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裴的身影如鬼魅般迅速掠过,在踏入阿宝院子里之前忽地一顿,夜幕中一个劲装打扮的男子倏地出现在前面,头也不抬单膝跪下,恭声道:“殿下,雲河以南出现水患,波及甚广,郾城、运丰城及其周边十数县镇与朝中断隔联系。”
看完下属呈上的折子,乔裴神色不变,转身向书房走去,平淡道:“去把两个少府叫过来。”
“是。”
“……根据之前汇报上来的消息,雲河一带的患情并不十分严重,水坝的防护工程做的滴水不漏,且当地官府储备的粮食足以支撑到赈灾物资抵达。”祝筠冉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收到传讯他立刻放下碗筷,自家里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谁料马车轱辘报废卡在半路上动弹不得,温文尔雅的祝公子只好捋起袖子下了马车,一路狂奔到这座别院。别看祝公子生着两条大长腿,走起路来永远优哉游哉,今日的速度着实无限逼近了他的极限,到现在都还没完全地回过神来,豆大的汗水顺着额角不住滑落。
下手坐着的另一人面容沉静俊朗,看到祝筠冉狼狈兮兮的模样,嘴角勾起一道嘲讽的嗤笑,待祝筠冉说完了,才敛了敛情绪,接口沉声道:“禀殿下,众所周知,我缙安朝在河道之事上素来盯得甚紧,水库大坝一应工程的修建少有猫腻,是以已安然无恙地挺过了不下七八次水患。此次雲河一带积水之事朝中早有耳闻,情况着实算不得多严峻,而今莫名出了这等状况……依属下之见,其中必有蹊跷。”
若是常宝兮见到此人,定然一眼就能认出来,赫然是范绮儿拉着常宝兮八卦了十七八次的那位神秘的“龚大人”。
正如常言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连一介“莽夫”都能想到的事情,一向自诩头脑一流的祝筠冉又怎会没想到,甚至他想到的更多、更远。果不其然,祝筠冉立刻就道:“殿下!属下近来翻阅探子送上的情报,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
乔裴坐在首位,闻言面色平静地扫了他一眼:“说。”
祝筠冉:“回殿下,仔细对比可发现,近四年来郦国国师风闻的大弟子时常进行‘闭关’,时间少则一月,长则可达半年,且总是行踪不定,诡异莫测。根据情报,此人似曾在运丰城出现过,然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先看了一眼上首不显喜怒的男人,龚远转而瞥向对面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渣:“祝少府的意思是说,雲河一事与郦国有关?”
祝筠冉扭头,看着龚远,假惺惺笑道:“怎么?难道龚少府另有高见?”
龚远嘴角一扯,回以一笑,毫无诚意道:“呵呵,不敢。”
语气假的不行!亏这莽夫还敢鄙视自己虚伪!祝筠冉一时怒极。
两人的争斗乔裴看也看懒得看一眼,只是若有所思,很快目光一沉,做了决定:“祝筠冉留在京城,你!随我秘密去往一趟雲河水患泛滥之处,明日上午出发。”乔裴视线看着龚远,语调不疾不徐地道。
闻言,两个少府立时站起身,行礼并恭声应道:“是,殿下!”
乔裴:“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
踏出月亮门,走至一花亭边上,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祝筠冉:嘁!区区莽夫也敢与光风霁月、丰神俊秀的祝小爷我叫板?!等小爷腾出手来要恁死你哦 ̄へ ̄
龚远:呵呵,关键时刻不还是劳资最有用(¬_¬)瞄
两人互相对着对方那张恶心的脸冷笑一声,下一刻立马嫌弃地别开视线,就好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一个重重地哼一声转身大踏步地往外走去,另一个则用力地一甩潇洒俊逸的月白色广袖,踱着从容的步子,端的一派书生好气度。
翌日,一辆玄色的高大马车静静地停在幽静的巷子中,不远处两座威武灵俊的白玉狮拱卫于两侧,虽是死物但一双眼睛却是目光炯炯,宛若神话画卷中踏云而来的远古凶兽,不经意看去甚至会禁不住倒退数步,胆寒心惊,以为那儿杵着真正的凶猛狮王。两座白玉狮身后,漆黑大门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自里被推开,一个少年从门内踏出,不,这是一个及冠男子,只不过这张面容生的太过迷惑人了,他沐浴在不急不躁的温暖晨阳中,整个人仿佛镀上了一层浅淡朦胧的金芒,
“阿宝你,真的愿意陪我去吗?”他的语气中包含着些许忐忑,更多的还是期待。
背着药箱,一脚踏出门槛,常宝兮神情如故,轻声道:“这是自然。况且,若我说不愿,你可会让我留在京城?”被乔裴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注视着,常宝兮心底只余深深的无奈。她从未发现,乔裴这张脸在失去了易容效用后,扮起嫩来依旧是得心应手,信手捏来。有时一个眨眼的功夫,某人已然轻轻松松在“装无辜”和“装可怜”之间来回切换了数次。
乔裴眨眨眼,弯眉笑意温柔,嘴里却道:“当然不会。”
常宝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以你到底要闹那样?!一直问一直问,有意思吗?
发觉阿宝要暴躁起来了,乔裴瞬时转变表情,把脸凑过去,笑眯眯地伸手拉着她……的袖子,手指勾了勾,强自按捺住心底的那股冲动,老老实实“牵”着阿宝走近门口的马车,还不忘道:“阿宝还记得这辆马车吗?我们之前来京城就是坐的这辆马车,回来后我又让人进行了一些改进,里面的布置改动了不少……”白玉般的面庞上,一双黑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身边的女子,深藏着压抑已久的炙热情意。
坐进马车内,她稍作打量,马车内部的四壁,之前用深色的锦缎覆盖妆点的几处,如今都换成了颜色更浅的薄纱状织物,下意识上手抚摸了下,触感极其柔软贴服,带着舒服地冰冰凉,常宝兮脑海中莫名闪过了乔裴的那张笑脸,然后,珠帘撩起时发出清脆好听的碰撞声,一道声音随后响起:“改动的地方你喜欢吗,阿宝?”
常宝兮:“……”常宝兮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魔了,突然觉得江一的声线好听的不得了,想要他再多说几句话,什么金玉、裂帛之音……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常宝兮面无表情,一副正经得不行的样子,若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的眼神漂浮不定,显然是心虚~惹~
“阿宝?”没听到回答,乔裴疑惑的看过去,然后注意到他家阿宝好像是在,走神?这下,轮到乔裴沉默了。
小乔【吸鼻子】:宝宝就辣么木有吸引力么?QAQ
六娘:走神ing
猛然回过神的常宝兮一眼就对上一张泫然欲泣的……好看的脸。她顿时又是一僵,一边面上强装镇定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一边心里却是万匹草泥马穿着奔放的草裙踮着小蹄子,踩着优雅的舞步呼啸而过,脸上的表情差点一下子没稳住。
看到与往日格外不同的阿宝,乔裴眼睛立时一亮,忍不住伸手指戳了戳,又戳了戳:“阿宝,你在想什么……”
啪地一手打掉乔裴作怪的手指,常宝兮瞪了他一眼,故作严肃道:“闹什么闹!不记得先生教过的了?来跟我念——君子行。”
——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乔裴眼一眯,任性扭头拒绝:“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老师篇
阿宝老师:来,小乔童鞋跟老师读,君子防未然
小乔童鞋:报告老师!我学了新词……
阿宝老师:(⊙o⊙)?
小乔童鞋:(/▽╲)挂枝儿
阿宝老师:(╬ ̄皿 ̄)抄道德经一万遍!
☆、离京
常宝兮不在意:“那就算了,你心里记着就行。”我还没同意呢,你也敢动手动脚T^T
京城权贵世家的核心人物都知道一件事,当今帝后情深而无后,故幼弟一出生即被其寄予重望,更五岁入主东宫,打小接触的均是国之栋梁,引天下众人追捧钦羡的状元郎,却连给太子做侍读的资格都没有。太子亦不负众望,天资聪颖不俗,有过目不忘之能,举一反三之慧,唯独性情不定,暴君、明君只在一念之间——这也正是一众忠心耿耿的老臣们最担心的事。
乔裴当然知道,但他就是不说!
乔裴托着下巴,故意扭曲她的意思:“瓜田李下?我们明明是在马车里啊?阿宝,你要不要换一个例子?”说着他举了几个例子,语气十分之真诚。
“……”找茬呢这是!常宝兮高冷地瞥了某人一眼,冷冷地问道:“说吧,突然这般作态,到底是为何事?”突然戏这么多,到底是图个什么!还是说又受到什么刺激了?
少年闻言一怔神,苍白的面上笑容越扩越大,纯真灿烂若正值舞勺之年的少年郎的笑容乍然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神情阴郁中透着几分漠然,无比清晰地昭示着他本性里的阴晴不定,古怪无常。
乔裴的笑容依然美,更使人胆颤心惊,只再不会令人误认为少年。遽然他低低地笑出声,常宝兮稍微蹙起了眉,启了启唇,欲说些什么,猛地被他打断掉——
乔裴猝然凑近她的脸庞,漆黑无光的眼眸幽深,精致的面庞上自眉眼间晕染开的阴郁之色,在一瞬间扩散,目光痴迷地盯着她,忽地开口:“我所谓何事?阿宝不是很清楚么,我想要的,从来只有一个。”他语调轻柔,姿态亲昵缠绵。
你的答案……”
头一次有异性猝不及防靠得那么近,常宝兮双眼睁大,瞳孔倏地一缩,头一次见到江一,不!是乔裴毫不掩饰的神情,一时间脑子有些迟钝。
——她才是真正受到刺激了好么!
虽然一直都知道真正的“乔裴”不可能是“江一”那样的温柔好脾性,不然也不会在“切换”表情的时候总是固定的几个标、准、表、情……但是真相差的未免太远了吧!
可能是过去的温柔给常宝兮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即使现在的乔裴笑得宛如一只蛇精病,言语间也透着些不正常,她仍旧蛋定……地神游。
“……你说、什么?”
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动了动,然后缓缓抬起虚虚地抚摸这张如玉容颜,眼神专注、细细地舔舐着近在咫尺的秀美容颜,眼瞳暗沉得有些可怖,嘴边慢慢漾开一抹浅淡的笑。
“你问我为甚?”他歪头笑了,笑容一如此前干净美好,与他暗沉沉的眼神形成强烈对比,轻声道,“我想要一个答案。”
“阿宝给我。……告诉我,好吗?”
常宝兮:妥妥脑袋有病,呵呵:)
乔裴用睁眼说瞎话的言语,清晰地表明了态度,除了他想要的答案,其余的答案他一律都不接受,也听不见。
在乔裴视线的压迫下,常宝兮抿紧唇,眼神闪烁了下,半晌,她才缓慢的开口:“我以为,你明白……”算了,她先糊弄过去。
乔裴低低一笑,掩在袖摆下的另一只手猛地攥紧,手骨泛白暴起,这一刻他再也不能装傻了:“……阿宝想说你,不愿意。是吗?”
常宝兮沉默了:“……”那一天,其实她知道,自己并不如面上那般心如止水,否则她又怎会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仍旧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以她往日的作风,到达京城的第一天,就不会选择住进江一的别院中。
可是。
站在她面前的是乔裴,不是“江一”。
文耀帝的风流韵事,整个缙安朝妇孺皆知,老百姓们有事没事,在坊市井边相遇,闲暇时侃天侃地,总免不了带上几句,以至于像常宝兮这样的“文盲”都能对其的某些“趣事”如数家珍。
说句公道话,这位文耀帝,与常宝兮记忆中的著名的乾隆帝相较起来,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个一夫多妻合法合理的封建时代,谁又知道,今日的深情,不是明日的一场笑话?
及尔偕老,
老使我怨。
常宝兮自认,她赌不起,也不想赌。更何况,她的计划中从未包含成亲这件事,如果需要中途添上,她的要求就会很高,甚至是十分苛刻的。
与常宝兮打过些许交道的人都以为,常宝兮是个富有才华,温和大度,善良可靠的人,然而只有真正被她纳入心中的亲人和好友知道,名声老好老好的某人,实际上整一个中二任性小公举。在男生们嘲笑班上的女生私下里写玛丽苏小说时,这些人丝毫不知道,他们只能仰望的校花兼学霸常宝兮,早在小学就开始暗搓搓地用带锁的日记本写玛丽苏校园小说:)
因为常宝兮脾气好,成绩好,学校里爱找她问问题的男生女生全都有,真心来请教题目的她自然不会拒绝,至于一些带着小心思来的,不用她开口,就有其他想要与她讨论问题的同学自发把人轰走。初中时有个喜欢常宝兮的男生,仗着常宝兮脾气好,对同学友善,捧着基础题也要凑过去找常宝兮搭话,常宝兮亲切笑着为他指明方向,男生晕晃晃地去了办公室,结果不言而喻。
被老师训斥了几顿后,班主任老师又单独给他发了厚厚一沓基础试卷,并将他作为众任课老师的重点监视对象,男生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坑了,然而奈何常宝兮态度一直很友好,就是因为太好了,以至于男生拉不下脸去找她麻烦,亦或说,就算他说出来,也没几个人相信他、同情他。那之后,一部分揣着类似计划的人,也熄了心思。
事后,好友戏谑她是蛇蝎美人,她故意冲她甜甜一笑,腻得好友鸡皮疙瘩泛滥。不久后她外出旅游回来,又给好友寄了一份礼物——高仿真的花色蛇和黑寡妇蜘蛛。
好友:妈妈咪呀吓死宝宝辣!
然后惨白着小脸,颤巍巍地把花蛇和蜘蛛放入她的收藏柜里。没错她有十分严重的动物工艺品收藏癖,然而她可悲的深深惧怕一切蛇类。常宝兮的礼物的确吓了她一跳,然而深入灵魂的收藏癖又使她本能地不愿抛弃这条极度逼真的花蛇QAQ
乔裴的脸色似乎天生就带着病态的苍白,此时眼睫轻颤,看着竟有几分脆弱之态,良久才开口,声音轻得让常宝兮觉得下一秒就会破碎:“那……阿宝能告诉我,你拒绝我的原因吗?我真的很想知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还是有哪一处让你不喜了?告诉我!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阿宝,你要相信,你再也不会遇上比我更好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