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吧。”祁望猜到她想冷敷,便坐到她身侧,将叠好的湿帕轻轻按在她眼上。
霍锦骁不多计较,垂下手专心运气,祁望每隔一段时间便重新绞换湿帕,如此反复直到天色透亮。霍锦骁行功一个小周天方收功睁眼,耳边立时传来祁望沙沉的声音:“怎样了?”
“没这么快恢复,至少也要两日。”她摇摇头,此番行功运气只能消队她脑中刺疼与耳朵嗡鸣,眼睛可就没这么容易恢复。
身边坐的人仍只模模糊糊身影,霍锦骁便转过头,又道:“天亮了吧,我们是不是该准备准备去海神庙?”
祁望没有出声,屏了气息。她视线不清,未曾发现他离自己极近。
莹润的唇随她吐字时启时抿,微睁的眸还挂着水意,与他的唇不过半指之遥。
“我还是看不清楚,今天的祭典怎么办?”她什么都不知道,问了两句发现没有回应,便唤他,“祁爷?”
祁望回神,迅速将脸转走,淡道:“无需担心,有我在。我牵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
☆、欺人
清晨天阴, 不见日光, 天转寒。
小满与林良一早就在院子里等着,见到祁望打开房门, 两人忙凑到他身边。
“祁爷,时候不早,该去海神庙了。”小满提醒道。
祁望点点头, 看到两人手中都端着盘子, 林良端的是早点,小满手里却似乎是套衣裳,便问道:“小满, 这是何物?”
“早上曲夫人遣人送来的,说是今日转寒,海边风大,景……”小满顿住, 拿不准自己要如何称呼霍锦骁。
林良手肘飞速撞了撞小满,朝祁望身后使个眼神。
小满便看到倚在榻上闭目养神的霍锦骁,看模样像是在祁望屋里呆了一宿。
“该叫夫人了!我们平南岛的岛主夫人。”林良小声道。
话音才落, 里边就飞出一颗青橘,正奔林良和小满, 两人忙左右侧开,那青橘从二人脑袋中间飞过, “啪”一声落地。
“叫我小景,不然就景爷。”霍锦骁已经坐起。
祁望听她声音中气十足,不由笑了, 又伸手将小满所捧的衣裳抖开。
竟是件缎面薄披风,素白的底,银线绣的鹤纹,领口盘扣嵌玉,结着大红的梅花络子,垂着长流苏,恰衬她身上衣裳。
他想了想,拎着衣裳进屋。霍锦骁正摸索着从榻上下来,忽觉身边有风掠过,一物搭到她背上。
“这什么?”她看到祁望模糊的身影立在自己身边。
“曲夫人送你的披风。”祁望整好披风,手不由分说将她下巴往上一拔,“下巴抬高。”
霍锦骁愣了愣,他在替她穿披风?
“我不需要披风……”
“好了。”祁望很快就将盘扣扣好,收回手,“海边风大,穿着吧。”
屋外站的小满与林良已然看傻。
“哦。”穿都穿了,霍锦骁也就随意。
“走吧。”他淡道,伸手去牵她。
霍锦骁手一缩,很快拽住他衣袖,只道:“我还看得见些影子,拉着你就好,不用牵。”
“那你小心些。”祁望并不勉强她,叮嘱之间已往外走去。
————
霍锦骁与祁望踏上同一辆马车。时辰不早,他们并无时间用早饭,祁望就让小满将早饭送到马车上来。车帘落下,车轱辘转开,马车缓缓朝前,霍锦骁坐在矮案旁,看着桌上模糊的影子伸手去摸。她有些饿,奈何视线不佳,远近距离难以把握,像隔水视物般,那影子明明就在眼前,伸手去够时总扑个空。
“好了,别瞎摸,要吃什么同我说。”祁望往她手里塞了只瓷杯,“先把这个喝了。”
瓷杯温热,霍锦骁低头嗅了嗅,马上还给他:“不喝。祁爷自己都不喝,别想推给我。”
那是鲜牛乳。
“那你想吃什么?”他今天耐性脾气都不错。
“有面卷子吗?”
“有,香葱的。”祁望拈了一枚正要放到她手里,却听她又开口道。
“有牛肉酱没?你把卷子掰开,帮我抹一层……抹厚点!”她使唤起他来,“今儿有粥吗?什么粥?”
“红豆花生莲子粥。”祁望按她的要求把卷子抹好递给她。
她笑眯眯接下,敞亮的眼眸看不出一丝异样。
“帮我装碗粥,要稀一些的……唉呀不成……一会没法上茅厕,你还是给我装稠的吧,把花生挑掉,我不爱吃。”
祁望盛粥动作一顿,想斥她两声,最后还是没出口,只用筷子将碗里花生夹出。
霍锦骁接过碗,舀了勺送入口中,发现真没花生,更是眉开眼笑。
“毛病真多。”祁望小骂一句。
“嘻嘻……祁爷今天这么好?是不是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她放心吃起,顺便打趣他。
“你说呢?”祁望见她碗里的粥已吃了一半,偷偷地又舀一勺放进去,嘴角不动声色地翘了翘。
霍锦骁吃了半天,总觉得碗里的粥怎么也吃不完,肚子却已撑足。
“不吃了!祁爷你别欺负我眼睛看不到。”她撂筷撇头,心里已猜到他的把戏。
祁望心情大好,自己才开始吃,吃没两口,就又听到她的声音。
“祁爷,我们行到哪了?你快看看外头,还有没昨晚的痕迹?”
“不必看了,三爷办事哪会留痕迹。”祁望想起昨夜仍心有余悸,他穷十年之力本以为已有一搏的资本,但如今看来,他比起海神三爷,差得还很远。
“你说昨晚想行刺三爷的会是谁?最后来的那黑衣人又是谁?”霍锦骁揉着肚子说起,“曲夫人是陆上的,这消息又从何处得来?”
“梁家和三爷私下素有往来,她能得到消息,不足为奇,但她也没告诉我是谁下手刺杀。”祁望知道些梁家同海神三爷间的勾当,只是未向霍锦骁细说,“三爷仇家遍天下,东海想杀他的人多如牛毛,否则这么多年他也不至于总隐而不出。”
“可是半丈节漆琉岛守卫森严,外岛的人进不来,昨夜刺杀者人数众多,不像是外岛的人。祁爷,你觉得漆琉岛上有谁想反三爷?”霍锦骁说起正事满脸正经。
她看不清祁望,祁望却将她看得仔细。
“你怀疑是漆琉岛的人?”他反问她。
“若非漆琉岛的人,他们如何进来?除非有人接应,并且这人还是三爷身边的人,否则拿不到三爷行踪。”霍锦骁挪了挪位置,靠得更舒服些,“说来说去,不管哪种猜测,三爷身边都有内鬼。昨天后来出现的黑衣人与前面两批不像同一伙人,他看着倒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想三爷来个瓮中捉鳖,三计连施……三爷想抓的,恐怕是这个人。你说他昨夜后来有没被抓到?”
“我与你一起回来的,我哪知道?”祁望见她缩着缩着,整个人都缩到披风里,只露个头,雪团似的像只肥兔子,强忍着把她拽出来的冲动,只道,“你说你受托来东海查三爷身份,那你可知,朝廷也往三爷身边派了细作。”
霍锦骁蹙蹙眉道:“不知道。祁爷觉得这人是朝廷的人?”
“你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祁望盯着她。
小东西不够老实。
霍锦骁眉梢挑了挑,不吱声。
马车恰好停下,小满声音传来:“祁爷,海神庙到了。”
两人间的对话暂停,祁望从车里出来,利索跳下后转身接霍锦骁。霍锦骁弯腰出来就被他握住手腕,他道了句:“跳下来。”
她不作多想,往车下一跳,半途上被他捞了腰放到地上。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祁望已经将手收回。霍锦骁眨眨眼,什么都看不清的滋味不舒服,她没了主动权,只好步步为营。
“走吧。”祁望拉住她就走。
霍锦骁把手往回收,奈何他拽得紧。
“海神庙在山上,你不让我牵你上去,是打算从山上滚下来?”祁望声音波澜不动,像没有情绪,“当日你在洗尘宴上胆子倒是很肥,如今为何怂了?”
海神庙建在临海的山崖之上,车马不得上,所有人都要在山下徒步爬上山崖。山崖的路并不好走,虽有石阶却被风雨侵蚀布满豁口坑洼,又窄又陡,旁边的护栏松动,滚下去就是悬崖。而他还没告诉她,从她踏下马车那一刻起,四周的目光已经都集中过来。这海神庙非所邀之人不得上,除她之外上面一个女人都没有。
“那你走慢点儿。”霍锦骁只好妥协。
“带着拖油瓶我也走不快。”祁望没好气地回了句,牵着她就往山上走。
山脚下已停了不少马车,不能上山又想一睹祭典的人只能在此等候。
曲梦枝正站在一边叮嘱梁俊毅,她也没资格上山。陡峭石阶上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忽落入她眸中,叫她不禁怔然。
如果曲家还在,和他走这段路的人,该是她吧。
再不远处,沙慕青坐在马车里,自挑开的马车窗帘细缝中遥望山间之人,眼底渐现泪雾与嫉恨。昨夜她爹回来已经说了,三爷打算将她送给东洋浪人头目,她只是颗棋子,这步棋不通,三爷就会换一步走,总能用得上,可她不想……
山路上祁望站在外侧,步子迈得很慢,头总侧向身边女人,不知在说什么,海风很大,将她披风吹得几欲飞离,远远看去像海神庙前的仙女,两人站在一处的画面,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
霍锦骁一手拽着披风,另一手被祁望牵着,就这么一步一步爬到崖顶。
心里有些遗憾,一年一度的祭海大典,她却什么都看不清,来年还不知道有没机会再来,如此想着,她甩了甩祁望的手,小声道:“祁爷,你和我说说这里的景色呗!”
“你先小心脚下,台阶到头了。”祁望提醒一句,正想告诉她没什么可看的,瞧见她好奇又期待的神情,出口的话就改了,“上了石阶是海神庙前的落星盘,因地上雕琢了星象图而得名。落星盘左侧是神女峰,右侧是玄武岩,传说里海神座下的两大悍将所化。过了落星盘才是海神庙,一会会有司礼者唱名,我们带来的礼物要在这里献给海神,唱过名,献了礼,你才能进庙,在海神像前点一柱香。过了海神庙便是海坛,海祭大典就在那里,三爷今日一定会出现,他是主祭,要跳海祭舞。”
“那我岂不是看不到他?”霍锦骁很是失落。
“你眼睛就算没事,也看不到他。他会身着大祭服,脸戴海神面具,不会让人看到模样的。”祁望笑道,“怎么?你就这么想见到他?”
“我当然想。看不到脸,看看人也好,那可是睥睨东海十数年的海神三爷!”霍锦骁自然好奇。
“三爷喜欢美人,我瞧你模样不错,你要是愿意,兴许能入他后宅,这样你就可以想见就见了。”祁望摸摸下巴笑道,“不过就是三爷的年纪对你来说,恐怕大了点。”
霍锦骁听着就觉得不对,还没等他说完已甩开他的手:“祁爷,我知道你想摆脱我好娶沙慕青,我成全你就是。”
祁望笑了笑,还未接茬,忽闻空气中刚猛气劲来袭。
“小心!”他疾吼一声。
那道气劲朝着两人中间劈来,霍锦骁已然察觉,她神色一凛,纵身往旁边躲避,被迫和祁望分开。她视线不清,纵到半空也不知脚下是何处,只隐约瞧个大概后落地。这一击来得突然,她避得狼狈,身后披风已被劈裂。落地后她怒目瞪向气劲所来方向,脆道:“阁下何人,为可在此出手偷袭?”
“丁喻,你要做什么?”祁望的声音跟着响起。
他目光已冷,警惕地看着丁喻。
“东海这百年来,海神庙就没有女人踏足的先例,凭什么她能上来?”
霍锦骁只听到个沉如雷响的声音,气沉如海,是个内功极深的练家子。
祁望与她提过,丁喻此人也是东海一大枭雄,不过此人并无岛屿,只组建了一队战船,受各大海商雇佣为其出海护航,在东海名头甚响,实力尚在金蟒四煞之上,只因没有岛屿,故不曾得到“枭”名,但东海诸雄对此人评价却极高。
“上海神庙凭的是本事,与我是不是女人有何关系?”霍锦骁缓缓解下披风抓在手中。
“本事?你有什么本事?床上的本事?”丁喻不屑道,“祁爷,你就算想吞并金蟒,也不必找自己的姘/头来吧?娘们漂亮玩玩就好,要和爷们平起平坐,老子不干!”
“丁喻,你此话诛心,是指在下暗中吞了金蟒?”祁望冷道。
霍锦骁没说话,素来喜笑的脸已无半分表情,眉宇凝出杀气。
“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不过你吞没吞老子不管,老子断不能让个娘们压在自己头上!”丁喻怒道。
“说得是!”旁边已站满了人,闻言尽皆附和道。
“丁爷,女人又如何?这海神庙前还立着神女峰,传说中乃是海神麾下女悍将所化,女人为何不能站在这里?更何况燕蛟岛的帛书送到三爷手中,三爷都没开口,丁爷却挑在今日大祭之时闹事?”
满场看热闹的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开口替她说话。
听声音像是梁俊毅,霍锦骁转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微一颌首。
“三爷贵人事忙,哪顾得了底下蝼蚁作乱?”丁喻怒对梁俊毅,“你是什么人,也敢在这里大放阙辞?”
“他是三港梁家的二公子梁俊毅,是三爷的贵客。”庙内走出一人,朝着丁喻道。
祁望望去,那人正是昨日中午在驿馆门口遇见的,跟在曲梦枝和梁俊毅身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