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落日蔷薇
时间:2017-11-22 18:21:21

  许炎轻叹一声,眉间冷凝似雪消融,竟生出几分感慨之色。
  “有空再去劝劝她,雨天潮湿,尸首久放易腐……让她把人入土吧。”
  她凭一己之力退兵,又杀了魏东辞,这个交代,已无可置喙。那一战翻云倾海,纵然是他,也绝想不到她会真的对东辞下绝杀之手。
  亲手杀了所爱之人,那滋味,恐怕不好受。
  “知道了。”林良语气平平。
  劝她……她连人都不见,躲在洞时陪着东辞的尸体,他们纵然想劝都无从劝起。
  苦笑。
  “魏东辞是六省盟主,要杀她报仇的人肯定很多,如今三港她已经回不去了,只能留在东海。祁爷交代过,日后不论何事,他不在了,便尊她为主,从今日起,平南就算……易主了。”许炎看着远处缓缓退去的船只,沉沉开口。
  “报——”
  正说着话,另一艘船紧急靠来,有人跳上船,边跑边禀,连礼都顾不上行。
  “炎哥,沙家和宫本家的船队逼近平南南侧。”
  “什么?!”许炎转身。
  “这该死的沙老贼!想趁火打劫不成?”林良第一个骂出声来。
  他们若挑在这时候进攻,岂不正是瞧准平南正和三港开战,想借此机会分杯羹,将平南当作盘中鱼肉,一人一筷夹走分光。
  “你们几个听清楚了,三港退兵之事暂不外宣,他们想攻,爷就陪他们玩玩。去给查清楚,他们船数多少,船力如何,还有行进路线与位置……”
  许炎一边走回舱房,一边吩咐,末了又想起一事,朝林良开了口。
  “大良……再去请小景。”
  请她,也要她愿意出来。
  林良将那声轻叹放在心里,默默领命。
  ————
  幽深的石洞里燃着堆篝火,火烧得不算旺,照不清洞里景像。
  洞里的潮阴之气很重,雨过之后壁上的嶙峋砾石发潮,往下滴水,洞顶结着不见天日的藤蔓,像巨大的蛛网,等着洞里的猎物上钩。
  洞的深处铺着一丛干茅草,魏东辞被放在上面。
  仍是死时的衣裳,天青色长袍,胸口绽开一簇暗色的花。剑透心口之里,此花最是鲜艳,后像慢慢干涸发暗,像枯萎一般,成了黯淡污色。
  霍锦骁蜷坐在他身旁,木然看他。
  那张脸苍白无色,不会朝她笑,也不会对她蹙眉。他的手贴着地面,不知僵没僵,她只记得那手抚过自己脸颊时的温柔与暖意。他那么喜欢钻研医术,一手金针刺穴不知救过多少人,手若僵了,针便拈不好了吧?
  还有那双眼眸,藏尽她一世璀璨,可她竟再不能见着了?
  她怎能放手?怎能舍得?怎么能把他葬入土中,留他一人面对走不出的黑暗,而她再也看不到他。
  天上地上,倾其所有,她都见不着他这人。
  她舍不得。
  洞中无日月,她不知道时光几何,就这么守着。枯骨腐肉,他也还是她的魏东辞。
  “东辞……”
  喃喃几声,她探手抚向他的脸颊,自眉心沿着鼻尖一路点至他唇瓣,最后握住他的手闭上眼。手背上忽有微动,她陡然睁眼,怔怔看他半晌——
  人死不复,她是魔怔了。
  如是想着,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被自己浇灭,只剩麻木的痛。
  目光缓缓垂落,她心思浮沉,想起旧事,唇边泛起笑,眼里滴下泪来,落在东辞手背,烫得像火慢慢烧开。
  冰冷无力的手猛然收紧。
  霍锦骁震呆,只听到微弱沙哑的声音。
  “心上长生蛊,命中不死身。”
  她的手被他拉着,按上他心口血花。
  “小梨儿,我有两条命,两条……都是你的。”
  世无不死药,但有护命蛊,魏东辞的长生蛊,宿于心脏,没有别的用途,只用来护心。她刺他哪处要害,他都可能死,只有心脏,死不掉。
  “……”霍锦骁已然失神。
  至悲至喜过后,便是至怒。
  ————
  时入七月,伏天暑热,卫所的议事厅窗门紧闭,里面正在议事的人已是汗湿重衣。
  历时半月,沙家的船已被平南打得仓惶而逃,已离平南海域,如今许炎召集众人前来商量的,正是要不要继续追打沙家和宫本家一事。
  “炎哥,穷寇莫追,沙家是三爷的人,宫本家是东洋浪人,与三爷亦有瓜葛,恐难彻底剿除,不如暂时算了。”
  “可这事就这么了了?我们都还弄不清他们来袭所为何事,三番四次滋事,当初连祁爷都要下手偷袭,就不怕其中另阴谋?我觉得要追。”
  “沙家在平南附近占下三处小岛为据,这不是要善罢干休的意思,恐怕是准备和我们耗到底。”
  “不妥不妥,不能主战。如今祁爷不在的消息已传遍东海,前有三港来攻,后有沙家,东海诸雄都对平南虎视眈眈,此时出战,怕被人趁虚而入。”
  众人各持己见,商议不出结果,许炎越发烦热,拿着扇不住地摇。
  “她还不出来?”他忍不住又问林良。
  十五天了,霍锦骁还是没从山洞里出来,魏东辞那尸首恐怕都被蛆虫啃尽,她竟然还守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良摇摇头,最近倒是好一点,她肯让人把饭食摆在洞口,但仍不让人进洞。
  许炎捏捏眉心,拿不定主意。这些事从前向来是由祁望决定,他只负责出战而已,叫他领兵作战可以,让他决定一岛大事,他便有些力不从心,毕竟要顾虑的东西太多。
  众人的商议正胶着着,议事厅的门忽然被一阵猛风撞开。
  “既然各家都虎视眈眈,就让他们睁大眼看看平南的实力。我主战。!”
  冰冽的声音与一道纤细的人影同时出现。
  霍锦骁着一袭红衣出现在众人眼中。她瘦了许多,饱满的双颊削下,下巴也尖了,棱角越发明显,独一双眼睛,尤显锐利。
  她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像出鞘的剑,温柔不再。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当初放的这个预告写过去了。
《怒海》卷完结。
大女主戏上场——
对了,这两天总是有评论被系统吞掉,有些我后台看得到,但前台出不来,昨天那章也有几条,我能看到的都发红包了,就是不知道收不收得到。
 
  ☆、蛟出平南
 
  东海八月, 骤风季。
  不止是海, 诸岛之间的情势都如惊涛将至,骇浪狂涌, 风雨欲来。
  平南岛便是其中一股风。
  五月末,三港水师困攻平南,燕蛟景骁独战群雄, 退敌千里, 剑杀六省盟主;六月中旬,祁望失踪消息传遍东海,燕蛟景骁正式接任祁望成为平南第二任岛主, 同掌双岛;同月,平南出船击退双狮沙剑平与宫本的联合船队;七月,平南、燕蛟合兵,攻打双独在平南海域附近所占三处小岛, 大胜,夺岛三座,船只、俘虏不知何几;七月末, 双狮号溃逃回巢,景骁发令, 追剿,斩草除根。
  八月, 祁望立衣冠冢。
  ……
  悬崖风大,吹得人眼睛睁不开,穿着五彩百纳袍的老妪手持长杖, 正以沧老却浑厚的声音唱着古老的祭歌,韵尾起伏,和着长杖上金铃的清脆声音,在风中遥遥传远,仿似能传遍整个东海,指引亡魂归来。
  黄符与纸钱洒了满天,飘飘扬扬地飞下悬崖。
  远处,很多平南人着一身素衣静静围站看着这一幕。
  不多时,祭歌停止,林良跑过来,低声道。
  “景姐,炎哥,招魂仪式完成了。”
  风太大,迷得林良快睁不开眼,恍惚间他看到霍锦骁点点头,竟有些陌生。
  祁望从魔鬼崖跌落已有近三个月,能用过的办法都用了,至今未寻回尸骨,也无法确认生死,不过众人皆知凶多吉少,生还的机会渺茫。前几天沙家彻底被打退,霍锦骁这才下令,给祁望招魂、立衣冠冢。
  “那就回去吧。”许炎道。
  霍锦骁看着远处缓缓走回的招魂队伍,头发银白的巫女边走边摇铃,身后的童子恭敬捧着篾箩,里边放的是祁望从前常穿的一身衣裳。
  只望了两眼,她转身便离,身后撑伞的丁铃匆匆跟上。
  满崖站的人都不约而同避向两侧,让出条道来默请霍锦骁下山。风吹得她一身素衣直往身侧飞,贴出玲珑瘦骨,伶仃似剑。
  ————
  祁望的衣冠冢立在平南岛北面的山头,可远眺东海,俯望平南,绝佳的风水宝地。
  碑起冢立,祁望的死好像成了事实,平南的人泣不成声,许炎也红了眼眶,霍锦骁看着碑上漆红的字,忽想起那日在七星山陪着曲梦枝的祁望……
  众人哭过一阵,再迎祁望的牌位入祠堂。
  “景姐。”林良将点好的香请到霍锦骁面前。
  霍锦骁接过。
  三柱清香散出幽幽气味,她执香对着牌位三躬身。
  “还请祁爷在天之灵,佑我平南风调雨顺,百战不殆。”
  “佑我平南风调雨顺,百战不殆。”身后站作三排的人随着她同时躬身。
  将香插/入四足青鼎内,霍锦骁转身,一改脸上沉肃表情,扬声喝道:“好了,准备一下,马上启航!”
  启航,攻打双狮岛。
  ————
  同年八月底,平南与燕蛟之船攻至双狮,而东海战事全面爆发。
  不止是平南,漆琉岛亦同时开始清除异已,倭寇大军也频犯东海,暗中又现新势搅得浑水更深,晋王十万水师已抵三港,另有六省豪杰尽皆奔赴东海,乱相四起。
  不出十日,双狮被破,沙剑飞弃岛,上了宫本和源的船,向漆琉逃去。平南势如破竹,一举占下双狮数岛。
  “景姐,追上了!”周河气喘吁吁地爬上霍锦骁的督军宝船,向霍锦骁急禀。
  “我看到了。”霍锦骁站在船舷前,举着观远镜远眺。
  日暮夕色,苍凉血霞之下,几艘船飘飘摇摇压浪前行,帆上隐约的玄武像,正是宫本和源的船,沙剑飞父女应该都在那几艘船上。
  “双狮岛已被我们控制,只差沙剑飞,不过宫本和源倒是棘手,他是倭人,家族与三爷有渊源,炎哥问,我们动不动手?”周河讨她示下。
  霍锦骁放下观远镜,略作思忖:“事已至此,仇怨早就结下,现在再谈给三爷面子已经晚了。再说,我们与双狮开战已经这么久,如果三爷想管,早就派船来了,哪还等到现在。你告诉炎哥,照抓不误,一个都不许放过!分三路围上,等我信号。”
  “是。”周河领命退下。
  四周无人插话,霍锦骁的耳边只剩风浪声。
  祁望蛰伏东海多年,平南的实力,比她想像中要大多了,不动倒罢,一动就震惊东海。
  连占数岛,只怕和双狮岛这一战结束,平南已能位列东海海枭前三,算作异军突起。
  这么大的实力,祁望藏得好深,他不是个求和的人,若他未死,会将平南的实力用在何处呢?
  霍锦骁忽然好奇。
  ————
  是夜,红色火箭破空,发出鹤唳般的尖锐鸣声,海面轰然一声巨响,炸起水花成幕。
  无数艘小型战船像夜幕里长出的獠牙,朝着前方几艘正全速逃走的大船围去。海面上响起一阵箭雨落水的“噗噗”声,慌乱的惊叫声与刀刃声交错成谁都听不明白的乐音,火光不时窜起,染得海面一片不安的红。
  不知多久,这声音方渐渐小下去。
  “景姐,共七艘船,已经控制了五艘,只剩两艘还在负隅顽抗。”周河站在战船上向霍锦骁回报。
  话音才落,他眼前人影一晃,霍锦骁已经跳到他的船上。
  “走,打扫战场去。”她唇角微翘,是抹弯刀般的笑。
  战船速度很快,转眼逼近宫本和源的船,霍锦骁已看甲板上缠斗不休的人,不等接舷,她便掠身飞上玄武船去。左右两侧各有人挥刀围来,她旋身飞踢一脚,将左侧靠近的人踢飞,手中软剑弹起锃亮霜光,划过右侧那人胸口——手起剑落,人已倒地,她似电光般窜过,如入无人之境。
  黎明将至,月星皆泯,海上只有几点灯火如星,随浪起伏。
  “景姐,抓到沙家父女了。”周河把沙剑飞、沙慕青押到甲板上。
  霍锦骁正站在舱前拭剑,剑上的血迹一遍擦不净,她来来回回地拭着,看到人只“嗯”了声,头也没抬。
  “宫本和源没找到,炎哥正在带人继续清理战场搜人。”周河又道。
  “倭人擅伪,这么搜没用。”霍锦骁震震剑,朝沙家父女走去,停在沙慕青身边,以剑尖挑起沙慕青的下巴,“沙姑娘……哦不……宫本夫人,别来无恙,你的夫君呢?”
  沙慕青装束已改,身上是倭人吴服,梳着油光的发髻,露饱满额头,脸上搽着厚重的粉,仍旧是美艳无双,抬头时一双眼眸却似淬毒般望向霍锦骁,却在见到她冰冷的目色时不禁一颤。
  彼此都已不是当年模样。
  “我不知道。”沙慕青把头从她剑尖挪开垂下。
  霍锦骁绕着二人慢慢走了两圈,停在沙剑飞身边,沙剑飞有些惧意地瞪着她,额上细汗遍布,她的目光从他手上掠过,他的手正在颤抖,眼珠左右转着,不知在看什么,忽然“砰”一声跪下:“景姑娘饶命,饶命!”
  沙慕青被沙剑飞这一跪惊得退开半步。
  霍锦骁慢慢踱到沙剑飞面前:“宫本和源呢?”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可能见势不妙早就弃船跑了。”沙剑飞壮硕的身子跪在地上,不断地抹额头上的汗,“景姑娘,求你相信我,我的船和岛都给你,求你饶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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