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无双局——桩桩
时间:2017-11-24 16:18:11

  “御医正在救治。”说起素公公,无涯也有些黯然,“临行前就叮嘱过他,藏在舱房中最是安全。没想到他仍然受了重伤。”
  临行前无涯就做出了安排。难怪素公公和小太监不慌不乱地裹着被子藏在了床底下。穆澜哦了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官船会遇袭?”
  “素公公告诉我的。他这一生服侍过三朝皇帝。谭诚最想要他的命。他愿意以身为饵出宫去扬州。定能诱得谭诚出手。而我,太需要拿住谭诚的把柄。”无涯望着滔滔运河,讥讽地笑道,“说来你许是不信。谭诚把控朝政,却从来没有落下一点不臣之心的把柄。就连上次押送侯继祖失利,也亲自领了二十廷杖。这个机会我等了很久。”
  想定谭诚的罪,太难。纵然被谭诚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无涯也只能忍着。这一次全歼对方。擒了活口,从那艘扮成商船的战舰查起。就像牵出了一根藤,可以顺藤摸瓜。
  幸好和穆胭脂约定接应的地点不是在这里。穆澜虽与穆胭脂决裂,却并不想此时无涯将穆胭脂一网打尽。她还有太多的谜没有解开。穆胭脂还死不得。或者,她心底深处始终还有着另一个穆胭脂的存在——那个大大咧咧的粗鄙妇人,随时挥着鸡毛掸子追着她揍的母亲。
  “皇上!”舱房的门开了,随行的御医急步走了出来,深深作揖。
  无涯和穆澜同时转过身去。
  “臣以银针刺穴暂时止住了血。但素公公年事已高,恐受不住拔出木刺之痛。”御医欲言又止。
  无涯走了过去:“拔了木刺,有几成把握能救活他?”
  御医苦笑着摇头:“素公公似有话想对皇上说。”
  这是不成了。无涯大步走向了船舱:“朕去瞧瞧他。”
  穆澜跟在无涯身后走到了舱房门口,她却停住了脚步。
  看天意吧。素公公如果告诉无涯她的身份,她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素公公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着。他努力睁着眼,看到年轻的皇帝坐在了榻旁,欣慰地笑了起来:“老奴令皇上失望了。”
  他说话的精神劲令无涯一怔,望向了御医。
  “老奴有话对皇上说,求林太医让老奴喂了碗提神的汤药。”素公公微笑着说道。
  房里服侍的人默默退了出去。
  无涯握住了素公公的手,眼睛渐渐红了:“幼时朕去乾清宫玩。常调皮乱跑。公公总是着急地跟在身后叫‘太子殿下!殿下别摔着了!’”
  “皇上那时可爱极了。”素公公拍了拍无涯的手,“老奴若能再多活几年,也许还能瞧着皇上的小殿下出生。”
  “是朕动手迟了!朕对不住您。您本该在乾清宫荣养,却还要为朕筹谋。”无涯黯然说道。
  他是不能活了。素公公想起那些往事,心里叹息着,轻声说道:“皇上终于长大了。经此一役,老奴也可以放心去服侍先帝爷了。”
  “朕情愿您好好的。”
  对无涯来说,素公公更像自己的长辈。他情愿再耗上几年,他的羽翼总有更丰满的时侯。谭诚总有老去的时侯。他真不想看到素公公离他而去。
  “皇上很喜欢穆姑娘吧?”
  素公公的眼神是这样慈爱,无涯点了点头。
  原来皇上早知道了。素公公心里又是一叹。
  “十年前,先帝的痰疾又犯了。气都喘不过来,憋得紫涨。先帝太过痛苦,吃着太医院的药也不见缓解。池院正便冒险熬了副药。”素公公瞥了眼胸口没有拔掉的木刺,轻声说道,“先帝还是没能熬过药效,撒手去了。”
  无涯突然有一种冲动:“您要不忍一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想说的可不是自己。皇帝的看重仍让素公公心里感激无比。他怜惜地望着无涯道:“皇上,池院正还有个女儿。”
  无涯愣了愣。池起良纵是好意,但先帝终归是被他那碗虎狼药给害死的。他以为了解了素公公的心意,沉默了下道:“当年太后伤心欲绝。朕年幼,认定是池起良害死了父皇。抄斩了池家满门。现在回想,池家有池起良一人获罪便罢。如果他真还有一个女儿逃出生天。朕不再追究便是。”
  如果皇帝不喜欢穆澜。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素公公轻叹道:“池起良的女儿,就是穆澜啊。”
  无涯霍地站了起来。
  ---
  我又神断在这里了,对不住大家了。汇报下进度,下周二可以多更。
 
 
第196章 死亡编写的故事
  “怪不得……”无涯喃喃说着。
  素公公一句话挑破了穆澜的身实身份。拂开了蒙在无涯心头的那层迷惑。
  怪不得穆澜对他的态度变得冷淡。怪不得她说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怪不得她说不喜欢他了。怪不得她说她恨他。
  她早就知道了。
  十岁时先帝驾崩那天的记忆是那样鲜明深刻。
  无涯记得那天清晨,他尚未睡醒,谭诚带着人进了东宫。一片慌乱中,他被套上了孝袍。谭诚握着他的手说:“皇上薨了。咱家奉娘娘谕旨接殿下去乾清宫。”
  他有点疑惑。昨天他还去给父皇请安。他知道父皇病了很久,然而只隔了一晚,父皇就去了?
  他甩开谭诚的手就往乾清宫跑。任由他们在身后叫着追着自己。他一口气跑进了乾清宫,母后两眼通红。她的手抓得他的胳膊很疼。她的眼神像淬火的刀,闪着青幽的光:“无涯,你是皇帝了。你要为你父皇报仇!”
  父皇去了,母后的眼泪还没擦干。他已经坐在金殿上接受群臣的朝拜。
  太医院御医们的证词,母后的痛苦,父皇嘴角未拭尽的血渍让他毫不犹豫在抄斩池家的圣旨上用力盖下了玉玺。是他令谭诚去办的。
  那时侯,穆澜才六岁。
  她怎么活下来的呢?
  无涯怔然地站着。他想起了端午那天晚上。他与穆澜相约在什刹海边,他告诉穆澜他查了先帝《起居注》,她的母亲可能是在骗她。穆澜脸色大变,绝尘而去。
  是那天晚上她母亲告诉她的吧?
  她好几天没有回国子监。他以为穆澜发现她所做的一切根本不复存在,受打击了,消沉了。他没有逼她。只愿她想明白之后,照他的安排选择合适的时机寻个安全的借口,平安地离开国子监,从此抛弃监生穆澜的身份。
  他真是可笑。还筹谋着借生辰大赦天下,好让她以邱家姑娘的身份进宫。他还去求了太后……她不过冷眼旁观着,像看一个笑话吧?
  她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他呢?他连她女扮男装进国子监都默许了。难道还会因为她是池起良的女儿,就斩草除根杀了她吗?她有什么错呢?十年前,她不过是个六岁的女童。她为什么不多信任他一点呢?还是因为她恨了他?恨他下旨抄斩了她全家?
  “皇上……”素公公清楚地感觉到精神开始渐渐衰退。他让御医给自己熬的汤药用的是当年池起良那副方子。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无涯机械地转过脸看着他。
  “老奴也是才知道的。她求老奴告诉她先帝驾崩前晚,池院正为何会开出那副方子。”素公公轻声解释道。
  穆澜想知道。他也很想知道。
  “素公公。当时你在乾清宫服侍先帝。那晚,池起良是怎么瞒过你给先帝喂下那碗药的?”
  这个问题很多年前就问过了。素公公依然还是那个答案:“药是老奴亲口尝过的。药中无毒。先帝犯了痰疾,池院正说添了几味化痰的药。”
  池起良做了二十年院正,从未有过错失。素公公尝过药,自然就信了。
  无涯的眸子渐渐变得清明:“也就是说,池起良开的那碗猛药也是为了先帝的病情着想?”
  “是。当时先帝病情发作得太急。没有时间召集太医们辨证药方……但先帝还是没能抗住药力。”素公公的语气有些无奈。
  当时不开那副方子,池起良会担负救治不利的罪责。他也是医者良心。却出现了最不好的局面。先帝没能抗住药力。
  以池起良的所做所为,虽事发紧急,但先帝因他那碗药猝然离世。池起良罪无可恕。全家处斩是重了点,放在当年那时,也在情理之中。
  “该怪谁呢?”无涯喃喃出声。他不觉得当年的自己做错了。
  穆澜错了吗?她也没有错。可是她想知道的真相就这样。他不能求她不恨自己。若她……一股椎心的疼痛让他拧紧了眉。
  “皇上,老奴不行了,想见见她。”
  该为皇帝做的,他已经做了。皇上大了,自有决断。素公公只想见见穆澜。
  无涯沉默地走出了舱房。
  灯笼的光映出了如丝细雨,笼罩在穆澜身周。她身后是重重夜色,仿佛只要她转身,就会融进这黑夜,让他永远找不到。
  无涯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素公公想见你最后一面。你去吧。”
  穆澜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无涯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千言万语堵在了他喉间。他终究什么都没说,慢慢松开了手。他用尽力气才让自己显得平静:“别难过。”
  穆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素公公拣了根木刺自尽,是为了安她的心吗?还是说,素公公如此维护自己,就证明了父亲本无罪?
  房中燃着数枝蜡烛。明亮光线更映得素公公脸色更加灰败难看。那根木刺扎在他腹部,也扎进了穆澜眼中。她有些不忍看,迟疑地在床前停住了脚步。
  “过来,小姑娘。”和皇帝说了半晌话,素公公的精神已经不行了。
  他朝穆澜伸出了手。
  穆澜坐到了床边,握住了他的手:“您这是何苦?”
  素公公轻声叹息:“孩子,你爹……做御医不容易。这事不是皇上的错。君臣有别哪。”
  谁都没有错。错在君臣有别。
  穆澜闭上了眼睛。
  “咱家当年人言力微,没能救得了你父母家人,如今咱家自尽谢罪……你不要恨皇上。当年他也有丧父之痛,不过也才十岁。”
  他自尽,是为了谢罪?而不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他会守住她的身世秘密?穆澜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古怪:“皇上知道我的身份了?”
  素公公又是一叹:“皇上心里也不好受。好孩子,你与皇上有缘无份。”
  “错在池家是臣,命不好。是命,不是我们的错。所以,我与无涯最好相忘于江湖?”穆澜悠然说道。
  不等素公公再开口,穆澜笑了起来:“师父一直赞我聪慧过人。只要我肯用心,很少有我识不破的局。”
  感觉到素公公的手哆嗦了下,穆澜的眼神变得冰冷:“您找了根木刺,想让所有人以为您意外受重伤。我原以为公公这样做是想宽我的心,为我守住身份的秘密。既然您告诉了皇上我的身份。我就会怀疑,您为何还要自尽?”
  素公公嘴唇嗡动了下,脸上那层灰败的死气更重。
  “您以为两下说和。皇上会觉得当年对池家做得过了,不会斩草除根。我以为父亲罪有应得。便会谢过皇上不杀之恩。当年事就此揭过,两相便宜?”穆澜笑着,眼里浮起了泪影,“谭诚为何要留着你这个老东西活了十年?真以为您在乾清宫他就下不了手?他是不是以为……所以投鼠忌器?”
  素公公的双眼蓦然睁大。他颤抖着,呼吸变得急促,瞪着穆澜拼命地喘气。他眼里的生气一瞬间突然消散。
  穆澜合上了他的眼皮,轻声说道:“您用死亡编了一个故事……差一点我就被您骗了。当年你没为父亲说过话。今天也不会为了我自尽。您宁死也想保护的人只有无涯。您效忠的皇帝。所以我不会放弃,我一定要弄明白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谭诚和穆胭脂想从父亲那儿找的,究竟是什么。”
  她起身走了出去。
  ----
  抱歉,今天忙得脚不沾地。更晚了。
 
 
第197章 如有一分可能
  出了舱房,穆澜没有看到无涯。她没来由地松了口气。也许无涯此时也与她是同样的心情,都不知见着对方该说什么。
  因是无涯的离开,秦刚和随行的林御医也放松了几分,站在甲板上闲聊。
  不到三十岁的林御医在太医院里算是极年轻的一辈了。连方太医都没能在太医院混出头,更甭说从年龄到资历到背景,都无过人之处的林御医。他在太医院并不受重用,恰恰是无涯想用的人。
  两方交战,伤亡最重的是秦刚的那些下属。参战的士兵竟连一人都没损,有十来人受了伤。林御医派上了用场。秦刚见过下属的伤势后,对他甚是感激。
  皇帝如何收服林御医的,秦刚并不知晓。锦衣卫的职司不同。他负责宫城值守和贴身保护皇帝。不像锦衣五秀擅长的缉捕司,最喜欢打听各种隐私秘密,包括皇家秘辛。秦刚抱着一个很朴素的想法——这位林御医参与了皇帝生平第一次战斗,不是自己人也要变成自己人。与他交好没错。
  穆澜耳力好,还未走近,就听到林御医感叹了句:“素公公本可以博一搏活命的机会。他老人家硬是怕自己挺不过,再也醒不来,坚持饮了那碗回春汤。他似早料到此行凶险,提前捡了副药带着。否则我还真找不齐全那些药材。”
  回春汤是医者隐晦的说法。穆澜听杜之仙说过,濒死之人服下这副药,能让人暂时忘记病痛,在短时间内精神焕发。来得快,也去得快。药效一过再无生机。这副药也是虎狼之药,稍有不甚,患者立时会被这副药逼得七窍流血而亡。万一被病患家人反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医者爱惜名声,轻易不会开这副回春汤。
  医者根据病患的情形对药材各有增减。素公公为何敢肯定他配的回春汤不会让他立时暴亡?
  见穆澜过来,摇了摇头。秦刚知道素公公去了。他叹了口气,朝两人拱了拱手,径自去向皇帝禀告。
  穆澜趁机向林御医问起了素公公服的药方。
  “下官也没有看到药方。煎药时下官甚是好奇,辨出几味药材。有两味药材减了剂量,换了温和的药材。想来开这副药方的人医术定极为高明。”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