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同鸭讲的两个人,最终将目光放到了用文字交流这一明智的选择上。好在流翠虽是侍女,文化底蕴比起寻常人家的女子深厚不少。因此,两人的沟通毫无问题。得知范绮儿的情况,流翠有一咪咪失望,她不能再耽误多少时间了,金妈交代了,快去快回,切勿在外贪玩,免得误了宅中事务。
“对了!其实我就是想找范娘子询问一件事,而今范娘子没空闲,常娘子能不能帮我一解疑惑?你应该也是知道的。”流翠满脸恳求的看着她。
‘何事?’她在纸上写道。
流翠笑容满面:“上次羊大夫带在身边的那个少年,我记得,好像是叫做江一,对吧?”
江一?她心下有些疑惑,面上不露分毫,弯眉浅笑着点点头。
“我果然没记错!那常娘子可知道这个江一年岁几何?”
‘……’唔,这个问题原是不难,可这时候她仔细回想一番,却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江一的具体年龄,主要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看人这方面她不算精通,但从面上看来,约莫十来岁出头,理应不会相差太远。于是她也就这么写了。
不知为何,流翠突然沮丧起来,道了声谢,垂头丧气像个阿飘一般轻飘飘地晃走了。
常宝兮:(⊙o⊙)
☆、深藏不露
流翠走了,常宝兮得空立马端起衣篓去洗衣服了。
之后在井边碰到江一,常宝兮丝毫没感到意外,整个宅院里就这一口井,为了方便,厨房就设在这个小院中,浣衣少不了水,自然也是这里。唯一有些感慨的是,江一年纪不大还真沉得下性子,成天在后厨忙活,和小青小红一比较,这孩子简直成熟的让人倍感欣慰,难怪连最爱使唤人的羊老对江一也放任多于约束。
“阿宝。”一如既往的一声轻唤,眉梢眼角洋溢着和煦怡人的温暖笑意。不得不说,江一生得着实好看,这般年岁已然初现风采,日后指不定能迷倒多少情窦初开的傻姑娘。
“阿宝怎地不理会我?”声音可怜巴巴。
“……没……没、没有……”的事。
两个字都要卡半天壳。麻蛋!不说辣。
挑了个位置放下竹篓,再推开浣衣房的门,从里面拖出来一个木盆,地上摆放好,侧身刚准备提着木桶去打两桶水来,另一只手先她一步拿住木把,江一道:“我来提水,免得你待会又要换身衣裙。”看了眼她一双白白嫩嫩,一点茧子都没有的小手,笑了笑提着木桶转身走向水井。
‘……’好吧,常六娘不得不承认,十几年来的养尊处优,确实将她养成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渣。江一没来之前的几日,都是范小红帮她打水倒水,而她空有想要自力更生的宏伟理想,尝试着自己打水,每次提上来的水桶至多满了三分之一,几次下来穿着的衣服都湿透了,看得范女侠嫌弃不已,直言道:“阿宝你还是别再靠近水井了,我怕你水没打上来反倒把自己给掉进去。”
‘……’医术一把好手,举一反三惊得先生满口称赞的常医者,第一次发现原来寄几辣么废渣_(3」∠)_
勉强是没有好结果的,秉持这一想法,常宝兮搬了张矮凳,将竹篓朝着木盆一倾倒,然后老老实实坐等江一提水过来。
将水倒入木盆中,稍微揉搓把衣物浸湿,取一些澡豆,然后就拿起捣衣杵捶打衣物,刚来这里的时候常宝兮还做不习惯,拿着捣衣杵愣是不敢用力,生怕一棒槌下去就是一个大洞。江一蹲在一旁,看得很是起劲,也不知就是洗个衣服能有什么有趣之处,让他看得目不转睛。
捣洗完后还要浆洗一遍,否则晾干后的衣裳容易皱皱巴巴,见不得人。抽空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边的斜阳如火,完全落下去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也不知还有没有米汤,最好还是手下加快速度罢。
江一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趟厨房,重新蹲回原地时手里多了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盘,盘中有序的叠放五块比铜板大不了多少的玫瑰色糕点,娇艳的红色极其诱人,中间点缀一颗翡翠色的如红豆大小的果子,晶莹剔透,形状饱满,香气并不浓烈,但隐隐约约绵绵不断,勾得人心里痒痒,引人不自觉垂涎欲滴。
江一捏着一枚,笑眯眯的道:“要尝尝吗?新研制出来的哦,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言外之意,错过了可就很难再尝到了唷唷~~
常宝兮:‘……’她看起来真的、真的很像吃货吗?不过竟然又整出新的花样来,该说真不愧是家庭煮夫牌的宅男吗?
“谢、谢谢……”刚想接过去,对方手一伸直接投入她嘴里,哦,她正好在说话,由于不熟练,嘴巴张得有些大==
‘……’江小郎君神情自然,连带的她都觉得自己的尴尬太多余。
另一边,领着两个仆子正要离开的流翠,走到大门口时,某人终于姗姗来迟。
“流翠!”
流翠回头一看,欣喜的笑了:“范娘子,你可算出现了,我这可都要回去了。”
范绮儿赶到近前:“什么娘子娘子的,唤我范绮儿便是,听着怪别扭的,你是哪儿人?听起来像是云州那方的。”
“行行,我这么叫惯了。诶,你怎么知道我是云州的?”她好像从来没提过吧?
小红下巴一扬:“因为我聪明呗。”这当然是扯谈的啦。不过流翠说话的腔调同阿宝挺相似的,范绮儿琢磨着,若是阿宝说话音捏准些,再连贯起来,嘿!几乎没多大差别,想着范绮儿下意识问了句:“流翠你是云州哪儿的人啊?”
流翠道:“云州府城。你问这作甚?”
“没什么,有些好奇。”
“哦。”流翠点头,“嘿!差点忘了,我本来想问你一件事的,虽然已经问过一次了,但我还是想再确认一遍。你们这那个江一,他至今年岁几何?”
范绮儿故意学着她说话,揶揄道:“你问这作甚?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你说不说?!”流翠瞪眼。
“好好,我说我说。不过在之前,我先提醒一句,那家伙不是啥……”好东西。脑海里莫名突然浮现那双暗沉沉的眼睛,范绮儿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肚子里,直说道,“那小子都二十……好几了!你还这么年轻,这种上了年纪的不适合你啊流翠,真哒!”最重要的是,江一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危险勾当营生的。范绮儿默默腹诽。
流翠点点头:“原来都二十多了啊,比我老这么多!”
没错没错。范绮儿猛点头。
“……难怪比我厉害。”流翠摸着下巴,“不过,等我到他这把年纪,一定会比他更厉害,哼哼!”
范绮儿:“……你的意思是?”
“咦——?!”流翠看起来很是讶异,“范娘……咳,范绮儿你没看出来吗?那个叫江一的……”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上下瞅了瞅范绮儿,语气很是勉强道:“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人家,唔还可以再加上小青,不过感觉还是差了些呐……”
“……小丫头,你是在鄙视我吗?”
“……并没有。”
范绮儿冷哼:“小翠啊……”
流翠抗议:“我叫流翠,不要叫我小翠!”
“别插嘴。”范绮儿双手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才继续说,“小翠啊,你还是太□□了,凡事不能光看表面的,莫说我们三个加起来了,就是再加上你们那宅院里所有的护院,也动不了人江一一根手指头。”顺便鄙视了一下有着女侠梦想的骄傲小妹妹。
居然敢瞧不起她?
还没见识过腥风血雨、大风大浪的流翠小妹妹没机会将软妹子玻璃心修炼成金刚石,一时顿然颇有些受打击。下一刻,又振作起来,直起腰版,双手叉腰狠狠道:“我才不嫉妒呢哼!二十好几的男子,身长就辣、么、一、点、点,一丈都没得,算什么大、丈、夫!哼╭(╯^╰)╮”小妹妹昂首挺胸,像个得胜的蟋蟀大将军一般,雄赳赳气昂昂的转身一挥手,领着另外两个奴仆走了。
范绮儿目瞪口呆。
说好了要加快速度,等到最后浆洗完,太阳已然彻底落下去了,天幕上繁星闪闪,如一颗颗世间最明亮的珍宝,密密匝匝缀在那片漆黑的幕布上,勾织出那条滑过天际银波滔天的天河。
“忘……忘、忘了、说……”
“嗯?”
“谢谢、你、你送的、的布、布匹。”
“唔,够做一个夏令的衣裳吗?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反正这种花色我也用不上,放着怪可惜的。”
目光对上江一漆黑的眼瞳,她突然有些愧疚:“抱、抱歉,你送的布匹,还剩了不少,我把剩下的料子,给小红了。”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几乎每说两个字都要结巴一次,音调把握不准,若不是她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恐怕连自己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江一眸光一闪,笑容不变,面上爽快地表示:“这有什么,我送给阿宝了,便是阿宝的,你想要怎么用都可以,用不着对我说抱歉。”
麻蛋,便宜那家伙了!
“我这两天研制了两道新的药膳,羊老不在,阿宝你可以帮我看看效果如何吗?”
常宝兮正有些不好意思,当即斩钉截铁应道:“这是自然。”
江一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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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纷纷扬扬,喧闹的街头很快消停下来,本以为以如今的气候,下上一小会儿便停了,近两月来一直如此,大人们啐一口晦气,一边用袖子遮雨一边小跑着回家去,有的干脆蹿进附近的茶馆酒肆脚店等处临时躲躲雨,脚下不快或是囊中羞涩脸皮薄的人,屋檐下挤不上,干脆躲到树下,江陵多是老树,枝干繁茂,小小的树叶一片片叠加起来,防雨水的效果竟也差不了几离。
不同于严肃古板的大人,天性未泯仍旧顽皮爱闹的孩童们兴奋极了!他们挣脱母亲的约束,如放归丛林的鸟儿,迈着脚丫子蹦蹦跳跳地冲进雨幕中,踩着“嗒嗒嗒”的水声,撒欢儿似得雨中嬉闹,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一个不慎一屁股墩儿跌进水坑里,玩性起来的孩童一点也不娇腻,一个打滚爬起来,扑倒哈哈大笑的同伴。闹着闹着,本来只是打湿了头发和衣裳,这下倒好,一个个的和小乞丐有的一拼,黑黢黢的,浑身又脏又乱,看见这幕的家中长辈,气的直打颤,脾气爆些的,抄起扫帚冲进雨里对着自家兔崽子就是一阵扑打,随后揪着耳朵将这皮猴拎回家中。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架势,反而越下越大,暗沉沉的天空中倏地划过一道耀眼的白光,天地间霎时通亮如白昼,宛若一道泛着慑人气息的利刃,整片天幕仿如锦帛般生生撕裂开!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声紧跟其后,大地仿佛为之一颤。
玩闹的小孩儿们顿时吓傻了,呆愣愣的立在原地,眼珠一动不动,直到大人们反应过来,扑冲过去抱起自家孩子,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的孩童才眨巴眨巴大眼睛,小嘴扁了扁。
“——哇!!”嚎啕大哭。
☆、花花肠子
“哇——”地一声,孩童们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之后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街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嚎哭声,颇有和雷公一争高低的气势!家中长辈看在眼里,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暗暗好笑。
“……你们说好笑不好笑?平日里端着个脸,装的有模有样,他爹这前脚才刚走,他小子后脚就溜出去四处蹿哒,今日我一个没注意,就不见人影了。瞧瞧这一整的身泥,蓬头垢面,跟个行乞野小子似得,倒是不觉得丢人。”龚夫人斜眼瞅了瞅自家跟刷了层泥浆似得皮儿子,嘴里不饶人地念叨。
许是感念羊老那日的救命之恩,龚夫人时常差人送些应时的的东西来,比如之前就差遣流翠送了些水果,都是普通百姓寻常很难吃到的。今日则干脆亲自上门拜访了,不料半路下起了雨,一阵吓人的电闪雷鸣过后,刹时间大雨如注,有如银河倒灌,噼里啪啦像断了线的珠子,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生疼生疼。
除去龚夫人和她带来的人,在座只有常宝兮、范绮儿和小青,江一依旧躲在他的厨房里折腾各种可口的美食和味道古怪的……药膳。一想到此,常宝兮眼里泛起丝丝笑意,厨房杀手她听说过不少,然如江一这般,普通膳食能做得精致可口,色香味样样不少,手艺比起酒楼大厨亦毫不逊色,她全然未料到,这样一个“大厨”,做起药膳来,那滋味……着实一言难尽。
三个人,一个有口疾,一个会说话不如不说,范绮儿作为唯一的中流砥柱,义不容辞扛起外交之职,连忙接口笑道:“刚才那猛然间电闪雷鸣,着实怪吓人的,我之前闲得无聊去门口往外瞧了几眼,那些大老爷们,吓得小脸惨白惨白,活像个花容失色的大姑娘。”
范绮儿搞怪的话语逗得几人噗嗤笑了,龚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线,嘴里连说道:“这形容得妙,真真妙极了!”
“依老奴看,这些人怕是暗地里做了什么亏心事,否则作甚吓成这般模样。”阿金上了些年纪,年轻时不怎么放心上的神鬼之道,待得老了突然迷信起来,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哪里用得着心虚才害怕?有些个自诩文人雅士的‘风流书生’,皮白柔嫩,弱不禁风的模样较之女子更甚,”流翠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花儿一般鲜活的年龄,一向信奉以武服人,手段极其简单粗暴,一副“这样的蚂蚱劳资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一大串”的神情,“别说是天雷轰鸣声,便是一只菜地里的青虫,照样能吓得他们掉胆。”
阿金在龚夫人身边服侍已久,撇去身份,更像是另一个母亲,龚夫人待其自是敬重有加,而流翠也是打小随在身边,加上一身由主家有意培养出来的高超武艺,年纪不大在龚夫人身边的地位却是只比阿金逊上些许。是以两人平日里也不像其他婢女那样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有什么说什么,相处起来更像是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