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哥从我的摊子摆开,一直坐到现在。”老板笑呵呵道,“二位的荠菜馄饨,一份鲜汤,一份凉拌,花生酱桌上自取,慢用。”
半个拳头大的馄饨皮薄馅厚,隐约可见皮下菜肉颜色,汤里放着紫菜、虾皮,洒着珠翠似的葱花,汤气暖暖浮起,闻一口就像人间仙气。魏东辞又拿勺舀了满满一勺花生酱浇在凉拌馄饨上,浓厚的花生扑鼻,勾得霍锦骁魂都快没了。
“你赴宴没吃饱吗?”魏东辞拿了竹筷递给她。
她已经迫不及待尝了两口馄饨汤,正捞馄饨吃。
“那些富人家的酒宴不合我胃口,你又不让我喝酒,我能饱吗?”
两碗馄饨他们并不分食,一起吃着,有滋有味。
“看来你没享福的命,只适合陪我浪迹天涯。”魏东辞吃了两口想起一事,便摆筷抓起她的手。
“不用你陪着我也能浪迹天涯。”霍锦骁回嘴,又问,“你干嘛?”
这人莫非大夫当出毛病来,大晚上的吃个宵夜还给她把脉?
魏东辞轻扣她的手腕,仔细把了片刻,才松开,道:“给你诊个平安脉。”
“怎么?怕我被人下毒呀?”她收回手笑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借着摊位上黯淡的马灯灯光看她,她精神十足,和白天出门时一样,“一天没见你,怪想你的。”
霍锦骁听他感叹,不禁要喷汤:“你没毛病吧?我才出去半天。”
“是吗?我总觉得好久了。小梨儿,咱们什么时候回趟云谷?”
“好好的回云谷做什么?”她奇道。
“想见见你爹你娘。”东辞的狡色藏在夜里,她看不出。
“你不是说我爹娘在两江秘训水师?”
“对哦,那我们不用回云谷。”他恍然记起这茬。
“你找他们这么着急,可有急事?”霍锦骁正色问他。
“急!急得不能再急,我都急四年了。”东辞笑眯眯道。
霍锦骁总觉得他笑得可疑,当下不回话。
东辞盯着她,知道小丫头学乖了,怕又中他话里的圈套,不肯接茬,便自言自语道:“可就是见了他们二位,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该怎么办才好?”
“快说,到底何事?”霍锦骁果真忍不住问他。
“终生大事。”
霍锦骁一下会意过来,将筷上夹的最后半口馄饨送入口中,一按筷子,冷着脸站起来:“那我可不妨碍你的终生大事了。”
说着,她便往医馆走去。
魏东辞匆匆结了账,笑着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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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医馆,霍锦骁自去洗漱,将一身繁复的衣裙头面通通卸下,换上松快的家常小袄,才觉得松了口气。
魏东辞已将药给她端进屋里,热度正好下口。
“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吃这药?”霍锦骁一看到药就垮了脸。
“伤好之后。”魏东辞坐到锦榻上,翻出针袋打开,“或者你可以选择,喝药还是下针?”
“喝药。”霍锦骁不作二想,仰头就把药饮尽,皱着眉拿清水漱了口,含了一颗他备好的甘草渍梅,坐到他身边,“你干嘛呢?”
他正盘腿坐在榻上,对着矮案上的油灯拈了针正穿线,案前放了块去了毛的带皮猪肉,皮上划开三寸长的口子。
“练手。上回给你缝的伤口不够漂亮,我想再练练。”魏东辞盯着那猪肉道。
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
“……”霍锦骁愣了半晌方阴森森道,“魏东辞,你拿我和猪肉相提并论?”
“这不是练手嘛。练好了下回再给你缝,保管不留疤。”魏东辞认真道。
“还有下回?”霍锦骁看他缝肉觉得瘆得慌,没好气道。
“没,绝对没有。”魏东辞不想和纠缠这个话题,便改口问她,“你今天赴梁家的宴,可有发现?”
说到这事,霍锦骁来了精神。
“有!”她凑过头去,“我在壹台阁遇到上次追杀我们的人。”
魏东辞手上动一停,俊容之上浮起凝色:“接着呢?”
“我只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却无法探知他的位置,但应该是在壹台阁内。那人是三爷的心腹,我在漆琉岛上见三爷时就曾遇过此人,他藏在暗中,应该是保护三爷的人。今晚他出现在壹台阁,又无其他动静,我猜测他还是在保护某个人,而这人极有可能就是海神三爷。”霍锦骁道。
魏东辞把针用力戳在了猪肉上,霍锦骁看得皮一紧。
“今晚来的都有哪些人?”他问出关键所在。
“梁同康、布政司洪参议、皇商高永良、钱记商号的钱嗣同,还有就是梁家二公子梁俊毅,梁同康外室曲梦枝以及祁望。”她一一报出赴宴人的名姓。
“这些人殿下都查过,并没发现有何不妥。”魏东辞仔细回想道。
“会不会有什么遗漏?要不咱们重头查查?”霍锦骁低下头,与他眼对眼。
“你想怎么查?”
“从梁家开始,夜探梁府,你觉得如何?”她道。
“我看你是想再让我给你缝一次伤。”魏东辞拔起那针,“免谈。”
霍锦骁将嫌恶的目光从猪皮上挪开,道:“那你想怎样?”
“我会让殿下派人再查一遍,你别插手此事。如今你身份太特殊,又在东海行事,万一叫人发现你暗中查探此事,会非常危险。”魏东辞可不愿再把她扯下浑水。
她还想劝他,他摆摆手,又道:“眼下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工部督造的十门红夷火炮过两日要从军器监运往两江船坞,路上恐怕不太平,我和殿下还未想到运送之法。”
“不是打算请两江三港的绿林豪杰出手帮助吗?”霍锦骁便问道。
“话是如此,但具体行事还未定下,况且程家和清远山庄的事也没完全解决。明日我要出门一趟,先了结程家的事再议其他,你乖乖在医馆里,别到处乱跑。”
作者有话要说: 啊,你们一定嫌弃我送出的碎片,还我还我,我自己粘起来!
☆、惩戒
魏东辞一大早出门办事, 医馆关门半日, 霍锦骁伤已大好,困在园中无聊, 便到前院。
医馆里的药童和学徒在院里来来去去,晒草研磨蒸膏,正忙碌着各自手上的活计, 即便魏东辞不在, 他们仍旧有条不紊,并无半点懈怠。东辞虽然年纪轻,青峦居和医馆里却已收了不少学徒, 只不过这么多人中称得上亲传弟子的只有三人,其中一个年纪比东辞这老师还大上两岁。他收徒弟严格,以品性为首要条件,资质倒排在其次, 医者仁心才最重要,资质不足便以勤补拙,所以医馆里的这些药童与学徒皆是纯良勤勉之辈, 极好相处。
霍锦骁在院子里看他们制药看得津津有味,外头却有人匆促进来。
“不好了, 清远山庄的人和程家人在外头闹起来了。”
霍锦骁叫住那人一问,方知事出凑巧。程家的人得了魏东辞的解药, 不出三日便药到毒除,慢慢都好了,为了感谢魏东辞, 今日程家人带着几车厚礼前来,要赠予医馆,可偏偏清远山庄的人也挑在今日来找魏东辞商量与程家和解之事,两家人在门外撞见,因来的都是年轻弟子,血气方刚,一言不和就在医馆门口吵起来,眼见要动手。佟叔陪着东辞出了门,医馆里都是普通学徒,无人镇得住场子,众人便慌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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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乱成一团,王孙巷巷口处停了三辆牛车,车上堆满各色礼物,将狭窄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医馆门口站着两帮对峙的人,约有二十来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彼此手上的刀剑都已亮出,只差大打出手。医馆两个小厮正扶着门瑟瑟看着,喝骂声音传进医馆,秽言难听,都往两方祖宗八代上头飘。
“别跟他们客气,打死一个算一个!”有人大喝一声,立时便响起一片附喝。
“打就打,真以为咱们清远山庄怕了你们?兄弟们,上!”清远山庄里亦有人暴喝道。
剑花刀光晃过,呼喝声响成一片,两帮人按捺不住在医馆门动起手来,霍锦骁赶到之时,情势已然危急,双方已在门外混战,不少人挂彩。眼见着情势一发不可以收拾,她蹙紧眉,运气入掌,往中间挥出一道气劲。
“给我住手!”众人只闻得一声疾喝,气劲与人影同时来袭,像道旋风转入人群之间,将缠斗的众人逐一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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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你们逞凶斗狠之处。”霍锦骁捂着伤站在两方人马之间。
伤未痊愈,贸然动武还是牵动伤势,如今她只觉胸前隐约钝疼。
两帮人分而立之,三三两两搀扶着伤者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是你?”众人正要问她是谁,程雪君从人后上来,“海匪婆子?你为何会在这里?”
霍锦骁当初易容跟他们出的海,如今恢复真颜,程雪君自然认不出。
“我会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们程家。程姑娘,这么快就忘了海上那一巴掌?”霍锦骁冷道。这刁蛮的小姑娘一口一个海匪婆子,她就是脾气再好也要动怒。
程雪君下意识捂住脸颊,脸色一变,道:“原来是你!”
“在下燕蛟景骁,在场几位少侠对在下应该不陌生!”霍锦骁却朝众人抱拳,“两年前几位为了诛杀金蟒四煞被困燕蛟,在下还曾与魏盟主协力对付四煞,营救过三港绿林诸君。”
换句话说,三港绿林很多人都还欠她一份情。
“燕蛟?那不就是金蟒岛?”清远山庄一名褐色劲装的汉子思忖道,“你就是燕蛟新主?”
“正是在下。”霍锦骁朝那人拱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这人看起来还算冷静,又有些年纪,清远山庄的弟子似乎都敬他几分,她便朝此人开口。
“在下陆华,清远山庄大弟子。”陆华客气回礼。诛杀金蟒他虽没去,后来却也听说了。
“原来是陆少侠,失敬。”霍锦骁微微一笑。
两人这厢客气寒暄两句,程家人已经按捺不住,有人跳出嚷道:“什么蛟蟒蛇的,都是东海盗匪,今日是清远山庄同我程家之间的仇怨,不相干的人都起开,免得小爷手里的剑不长眼伤了人!”
霍锦骁望去,说话那人是程家一个年轻后生,容长脸,眉眼皆是戾气,瞧他挥剑姿势与周身气息,武功怕是这些人当中最好的。旁边人都让着他,想来此人是三港绿林后起之秀,平时同少被人捧着。
“六师弟说得好!”程雪君挺挺胸脯,娇斥道,“我程家百来口性命,现在还有十多人因毒伤过重仍旧垂危,这仇不能不报!”
“诸位,连我一个外人都知道你们两家间的仇怨事出蹊跷,魏盟主大费周折寻找解药除了想救人之外,也是不愿将事态扩大,变成三港绿林之战,你们为何不能冷静想想前因后果,非要以武力解决问题?”霍锦骁站在众人之间,无意退让,边劝边以目光扫过众人。
“景姑娘所言甚是,我等此番前来,也非为与程家私斗,只是他们不肯放过,跟他们有理也说不清!”陆远道。
“呸!你们哪里来的理?”霍锦骁还不及回答,便被程雪君斥声抢先,“躺在床上的不是你们亲人,你们当然没感觉!这事不都查出来了嘛,下毒者就是你们清远山庄的人,还有什么可说!”
“对!”程家的人纷纷附和。
“放屁!你们害得我们少主武功被废,如今下毒人也死在你们程家,什么话都叫你们说尽!不就是想报仇,来啊,真当咱们清远怕了你们?”清远山庄的帮众也按捺不住。
这两家积怨已深,区区三言两语的挑衅就能燃起大火,叫霍锦骁头疼不已。
“别吵!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医馆乃救人之处,要打要杀你们上外头去!”她怒喝一声,压过两边声浪,“魏盟主这些日子不眠不休彻查此事,为的是化干戈为玉帛,可你们却在这里私斗,不仅辜负他一番苦心,还可能放走真凶,让对方的离间计得逞,你们想过后果没有?”
“哼,说得动听,你还不是为清远山庄说话。我倒差点忘了,你也是东海上的人,谁知道你和清远山庄是不是蛇鼠一窝,串通来颠倒是非?妖女!”程雪君越看霍锦骁越不顺眼,俏脸布满煞气。
“程姑娘,我瞧你长得也算聪明,怎么脑子里尽是草?”霍锦骁勾唇笑了,“我来自海上,所以我串通清远给你家下毒,然后再冒性命之险替你们寻药?你蠢吗?”
“你!”程雪君大怒。
霍锦骁话却未完:“你怎么不想想,你们两家为何这么刚好撞到一起,你们来送礼,清远也来寻魏盟主?又偏巧今天魏盟主去寻几家掌门了断此事?本来可以解决的事被你们这一闹,仇怨又起,岂不是白费功夫?到底是谁让你们今天来的?”
“魏盟主去了断此事?”陆远惊道,“我只听说今日程家聚众来此逼盟主下令集人攻我清远山庄。”
“何人说的?”霍锦骁问他。
“是……程家的三当家。”
一语才落,程家那少年当即跳起:“胡说,我师父不会做这样的事,定是你血口喷人,看剑!”
他说话间朝陆远刺出一剑,这剑来得狠毒,存了杀心,霍锦骁见状不对,将陆远推离,旋身弹出软剑接下了他这一击。
铮然数声响过,两边的人又各自抽/出武器。
“哼!这是我们三港的事,容不得你一个外人插手,你既然非要替他们说话,那就尝尝小爷的剑,受死吧。”那少年被霍锦骁一剑震退两步,非但不退,反而戾色更重,要置霍锦骁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