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辈受教的点点头,摸着下巴思索起下次古蔺仙伯过生辰时该送哪一个品种的鹅的鹅毛,是家鹅的毛好看还是天鹅的毛好看?若是用两种鹅的毛编一个头饰仙伯是否会喜欢?
古蔺仙伯口中举止奇特的女子,正是一穷二白没甚可送迫不得已送了桃花坞最多的桃树的桃华是也。
鱼丸觉得掉价,自请不来赴宴,桃华便并未勉强他,由着他躲在茅屋旁的一汪清泉中泡水。
挑了桃花坞长得最好的一棵桃树,她运了运气,连根拔起施术运往青山。
神色自然的将尚沾着泥土的桃树交给仙娥,打探后得知寿宴还需等两刻才开始,桃华挑了个隐蔽的不能再隐蔽的角落,撑腮落座,端的十分低调。
她来这一趟意图明显,一是卖老母一个面子,还了三万年前欠她的人情,二是找个机会同老母打探打探,如何能让季霖复活。青山老母号称精灵之母,既是天地初分后生出的第一只精灵,活这么久自是有她的妙招。
初微逐桃华出初云天时,是个雾蒙蒙的雨天,小雨下的虽不大,打在身上却凉嗖嗖的,透进骨子里似的。她背了行囊挑小路下山,却因前一日误饮了瓷颜试手调制用来驱虫的汤药,功力尽失,半道上摔下山崖,只留着一口气吊着不曾死去。季霖不知怎的寻到她,驮着她连夜赶到青山,跪了半宿求得老母出手救她。这份恩情桃华一直记着,是以后来反出仙界,她闹了附近的多处仙山琼阁,唯独跳过了青山。桃华觉得这是她尚存有一丝人性的表现。
兴许是今日起的太早,桃华有些昏昏欲睡,眼睛睁开又阖上,几番之后阖上便再也没睁开……再次醒来不知几何,她是被周遭的嘈杂声唤醒的,撑腮的手臂滑下去,桃华睁开迷离的目,迟疑了片刻才记起这是在青山。
☆、反面教材
她揉一揉昏沉的脑袋,这才发觉身边不知何时坐了几位仙家,清一色的女神仙,穿红着绿甚是热闹。耳朵飘进几句女子闲聊的散话,“帝君身边穿身火红衣裳的便是重华仙境的公主罢,才三万多岁便修成了下神,天资确是惊人,况且容貌长得也是一等一的绝色,她若同帝君在一起我无话可说。” 女人若肯说另外一个女人好看,那么那个女人定然美到人神共愤的境地,桃华用迷离的眼寻穿红衣的仙子,果然,数步外一身红色天织丝造的九转霓虹衣的女子在神仙堆里格外出挑。她虽不喜欢瓷颜,也得由衷的说上一句,瓷颜这身衣裳确实有品味,红色抬人,她原本只是端庄,着身红衫后端庄之余多了股魅惑,旁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后便不舍得再挪开。
“她长得好看又如何,帝君一日不与她成婚,她便得苦等一日,三界谁不知道她已等了三万年,帝君不还是没放出话来说要娶她么。”
桃华装模作样的转动手腕遮在脸上,营造出一副她还在睡着并未转醒的假象,支着耳朵继续听。
先前说话的回斥道:“你这话里怎么酸溜溜的,难不成你也暗恋帝君?”朝着帝君落座的方向努嘴,“你没见方才帝君与瓷颜是一道进来的,这些年帝君在公开场合出现,身边几乎只带着瓷颜下神,连仙官大人都很少露脸,个中缘由稍微想想便能想的通透,照我说,他二人结成连理是早晚的事儿。”
桃华琢磨说话的这个女神仙该是个深明大义且极有眼力劲儿的,看待事物的眼光独特,有可能是文曲星一类的星向仙子。初微同瓷颜一同到来是有那么点儿奇怪,但若说是路上偶遇未尝不可,毕竟青山只有这么大,走门口碰见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但若初微总与瓷颜一同出现在同一场合,便不叫奇怪,得叫不正常。
初微向来独来独往,上天遁地说走就走,流封有时都寻不得他,照方才这位女仙说的,初微近年总带瓷颜在身边,十有八九是给时间让三界爱慕他的女神仙慢慢适应,好在他宣布婚期时给这些女神仙一个缓冲的时间。
桃华十分诧异她居然能一下子想的这么远想的这么通透,简直比五个鱼丸还机智。
“要说天资聪颖之人,三界不是只有她瓷颜一个,前段时间不是有个叫桃华的女子重生了么,她可是三界之中唯一的一个女上神,我听闻她长得也是花容月貌,比瓷颜差不到哪儿去。”桃华盖在手底下的眼珠子转了转,她能理解,这姑娘不愿帝君属于任何人,尤其属于瓷颜,所以尽可能的把帝君与瓷颜扯到两处来说,不惜搭上一个无辜的她。
她完全可以换个人,织造仙子也好扶摇神女也罢,唯独提到刚刚重生,同帝君八杆子打不着的她,说白了就是在自欺欺人。
“她那是运气,算不得实力,年纪稍大一些的神仙都知道,多年前的她可是个响当当的女魔头,帝君一向明辨是非不与妖邪相近,哪怕她花再多功夫在帝君身上也无济于事。”
桃华遮在面上的手玄玄滑下,憋着的心酸可以用来表演胸口碎大石。作下的业障不是一时半会能还的清的,她已经死了一回,算是以命来赎罪,这一世还没能逃过口笔诛罚,时时被用作三界的反面教材。她拘了一捧心塞塞的泪珠子,叹口气伸手来取水壶。
兴许是抽搐的声儿太大,在座的仙女儿似是才发觉角落里还有个活口,惊异道:“这位是?”
桃华从桌角拉个杯子到面前,预备用来倒水喝,随口道:“唔,一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果子狸。”
还是那种会说人话的果子狸。
有的人生下来就是被遗弃的命,譬如桃华,有的人生下来就是要做天地间最威风的帝君,譬如初微。在对命运的抗争中桃华是个不折不扣的输家,在酒桌上,桃华同样是个人生输家。
八成是从小没饮过酒水的缘故,桃华对于酒的抵御能力为零,典型的一杯倒,无妄曾哄她喝下一杯酒,她当时很清醒很精神,转过身便昏睡了整整一日。初微后来领着她到无生谷讨公道,威逼神棍喝了一坛子酿酒仙子新酿的醉三生,据流封说,无妄喝了酒后睡了一月,直到一月后新雪初歇方转醒。无妄到底有没有睡一月桃华不甚清楚,反正那以后无妄很少到初云天去,即使去了见着她也不再笑呵呵的,气哼哼的比鱼丸还倔。大概是真醉了一月。
桌上的水壶空了,桃华摇一摇唤过仙使重添一壶,撑腮闲闲看往来敬酒的神仙,觉得这个宴忒无趣忒难熬。
一个哈欠尚在口中酝酿,着身火热红衣的瓷颜举了个小酒盏,笑语盈盈的停在桃华落座的桌边,热络的同一桌女仙打招呼,“你们都在呢。”
这个你们里头应该不包括桃华。桃华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同瓷颜搭话,加之她现在的身份是一只果子狸,所以还是闭口的好。便继续撑腮看来往的神仙,视线不自觉的扫到身姿颀长的初微,触电似的慌忙移开。
唔,他今日束了发冠呢,披散的发束一半起来,另一半闲闲垂着,柔顺的在身后重叠,比她在书上读的任何一段写那些翩翩俊公子的文字都要生动形象。
头上绑了根绯色绸带的女神仙对瓷颜赞道:“下神今日穿的衣裳真是漂亮,跟天后的朝服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裙边绣的凤凰纹,可是以天蚕丝勾的边?”
瓷颜似很受用,盈盈弯唇,“果然么,帝君也这样说呢。”随意挑了个空着的位置坐下,姿态端庄美好莫不合礼数,嗪着略羞涩的笑道:“我本打算穿枫月送的那套羽衣来赴宴的,都已经走到重华仙境门口了,帝君特让我回去换一件,他说红色的衣衫更衬他一些,我便去换了。”埋怨似的转一转酒盏,面上羞怯的笑意不减,“帝君总是这样,喜欢什么便让我做什么,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就像这次赴宴,我本不打算来的,但帝君道他已经应承下来,不得已,我也只好跟着他过来。”
一句话里蹭蹭蹭冒出好几道信息。
桌上默了片刻,只有嘈杂的敬酒声此起彼伏,众人各有所思。
帝君与瓷颜同居了?听她的话里稍微有这么点意思。帝君之所以一反常态来赴宴是为了瓷颜?帝君总让瓷颜做这做那?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想让对方活成自己期待的样子,才会有这样那样的要求。如此才符合帝君的身份,霸道不失温柔,无谓真假,有这么个意思就足够让人想入非非。毕竟瓷颜是当事人,她说的话比外界传言可信度更高。
怕是帝君与瓷颜当真好事将近了。
桃华没想这么多,她觉得瓷颜落座在有她的这张桌子分明是过来炫耀的,炫耀她与帝君的亲密。桃华很想告知瓷颜,她听了后不会觉得难过,亦不会动怒,若瓷颜以为她还是三万年前见了帝君同别的女子走近就会生气的桃华,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死过一次怎么着也得长点记性,甚么能碰甚么不能碰桃华心里明明白白。
先头总与那系绯色发带的唱反调的女神仙率先品过味来,双目发光对瓷颜道:“帝君可说何时娶你了?”
桃华简直想击掌,毫不吝啬敬佩的神色,赞赏的望着她。这句话问的真好,基本上能将瓷颜后头的话堵住了,你再炫耀也还是要等帝君下喜帖昭告三界的,帝君一日不娶瓷颜她便一日还是重华仙境的公主,旁人不可能以帝后的称号尊她。
扶一扶翠玉步摇的边,瓷颜容貌雍容华贵,打小培养的公主的贵气自是不用说,仍是温婉贤淑回道:“喜帖发下来我会记得送一张与你,你是碧瑶湖的湖神对罢?”若有所思的淡淡笑曰,“半年前我与帝君路过碧瑶湖,见湖水清澈见底,水草招摇的样子看的一清二楚,帝君当时还赞了一句,道居于此的湖神身心大概也是如水清澈的,单纯的很,如今一见,妹妹果然长的很水灵。”
最难承却的赞美来自敌人,唱反调的女神仙先是愣了一番,该是没料到瓷颜会夸自己,还抬出了她最敬仰的帝君,继而红了红脸,略客套的垂目羞怯道:“是帝君赐予的福地好,下仙只是尽为臣的本分罢了,倒是下神,容貌令月神见了也为之动容呢。”
桃华翘着二郎腿看这一场做作的戏。瓷颜这白莲花的称号不是白白承的,先头还剑拔弩张的二人因她一句话便缓和了关系,更收获一句由衷的赞赏的话,她自问境界没有瓷颜高,若她为瓷颜,方才那女神仙带着嘲讽的意味问她话,她肯定要回敬回去,说不准还会动手。
因为她没读过书嘛,性子又野,无妄也说她是属野猫的,爪子锋利牙齿磨得尖尖的,瞅谁不对眼便来一口。
瓷颜淡定受了这句赞美的话,美目若有若无的自桃华身上流转一番,她坐的极为端正,双手叠在膝盖上,是正儿八经的淑女坐姿,反观华座里头的某位,二郎腿翘的比天高,忒没水准。
☆、设法逼婚
桃华冲她展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继续抖着腿,先头去添水的仙使提着水壶回来,桃华探身接了水壶,咕咚咕咚倒了满满一杯,险险溢出来。瓷颜推了推手上的茶盏,桃华便也顺手为她添满,抖一抖手都能洒出来。
她其实挺讨厌瓷颜这样看她,高高在上似的,但是举手之劳的事儿她尚能帮着做做,讨厌一个人有时候彼此知晓便成,不用时时摆在台面上让旁人看,暗斗比明争瞧着更有水准些。
瓷颜捧起她帮忙续的茶水后继续同穿红着绿的女神仙们闲扯些有的没的,完全把她这只果子狸当死的看。桃华预备待青山老母出来后就提前离席,回她的萝卜坑补眠,老母知晓她来了便好,愈看瓷颜她就愈忍不住想同她斗一斗。
遥远碧空外仙鹤神鸟展翅飞鸣,来往的神仙大都骑有坐骑,一个比一个稀罕,偶尔有个骑毛驴的,算是异类,不爱显摆的那种。
青山老母的仙号听着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其实不过是个稍微上了年纪的妇人,离老妪尚有好大的区别,按年龄算,她还没初微降生在世早,左不过皮相显老了些。
这个寿宴她原本不打算办的,劳神费力不说还要受一场打击。人越老便越不愿承认,帝君他老人家还是青年的样貌,怎的她就偏偏生了华发,眉间多了皱纹,这无疑是命轮不公的表现。她想着青山上的神灵聚在一起闹一场这个寿诞便算过了,万万没料得前日帝君竟答应要来,她的好徒儿传话回来时,不单她惊着了,三界的神仙亦惊了一惊,她忙令手底下的仙使重新将办寿宴的正厅重装了一遍,这才正经的操办起这个寿宴。
帝君给了她好大的面子,她不能白白糟蹋这个面子,这次寿宴不单要办,还要好好的办,用餐的桌子都是临时从隔壁秦山借的,怕的就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太多,届时场子不好看。
事实证明她猜的没错,不请自来的客人果然很多,临近午时尚人来人往的,一溜皆是过来瞻仰帝君圣颜的下仙。
青山近来稀客多,昨儿个重华仙境的主人瓷骨上神特特到青山来了一趟,这尊神许久不出重华仙境,这番来青山,为的是他妹妹瓷颜的终生大事。
众所周知瓷颜下神是个痴情种,当年她尚年轻时,仙界爱慕她的才子能从南天门排到承天宫门口,可瓷颜一颗心牢牢系在帝君身上,出师三万年仍三天两头朝初云天跑,对帝君的爱慕之情溢于言表,也不顾她二人师徒的关系。帝君全身心都扑在三界苍生身上,不知是看不出瓷颜的爱慕之情还是在刻意躲避,不拒绝也不接纳瓷颜,多少年扑朔迷离的情分看的他们这些旁观者干着急。瓷骨的意思,是让老母在办寿诞这天当众提一提瓷颜与帝君的婚事,有众仙的恳求,初微说不准就娶了瓷颜。
他对他这个妹妹当真是比亲生儿子还要好。
这个事儿她不能不应承下来,一则瓷骨的儿子是她的大徒弟,也就是说瓷颜是她徒弟的姑姑,其中有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在;二则,帝君与瓷颜之间确实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便来做件成人之美的事,将他二人之间的窗户纸挑亮;三则,这个口是瓷骨亲自开的,旁人的情分她可以不卖,瓷骨也算上古存活下来的大神,这个人情,她必须必得卖。
瞅了个时机静静场子,她转一圈寻到初微落座的地儿,众仙让出一条道来,她想了会子,觉得还是先举个例子来做代入的示范比较稳妥,便摩挲着手上龙骨做的拐杖,以一个老人的口吻开口:“老身活得长久,自然见识也多。在我手底下凑成的姻缘总有千段。北海水君的王后便是我帮他讨的,当初他二人看对方都不顺眼,见了面就像冤家一样吵个没完,在一起后不也恩恩爱爱过了千年吗,光世子就生了八个。”衣衫上端庄的青藤花纹勾结盘扣,梳的发亮的头发在脑后垂一个髻,恭敬同初微道:“三界如今安稳平静,四海祥瑞之兆频现,众生相互尊敬各自生存,倒也祥和,后位悬了数万年,是时候寻一位合适的女子补上了。下仙斗胆替仙界众生问一问,帝君何时为三界纳个帝后?”
众仙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上一刻还沸反盈天的,下一刻落根针在地上都能听清楚,场面静的出奇。桃华蹲在角落里黯然的捏着手中的茶盏,蓝底青边,茶盏的入口处有些粗糙,该是凡间官窑烧出的瓷器,天宫专窑烧出的瓷器一点儿瑕疵都寻不到。
她举了茶盏送水入口,因想做的豪迈些,这一口张的很大,一杯水下肚半杯。茶水的余味在口中回旋,桃华的眉毛扭成了八股。
初微不爱赴宴,其实是有原因的。方登上帝位的头几年他还赴宴,什么宴都赴,来了请帖便接,丝毫不摆天地帝王的架子。后来年头渐渐增长,他的年岁也跟着变大,唯有容貌仍是年轻的模样,再去赴宴,众仙总爱追问他何时讨个帝后,一个两个倒也罢了,有时是一群神仙在问,有时是一堆。讨帝后不比吃桃子,看哪个顺眼就挑哪个吃,他觉得他这一生估计碰不到能让他一眼喜欢的人,也没能让他日久生情的女子,与其随便挑一个结束众仙的追问,倒不如再也不赴宴阻绝这些入耳的话。他选了第二个,从此再没赴过宴,却也实实在在躲开了众仙的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