像坠在半空的云。
  霍锦骁与魏东辞相视而立,手中长剑指地,晃折出冰冷剑光。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他为敌。
  “为什么?”她问他。
  “你是平南景骁,我是三港盟主,事已至此,不打不行。”东辞淡笑,颊上也有几缕黑青经脉,一张俊颜无端狰狞,只有那笑,仍旧如昔。
  “为什么你要来应战?”霍锦骁握紧拳。这战,要怎么打?
  “锦骁,我知道你心里怨我错杀祁望,也怨我下令攻打平南,此战就算我与你了结这两桩事。”东辞目光半落。洪佩山和钟玉珩联手出兵攻打平南的计划虽与他无关,但昨日出船偷袭平南之战,却的确出自他之手,无可辩驳,他想从平南将她寻回。
  霍锦骁已经从洪佩山口中得知此事的大概经过,阴差阳错的祸乱,没有根源的仇怨,听起来像上天的恶意捉弄。
  她动不了手。
  “你若不动,那我先得罪了。”东辞话音一收,退后半步,人影已然裹进虫群之间,再也不见。
  天上虫群往霍锦骁疾速飞去,似天降毒雨。
  霍锦骁不能再避战。
  ————
  “炎哥,快看。”玄鹰号上的瞭望手指向远处。
  许炎已经手执观远镜在看。
  自从霍锦骁被带到对方的战船上,他便密切注意着那边的动向,可发生的事却着实透着古怪。
  “把船开近些。”
  隔得有些远,即便有观远镜,他也看不清情况。
  天空和海面皆有异动,他很难让自己冷静地呆在原处不动。
  ————
  “哥,把船开过去,近一点,快!”丁铃也已注意到海上非同寻常的情况。
  “知道了。”丁喻一边吩咐手下将船开近,一边沉声道,“他们两这是要打?”
  丁铃摇摇头,她看到巫少弥站在船头的舷尖上,一动不动。
  谁都不知道出了何事。
  ————
  无数人的无数目光,都盯紧这场比斗。
  霍锦骁却只听到自己剑尖传来的一声轻微裂响。
  那是剑入心脏之音。
  不偏一分,不差半寸。
  她想起多年前跟他说的话。
  “咚糍,若我行走江湖,一定会是最厉害的侠女,惩恶扬善,比我爹我娘还要厉害!”
  可如今,她好像成了四海八荒里最厉害的魔女。                        
作者有话要说:  唔,纪念一下,本章24小时内的评论送红包,爱你们。
 
  ☆、长生双命
 
  不知可有人试过, 将剑刺进心爱之人胸口的滋味?
  人没了心可还能活?
  她师兄那么聪明的人, 可会医他自己心上这道伤?
  霍锦骁不知道。
  杀东辞这日,万里无云, 碧波微粼,是这海上难得的平静时刻,风雨皆无, 四周都是人, 看着她的剑,看着他的血。
  黑压压的蛊虫一只一只落到地上,像下起倾盆大雨。
  她和他相识有十六年……还是十七年?记不清了, 从她记事以来他就在,像她生命里伴生的草木,在地上各自繁盛,可根却在地底深处相结, 像紧密相联的血脉。
  “说好的,同去同归,你为什么骗我?”
  她抱紧他, 呢喃着。
  凤冠未覆,嫁衣尚新, 家中新贴的喜字犹展,匆匆数日, 春华落空,乌发难结,少年心事, 只剩旧忆。
  这段血路尽头,为何还是只剩她一个人?
  ————
  夏雨来得突然,乌云骤然聚涌,顷刻间下起滂沱大雨,山间的路被雨水浇得泥泞。林间树木簌簌作响,叶片叫雨打得噼啪作响,像突如其来的哭泣,四面八方流过。
  有人踩着满地泥泞急跑而过,蓑衣下摆露出的青裙蹭了一大片泥水,她也不停步,仍是卖力跑着。很快,她便跑到山崖下的石洞前,气喘吁吁地放缓步伐。
  石洞幽深,里面一片漆黑。
  洞前有人撑伞站着,伞沿的雨水串成线落下,雨气潮湿了他身上衣裳,肩头衣袂袖子全是大块水痕,这人也不知在雨里站了多久。
  “阿弥。”丁铃唤了他一声,把笠帽从头上摘下。
  巫少弥转头见了,将伞撑到她头上。
  “你怎么来了?”他问她。
  “小景姐怎样了?”丁铃一边说,一边把藏在蓑衣里的食盒拿出来,她来送饭的。
  巫少弥摇摇头,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担忧:“一天一夜,没出来过,也不让人进去。”
  他想进去陪她,都被她的剑气挡在洞外。
  昨日之战,他站在船上看得最清楚,霍锦骁不偏不倚刺中魏东辞心脏,而那一剑本该刺空。从那时起,她脑中绷紧的弦就断了。跟着霍锦骁两年半,他还没见过她像现在这般,生气尽空,鲜活不再,眼神都是灰暗的,看得人心里抽疼。
  可谁都给不了她安慰。
  从船上回岛之后,她就抱着东辞尸体进山,躲进这山洞里,万事撒手,谁都不见。
  “你在这里守了一天,吃点东西。”丁铃打开食盒,拿出荷叶包的两个包子塞进他手。
  巫少弥没什么胃口,却还是接下。丁铃拍拍他的肩,盖上食盒,又往前走去。
  “你吃着,我给小景姐送进去。”她快步冲出伞。
  “别去!”巫少弥闻言心头一紧,扔了手里的包子,飞身上前。
  轰——
  剑气骤然划过,洞前地面飞起一片碎砾。丁铃被巫少弥紧紧拽着手臂拉到身边,心有余悸地看着洞口地面上深浅不一的数道剑痕。
  巫少弥苦笑,要是能进去,他早就进了,怎么会在雨里站这么久?
  魏东辞之于霍锦骁,终究是这世上无可超越的存在。
  ————
  大风大雨,海浪汹涌,玄鹰号晃得厉害。
  冒雨观察敌情的瞭望手忽然很快爬下桅杆,往望月舱跑去。
  “炎哥!”
  望月舱内,许炎正与周河等人商讨应对三港水师之事,听到急报声不由蹙眉,皆朝门口望去。
  “炎哥,退……退了。三港的船撤退了。”
  许炎猛地站起,只字未说便朝外匆匆走去,也不撑伞,淋着雨到船舷边,拿着观远镜远眺,压在海线上的船只,果然像蚂蚁船缓缓往外退去。
  巫少弥说霍锦骁说服三港退兵,此话果然不假。
  众目睽睽之下,她又手刃魏东辞——
  只怕从今往后,中原已无她可立足之地。
  “小景呢?出来没有?”他转身问起。
  “没有,还躲在洞里不肯出来。”回话的是林良,他随巫少弥去看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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