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是知道楚逸的真实身份的,但是刚刚他来书房找他禀告之时,并未在他脸上看到任何的喜悦或者是惊喜的表情。当初国主同意他和阿蓁联姻之时,脸上喜悦欣慰的表情让他至今记忆犹新,但为何他听说楚逸的身份后,脸上的神情却是那么地令人费解呢?那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是不解,是恍悟,是厌恶,还是沉重呢?这些真的是一个父亲乍然听到自己亲生女儿的下落时,该有的表情吗?
景钰早就看到了疾步而来的轩辕蓁,他看了看她身后惊慌失措的隐七隐八,又看了一眼明显神思不属的苏慕言,本应该及时阻拦轩辕蓁靠近的他,却默默地选择了站立不动。
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楚儿自从阴差阳错之下认识蓁儿以来,数次游走在惊心动魄的生死边缘,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受伤、痛苦、流泪、徘徊、挣扎和迷茫,却只能选择逃避和袖手旁观,他既不能以身相代,也不能对她说出实情,直到她自己一步步揭开这些残酷的真相。可是直到现在,那个坚强善良却不图一丝回报的少女,仍旧为了自己的亲人而义无反顾地身赴险境,哪怕她心中感到不安,哪怕她心中感到害怕······而她所做的这一切牺牲和成全,为何不能让那个一直被保护的人知道呢?就因为蓁儿是妹妹,是云昊国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她就应该这样坐享其成而不自知吗?楚儿难道就只能这样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之下,活在那永无天日的黑暗之中吗?她的委屈和牺牲,就该被这些冷酷无知的人践踏在脚下吗?
景钰狠狠地压抑着胸中激荡愤怒的火焰,他知道自己应该阻止的,为了他和楚儿能及早抽身隐居避世,他应该阻止事态的进一步发展的,但此刻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也许在楚儿没有决定见苏文懿之前,他还是希望能和她尽快离开的,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看到蓁儿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那就是要让楚儿做出的一切牺牲都有价值和意义。虽然这样做的后果会让一些人伤心,但他只想任性地成全一次自己的私心,只因······只因楚儿真的是太苦了!
苏慕言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无意间瞥见眼角处出现一片黑色的衣角。他愕然地抬起头,却发现轩辕蓁正冷冷地站在他的身旁,而他的身边离书房的窗户极近,换句话说站在这里运用内力的话,是能听到书房内的谈话的!
他心中大吃一惊,刚想开口说话,却被轩辕蓁一个冷厉至极的眼风制止,而看她脸上的神情,如果他敢出声的话,她一定会杀了他的!
苏慕言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着不远处惊恐不安的隐七隐八,心中深深地一叹,看来有些事情他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书房内,苏文懿听了楚逸的问话后,眼中闪过一道冷凝的光,他抚了抚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盏,说道:“我能看看你面具下的脸吗?”
屋外静静站立的轩辕蓁一愣,父皇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阿楚不是说她发过毒誓,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容吗?而且······父皇对阿楚说话的语气怎么这么奇怪,连自称的“朕”都改成了“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楚逸淡淡地说道:“国主陛下,您还有看的必要吗?”
面对那张酷似父亲的脸,她心中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流泪的冲动。
“我是有很多地方对不起你的母亲,但这些年我也一直被她蒙在鼓里,甚至一直都不知道你的存在!”苏文懿缓缓起身,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说道,“自从她去世之后,我每日里吃斋念佛,只希望能弥补一些这些年来对她的愧疚之情,可她终归还是去了,这么多年来,她为何不肯见我一面,她真的恨我到如此的地步吗?”
楚逸沉默了下来,她并不知道当年文惠帝和苏文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却知道,如果一个女人不是怨恨一个男人到极点,她是不会对自己孩子的亲生父亲绝口不提并百般掩盖的!
窗外的轩辕蓁一呆,她怎么听不懂父皇和阿楚的谈话呢?
苏慕言看着她脸上那悲悯的神情,想伸手安抚她,却被她一掌无情地推开。
景钰冷冷地看了一眼他们夫妻,而后漠然地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景一和影一影二都明哲保身地选择了沉默,没看到这里气氛诡异吗?没看到隐七隐八都惊惶地跪在一旁了吗?
······
苏文懿走到楚逸的身边,轻轻牵起了她的手,说道:“你这孩子,手怎么这么凉,过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楚逸的身子一震,下意识地想挣脱他的手,但面对那样一张酷似爸爸的脸,她始终无法断然拒绝他的触碰。
楚逸垂下了眼睫,任他将她拉到了书桌旁坐下,而后塞了一杯热茶在她的手中。
她看着冒着热气的碧绿茶水,闻着那清冽的香气,泪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浮叶片片的茶盏里,荡起了朵朵涟漪。
她能说刚才苏文懿牵起她的手时,她有一种扑到他怀中大哭一场的冲动吗!
苏文懿看到她黯然落泪,眼中浮现出一抹复杂至极的神情,但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笑着说道:“好孩子,快喝吧!”
“嗯!”
楚逸止住了自己的泪水,这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不管怎么说,轩辕楚都是他的亲生骨肉,而他那张面容是楚依依前世深爱着的父亲的!
她慢慢地喝尽了杯中茶水,清香甘醇的热茶的确将她心中的寒冷驱散了不少。
苏文懿看她喝光了茶水,垂眸问道:“轩辕楚是你母皇为你起的名字吗?那你为何叫自己楚逸?”
屋外的轩辕蓁呆立在当场——轩辕楚?母皇?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慕言无声地一叹,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让此刻震惊无助的妻子靠在自己的身上。
屋内楚逸淡淡的声音响起:“楚逸是我从小给自己起的名字,直到两个月之前,无意中我才得知自己叫轩辕楚!”
苏文懿苦涩地一笑,神情异常复杂地说道:“孩子,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楚逸垂下了眼睫,而后她抬手轻轻撕下了脸上的两层面具,露出一张酷似轩辕蓁的绝色容貌。
苏文懿细细地打量了她半天,而后无奈地苦笑道:“你和蓁儿还真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这样的脸想让人否认都不可能,你是蓁儿的姐姐吗?”
“是!文惠帝在洛河行宫内为我留下的手信中是这样说的。”楚逸淡淡地说道。
“你怎么还叫她文惠帝?”苏文懿微微地一皱眉,“她是你的母皇,你不该对她不敬的!”
楚逸的眉头一皱,还未开口说话就听到房门被人“咣”地一声推开。
她刚刚转过头,就看到轩辕蓁失魂落魄地直直走到她身边,眼神沉痛地望着她说道:“你······你是我的皇姐?阿楚,你真的是我的皇姐吗?”
楚逸惊讶地看着她,张了半天嘴没有说出话来,她用责备的眼神看了一眼轩辕蓁身后的苏慕言和景钰,苏慕言对她爱莫能助地一耸肩,而景钰则毫无愧色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楚逸不由得一叹,无奈地说道:“对不起,阿蓁!我不是有意要欺骗你的,我也是刚刚知道自己的身世。”
轩辕蓁看着她那满是歉意的眼神,心中一阵尖锐的疼痛,这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真的是她的皇姐吗?现在她终于能够理解,为何在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她心中那种莫名亲近的感觉从何而来了;现在她也终于能够理解,她为何始终无法将她当成下属来看待了。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血缘亲情,哪怕那个人的容貌在她面前被重重面具遮盖着,哪怕那个人与她分离了整整十六年!她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是这世界上关系最为亲近的人,可就是这样最为亲近的姐姐,这一年来为她默默付出,为她剖肝沥胆,为她赴汤蹈火,为她几经生死磨难······
轩辕蓁,这样为你付出颇多的人,真的是你的皇姐吗?真的是你的亲人吗?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她那复杂至极的眼神忽然让楚逸有些担心,怕她在情绪波动下动了胎气。
她连忙拉起她的手,说道:“阿蓁,先让苏慕言带你回去休息,我稍候会向你说明一切缘由的,好吗?”
轩辕蓁摇着头向后退了一步,冷冷地甩开楚逸的手,看着她那张和自己相差无几的脸,痛苦地说道:“你究竟是谁?你是阿楚?你是楚逸!对,你就是楚逸!”
“阿蓁,我······”楚逸忽然觉得心头一痛,而后“噗”地一声,一口鲜血直直地喷了出去。
屋里的众人俱是一呆,景钰一时大惊失色,他连忙奔到她的身边急声问道:“楚儿,你怎么了?”
楚逸呆呆地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喃喃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一直冷眼旁观的苏文懿,怒道:“你刚才给我喝了什么?”
景钰的眼睛一扫,拿过那盏空杯闻了闻,而后眼神冷厉地看向苏慕言,说道:“苏王夫,也许你知道这是什么!”
苏慕言连忙拿过来闻了闻,震惊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苏文懿,说道:“国······国主,您为何要这么做?她······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苏文懿看着屋内慌乱的众人,着重看了一眼早就呆怔在原地的轩辕蓁,说道:“在我知道她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就必需要死!”
“什么?”轩辕蓁看着他那冷厉的神情,惊慌失措地问道,“父皇,你到底对皇姐做了什么?”
“蓁儿,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苏文懿眼神温和地看着她道,“她不能活在这个世上,她是你的皇位甚至是生命的一个巨大的威胁,所以我对她下了‘噬心蛊’!”
“噬心蛊?那是什么东西?”轩辕蓁脸色发白地问道。
“噬心蛊是苍月国最为恶毒的一种蛊,这世间根本就没有此蛊的解药。”苏慕言沉痛万分地说道,“如果说皇姐当初散尽百年功力为你解了‘血麒麟’的毒,那么噬心蛊却是这世间绝对无法解的蛊毒!”
“什么?”轩辕蓁神情一呆,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我的毒不是······”
苏慕言看着那自吐出第一口血后就面色苍白的女子,神色黯然地说道:“阿蓁,‘血麒麟’是这世间第一奇毒,它没有解药,除非有人愿意为你散尽百年功力驱毒,否则你早就······”
楚逸一直紧紧地按着景钰的手,此时她抬起头,染血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冷锐的笑。
“苏文懿,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了要我的命还真是煞费苦心啊!你在十里镇派出的杀手杀不死我,就让苏慕言蛊惑阿蓁来苍月国,再让你倚重的国师在上京城逼我露出真实身份后,将我骗到此处亲自对我动手下蛊,你就这么怕我······活着吗?”
景钰的手指握得咔咔响,如果不是楚逸死死地按住他,他早就暴起杀人了。此刻他狠狠地咬住自己的牙关,心中四处奔突的痛楚左冲右突,终于在她酸涩的语气中,化作滚烫的热泪缓缓地流下。
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他知道苏文懿的不择手段,更知道楚儿下意识的感到不安,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猪狗不如的禽兽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更是以这种恶毒阴损的方式,他到底有没有想过,他这么做等于是把惠姐姐十几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啊!
“我不后悔!”苏文懿冷冷地看着楚逸道,“为了蓁儿,我不介意去做那恶人!云昊国早有传言,帝王如若生下双生子,必毁其一,否则将会祸乱整个云昊国国祚,甚至会毁了整个云洲大陆皇权的安宁!我竟不知惠儿瞒着我生下了双生子,还偷偷地让你活了下来,不过我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就绝对不会允许让天下不得安宁的事情发生!”
“哈哈哈······”楚逸放开景钰愤怒得颤抖的手,将自己的身体站得笔直,眼神嘲讽地看着那张让她心痛的和她前世父亲一模一样的脸。
“苏文懿,你一向是这么自以为是的吗?一个不切实际的传闻就让你,或者说你们这些顶着道德仁义,实则一副丑恶嘴脸的人们惶恐不已,你们将这怨毒的诅咒强加给一个无辜弱小的婴儿,用她的死亡来换取你们的安心吗?你们在害怕什么?你们在掩盖什么?哼!你们所掩盖的,无非就是你们恶毒自私的内心罢了。这么多年过去,文惠帝用她毅然决绝的离开来答复了你的自私,却没料到你居然还是这么地执迷不悟,你难道从来都不曾自省过吗?”
“孽女,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你多活的这十六年,就是上天对你的恩赐,你应该从心底感激你的母皇,但她下不去手,那就由我亲自动手送你下地狱!”苏文懿眼神怨毒地说道。
“哈哈哈······”楚逸痛苦地大笑着,但眼角的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苏文懿,你一向都是这么自负吗?我现在终于明白文惠帝为何生下你的孩子,却没有选择和你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了,因为你就是一个冷血无情卑鄙无耻的自私小人,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和她那样优秀的人在一起!”
泪水肆意地在脸上流淌,面对这样的一张脸,她根本就做不到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张脸和前世她深爱的父亲是那么地相像,她看到这样的脸,才明白自己心里有多么想念前世的父母,这种痛彻心扉的思念,并没有因为十几年的时间流逝而有所减少,反而浓重得让她有些窒息。
“放肆!你这孽女,我还是你的父皇!”苏文懿气急败坏地说道。
“父皇?”楚逸泪眼模糊地望向他,唇角的鲜血不断地向外流淌,“你在对我下蛊之时,可曾想过你是我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