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落日蔷薇
时间:2017-11-22 18:21:21

  “知道了,谢老爷关心。”曲梦枝笑着应了,有些小女儿神态。
  霍锦骁看得有些惊讶。曲梦枝比梁同康小了十多岁,作他外室十年,先前她就说过梁同康对她极为宠爱信任,那时霍锦骁觉得梁同康这样妻妾成群的男人,不过是因为曲梦枝的模样手段而喜爱,可今日一见,霍锦骁方觉梁同康对曲梦枝的宠爱里是夹着几分真心的。
  那眼神骗不了人。曲梦枝在梁同康面前也不似对着外人时的大方干练,倒像个要人疼宠的小姑娘,梁同康很是疼惜她。
  如此看来,祁望说她在梁家日子过得不错,倒是真的。
  思及此,霍锦骁转头看祁望,他正举杯与旁边的高老爷对饮,对梁曲二人间的情意视若无睹。
  仔细想想,这人世间的感情,有时也叫人摸不着头脑。要说祁望对曲梦枝无情,可他分明又极在意曲梦枝的事,可若说有情,似乎又不像。
  霍锦骁想不通,便低头端起酒杯要饮,却被梁二按住。
  “别喝酒,你有伤。”梁俊毅轻道,目光在满室烛色下尤显温柔。
  “谢谢。”她闻言便将酒丢开,他又让人给她夹来鱼肉,嘱咐人细细剔去鱼骨。
  旁边曲梦枝见状笑道:“小景,我们家二公子最像我们老爷,懂得疼人。”
  霍锦骁闻言蹙了眉,不解此话。
  曲梦枝却又不说了。
  “祁老弟、景姑娘。”那厢,梁同康却已向二人举杯,“这一年的西航,多谢二位替我照顾家人,这杯酒我敬二位。”
  祁望忙道:“梁老爷客气,同上一条船就是过命的朋友,自当互相照应,何需言谢,况且曲夫人与二公子也帮了在下甚多,在下才是需要言谢之人。”
  “梁老爷,我与二公子为平辈之交,您是他父亲,便是小景的长辈,您这杯酒小景不敢受。”霍锦骁也跟着笑道。
  梁同康的目光便在她与梁俊毅之间扫了扫,笑里有些别意,夸道:“你们不必谦虚,梦枝与俊毅回来都我说过了,这一路多亏祁老弟与景姑娘对他们多施援手,数番救命。说起来景姑娘足智多谋,当真是女中豪杰,祁老弟年纪不大,已掌偌大船队,也是年少有为。俊毅,这杯酒你替我敬敬二位。”
  梁俊毅便举杯朝两人:“祁爷,景姑娘,在下先干为敬,多谢二位一路照拂。”
  语毕,他便饮尽杯酒,祁望也饮了一杯,只有霍锦骁举杯要饮时被梁俊毅按住。
  “你有伤,随意便好。”
  “多谢。”霍锦骁便只沾沾唇,笑道。
  梁同康又道:“我先前听东海的朋友说,祁老弟与景姑娘之间已有婚约?”
  祁望与霍锦骁相视一眼,霍锦骁开口:“梁老爷,那只是个误会,我与祁爷之间并无私情。”
  她坦然而言,祁望摩挲着青玉酒盏不作声,记起漆琉岛上的惊鸿一现,她语笑晏晏挽着他的手,何等风采。
  身后的侍女替他满上一杯,他仰头饮尽,才道:“是啊,只是误会。”
  “这误会可大了。”梁同康闻言勾唇笑出声来,又问霍锦骁,“景姑娘是哪里人,家里还有哪些人?可有婚约?你怎么年纪小小就到东海闯荡?”
  “……”霍锦骁不知为何话题会扯到自己头上,正要斟酌回答,旁边的曲梦枝已经开口了。
  “老爷。”她拉长声音,嗔道,“哪有人在酒桌上问小姑娘这些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让小景如何回答你?”
  “我失言了?”梁同康挑了眉看她。
  “罚您酒。”曲梦枝替他斟满酒。
  “好。罚几杯,你说了算。”梁同康握住她的手。
  “我替小景作主,罚您三杯。”曲梦枝巧笑倩兮。
  “那就三杯。”他倒干脆,说饮就饮。
  满桌人都跟着笑了,喝着“好”。
  三杯过后,曲梦枝便按住他的杯:“好了,今晚您不能再喝了,小心喝多了又闹胃疼。”
  “曲夫人温柔体贴,梁老爷好福气,叫小弟好生艳羡。”旁边人夸道。
  “有什么好羡慕的,就她事多。”梁同康拉着曲梦枝的手便不放,目光微熏,片刻后又问祁望,“祁老弟,我身边这两位高爷与钱爷,是三港商帮的成员,他们对奇货极有兴趣,听说你们这趟西行带回不少好东西,得空了请他们去掌掌眼。”
  祁望向二人举杯:“一定,还请钱爷、高爷多关照。”
  “祁老弟年少有为,不仅掌船掌岛还深谙商道,不知可有兴趣加入我三港商帮?”钱爷回敬一杯,忽道。
  霍锦骁闻言望向祁望,他并无异色,似乎早有所料。三港商帮是三港商号集结而成的组织,若是祁望能加入,日后他的贸易便不用再受漆琉岛限制,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不过梁同康是三爷的人,他为何要给祁望这么大的好处?
  “能加入商帮是祁某荣幸。”那边祁望已与钱高二人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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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酒宴吃得少喝得多,席间几人都有了醉意,梁同康命人撤了席,邀了众人夜游壹台阁,去池中的聆乐榭听曲。几人上了停在池畔画舫,船娘撑篙将船驶离岸边。这池子环绕整个壹台阁,岸两边都挂满宫灯,满池清波印着月华,颇有一番韵味,船到池中间便停了,池畔有个小戏台,几个戏子粉墨登场,咿咿呀呀唱起曲来,声音隔水传来,带着几许虚无幻意。
  “小景,你觉得我们家二公子为人如何?”曲梦枝寻了个借口把霍锦骁拉到了甲板上说起话来。
  “二公子是个好人。”霍锦骁望着池中倒映的弦月,直接道,“曲夫人,你们今晚总是提及我与二公子,不知是何原因?”
  她不打算拐弯抹脚。
  “实不相瞒,这趟请姑娘来,除了才刚席间所说之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老爷也想亲自见见姑娘。”曲梦枝道。
  “见我?”霍锦骁更是不解。
  “这趟回来,老爷已经给二公子挑定一门亲事,不料他听说之后十分反对,竟与老爷大吵一架,只说已有心仪之人,非此人不娶。我们怎么劝都没用。”曲梦枝叹道,一边暗暗观察她。
  霍锦骁心中已经了然,不自在地转开脸。
  “想必你也猜到,他心仪之人,正是小景姑娘你。此前你与祁爷因有婚约在外,所以二公子并未有所表示,那日听到祁爷否认此事,他就……就疯魔了,不仅和老爷吵,还自作主张把亲事退了。老爷便想见见你,也让我打听打听姑娘的心事。说起来,二公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品性如何我是清楚的,必是良人之选,姑娘如今年纪渐大,可曾想过终生之事?”曲梦枝缓言道。
  “……”霍锦骁倒没想过梁俊毅为了自己和家人闹翻,她与他并无过多接触,私交都谈不上,更别说私情。
  “我知道你心志大,怕是不愿在后宅为妇,不过老爷有打算为二公子成立一支船队往东海发展,这也是他急于拉拢你与祁爷的目的,想请你们为二公子护航。”曲梦枝见她面露难色,又道。
  “梁家家大业大,为何要二公子出海?”霍锦骁觉得怪。
  “二公子喜欢,再说他是庶出,梁家祖业轮不着他,前头还有老爷两个嫡子,老爷想替他另谋出路。另有一重原因,便是这两年梁家也大不如前,朝廷对我们有所怀疑,一直卡着梁家多桩买卖。实不相瞒,此前我们跟你们西行出海,便是老爷担心官府查抄咱们家,所以要我们出海暂避。二公子往东海发展,也是老爷想替梁家留条后路。”曲梦枝解释道。
  霍锦骁记起魏东辞说过的话,梁家早晚是要被查抄的,想来梁同康亦有预感,所以早作安排。
  “曲夫人,二公子若要往东海求发展,祁爷与我必定相扶,只是这亲事,我如今并无此打算,还请夫人转告二公子,此心……小景恐难领受。”
  “为何?难得与你同心同志的良人,二公子虽是庶子,可心性脾气都是好的,梁家也不会亏待姑娘,你不考虑一下吗?还是说……你与祁爷……”曲梦枝急道。当初若非她醉后一番胡言,祁望恐怕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伤人伤己。她对霍锦骁有愧。
  “不考虑,她不会嫁给二公子。”
  霍锦骁尚未发话,身后便传来祁望声音。
  这人站在半明半暗处,虚虚实实,目光透着冷意。
  曲梦枝微愣,他已上前将霍锦骁拉开,只道:“夫人不必多劝,她不会嫁进梁家,你们的好意,心领了。”
  “祁爷,这是她的终生大事,她是个姑娘,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你们这些大老爷们混,迟早有一天要嫁人,你自己不娶,难道不想她嫁得好人?”曲梦枝站在船头看着祁望。
  祁望沉默。
  霍锦骁轻轻挣开他的手,浅笑道:“多谢夫人与祁爷关心,不过我已有意中人,就不需二位替我操心,二公子的情意,小景恐难接受,抱歉。”
  语毕,她转身掀帘回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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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馄饨
 
  曲子没听多久, 洪大人就告辞离开, 钱高二人看中戏台上的两个优伶,梁同康命人将这二人邀去壹台阁里的厢房, 让那两个优伶好生服侍,霍锦骁与祁望便也跟着告辞。
  离去时,曲梦枝被梁同康搂着腰, 目送他们离去。
  月色柔和照着碧波池上的画舫与人, 倒似一对寻常夫妻,在烟尘间生活,有敬有重, 大抵也有爱,有别于少年时如旭日乍起的情/爱,已被时光缓慢雕琢成厚重的感情。
  出门时,梁俊毅想送二人回去, 却被霍锦骁婉拒。
  马车车轱辘在夜里发出清晰的嘎吱声,祁望挑起帘子,看着壹台阁门口灯笼下还舍不得进去的梁家二公子, 人在灯火下失落站着,却又满怀期待, 正是少年情动时暧昧不得的微妙时刻,像他年轻的时候每次见曲梦枝。
  只是这期待注定落空。
  祁望放下帘子, 看着坐在对面怔怔出神的霍锦骁。
  她没什么表情,对梁二的爱意既无少女虚荣的欢喜,也无歉疚的难过, 不爱便是不爱,连一丝虚伪的关注都吝啬给出。
  这人,似乎比他想像的更加无情些,除了对魏东辞。
  “发什么呆?一整晚都心不在焉,是不高兴梦枝和梁家对你的叵测居心?”祁望打破车里的沉寂。
  “没,我只是……”霍锦骁还在想在壹台阁里发现的那缕气息,梁家的居心和梁俊毅的心意倒没对她造成影响。
  那个人藏得隐密,气息也若有似无,她虽能感受到,却无法探知位置。
  “嗯?”祁望挑眉问道。
  霍锦骁目光垂落,将要说的话咽下,改口道:“只是在想梁同康好端端的怎么让你加入三港商帮。”
  有些话,她不能再与他说了。
  “为了二公子吧,梁家这一年来势头不好,官府盯得紧,万一哪天查抄起来恐怕都是大罪,所以才想让二公子入东海,也希望我们能照拂。”祁望不以为意回答。
  “可是梁家不是与三爷有关系?为何还要找上你?你不是……”她顿了顿,又道,“你不是才与三爷划清界限?”
  祁望思忖片刻方道:“朝廷在三港大费周折正是为了对付三爷,梁同康不可能不知道,他不选择三爷而选择我,恐怕也是为了让二公子避开三爷这边的风险。梁同康可是老狐狸,他从来不把宝押在一样东西上,对他来说,不存在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只要能利用就可以。”
  霍锦骁细想想也对,便又感慨道:“话虽如此,可他对曲夫人,倒似真心。”
  今晚所见,梁同康与曲梦枝也让她惊讶,她以为曲梦枝在梁同康面前必是伏低作小的妾室模样,不想竟是十足小儿女脾气,倒大出她的意料。
  “快十年了,是人都会产生感情,何况面对的是梦枝。”
  当初他选择放手,不正是因为曲梦枝在梁同康照顾下活得更好?
  “祁爷不会心酸吗?”霍锦骁好奇地望着他。
  “心酸?有何可心酸?”祁望不解。
  若说心酸,这一夜下来,千头万绪,都及不上她那一句话。
  她说她有意中人了。
  “你倒是看得开了。既然看开了,怎么还孤家寡人的?还不快找个人成家。”霍锦骁随口打趣一句,祁望却没了声音,她察觉对面的目光变得沉重,方想起两人先前的事,自忖无心失言,便转头挑起帘子。
  “小景,我……”祁望心头一动,有些话沸自唇边,将要吐出。
  “停车!快停车。”霍锦骁突然叫起,人也冲到车门前。
  “怎么了?”祁望直起身子。
  马车缓缓停下,霍锦骁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上,道:“我在这里下来就成了,你们送祁爷回码头吧。”
  “小景?”祁望跟着她探出马车,发现马车已经行到王孙巷前的大街上。
  时辰虽晚,不过三港并没宵禁,街头摆着几个露天摊子,食客零零落落地坐在简易的木桌前,在春寒料峭中吃一碗滚热的汤面或馄饨。
  茫茫夜色间,街口第一个摊子最外头的桌旁孤伶伶坐着个男人,这人穿了身单薄的夹棉素袍,头发高高扎着,眉目在夜里模糊成一团,却还是叫霍锦骁一眼认出。
  “祁爷,你回去吧,别送我了。”她笑了笑,欢喜地朝那人跑去。
  祁望连开口道别的机会都没有,这丫头就已经跑远。
  那边坐的人是魏东辞。
  他看着她跑到摊前,裹进夜色里,轮廓与魏东辞融在一起,难以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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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多久了?”霍锦骁上前二话没说便坐到桌旁。
  魏东辞挑了挑眉,想问她怎么就能笃定他在等她,摊子的老板已经把两碗馄饨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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