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澜反应快:“不是国子监的官员?”
应明在国子监呆了三年多,又进了率性堂,上下官员都认得。他这样说就一定不是认识的人。
“是个新来的监生。不过天还没亮,没看清楚脸。”新监生的常服都一样,不好辨认。“绳衍厅在下也有几分熟悉,在下也去走走路子。”
应明一走,谢胜和侯庆之也过来了。谢胜道:“俺陪你去。打完可以背你回宿舍。”
林一川笑了:“不用不用。酉时还早着呢。下午还有课,完了再去吧。”
几人并肩出了教室。穆澜拉着林一川先走了。
林一鸣从后面案几上抬起了头,笑得眼不见牙:“林一川,开学第一天就被打板子。我一定去绳衍厅看你有多惨!”
第122章 如果这是定情信物
出了教室,穆澜和林一川辞了谢胜侯庆之单独走了。
离午饭时间尚早,两人去了国子监东南角。松柏掩映着红墙,院子里就是监生们谈之色变的绳衍厅。两人四顾无人,悄悄上了树往里张望,院子清静,偶尔有官员走动。正堂大敞着,隐约能看到穿着官服的绳衍厅主官范监丞正坐在书案后面看书。记下了他的样貌,两人溜下了树。
穆澜有些不解地问林一川:“许三和应明都疏通关系去了。一个身份贵重,一个在率性堂混了多年。不比咱俩人生地不熟的强吧?”
“小穆,我十岁起就跟着我爹做生意。凡事皆靠别人,心里不踏实。我不是信不过他们。我做事喜欢自己心里有谱。”林一川解释道。
林一川想起绳衍厅官员小吏在丁铃面前的怂样,打心眼儿里就瞧不上他们:“他们也是人,也要吃饭养家糊口。纪典薄在绳衍厅只是属官。擒贼先擒王,我看纪典薄有心针对咱们,直接把范监丞笼络好了,就能叫纪典薄有力没处使。”
“这主意倒是不错。不过,赌债不能欠,一百两,先拿来。”穆澜笑嘻嘻地伸出手来。
这时侯她居然还惦记着输给她的赌约?不是舍不得一百两。林一川就是气穆澜没心没肺,他倒真不怕挨那四十大板,就怕她被打。他气鼓鼓地拿了银票给她,恨恨说道:“小穆,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帮着你挡鞭子,才被罚了四十大板。你好意思追着我讨赌债?”
穆澜大方地将银票揣了:“一码归一码。看在你为我出头的份上,我送你件礼物。”
小铁公鸡肯拔毛了?林一川哼哼着跟着她回擎天院:“你还能有什么好东西能让本公子看上眼的?”
穆澜笑而不答。
回了宿舍,她开了自己的衣箱,拿了条裤子出来:“送你了。”
穆澜把她的裤子送给他?林一川有点眩晕。明知道许玉堂没有回来,他仍然下意识地朝外面看了一眼,耳根有点发烫,不好意思地别开眼道:“这个不好吧?”
裤子直接塞进了他手里。
裤子都是敞腰系腰带,唯一的差别是长短。送给林一川,让他挺过四十大板,就要剪一截,让他穿在里面,外面再套一条薄裤。
穆澜很是舍不得:“你穿上就知道它的好处了。”
林一川捧着裤子,如捧着火炭般烫手,神情古怪之极。别的姑娘送礼物,大都是香囊荷包扇套,穆澜可好,送条粗布裤子给他穿。如果将来穆澜能成为他的人,这定情信物也太特别了吧?
见他呆站着,穆澜以为他嫌弃,恼怒地伸手去拿:“喂,干净的好不好?我还没穿过呢!”
“谁说我嫌弃了?”林一川用力拽着不放手,这怎么能再让穆澜拿回去呢?绝对不可以!他总算回了神,吃吃地问道:“干嘛要……送我条裤子?”
穆澜没好气地说道:“那你还指望我送你什么?不是嫌我没什么好东西吗?”
比如肚兜啊,手帕啊……林一川只敢在心里想想,总算没有傻到以为穆澜真送定情信物,吃吃说道:“这裤子有什么特别的?”
“老头儿特意为我做的。”穆澜眼里掠过一丝伤感。那是她最舍不得的时光,瓜棚花架下,杜之仙一针一线为她准备进国子监的衣物。
“什么?”林一川的声量情不自禁地提高了。他心里想偏了,明知徒弟是姑娘,他怎么好意思?
穆澜收敛了情绪,并不知道林一川的心思,极认真的说道:“我师父知道我要进国子监,去世前手不离针线,我所有的衣裳都是他做的。”
难道亵衣亵裤都是杜之仙做的?林一川的脸都黑了。
穆澜奇怪地看他一眼道:“怎么,你还嫌弃?嫌弃就还我!”
“谁说我嫌弃了,我喜欢!”林一川有苦说不出,憋了半晌才咬着牙拍起了杜之仙的马屁,“杜先生号江南鬼才。他做的裤子定机关重重精妙不己……”
语无伦次逗得穆澜卟地笑出声来:“哎哟,一条裤子还机关重重!不过,的确精妙不己。”她不再卖关子,将裤子从林一川手里拿了过来,铺在了桌子上,“老头儿给我说过国子监各种惩罚学生的手段。这条裤子膝盖和臀部都缝进了牛皮还垫了层极薄的钢片。我试过,普通打板子,绝对不会受伤。”
听她这么一说,林一川这才伸手去摸,眼睛就亮了:“摸不出来。好东西!”
“纪典薄敢下手,定有办法在咱们去之前支走范监丞。你的收买大计以后再说吧。咱们不了解范监丞,临时去收买他,万一他拒绝呢?给你安个贿赂的罪名,追加六十大板,打完逐出国子监,也不是没有可能。”
先将杜之仙为她特制的裤子给他看,又说这番话。林一川生出了一种幸福感。
穆澜拿了剪子出来,从膝盖上方剪掉了:“就算许三和应明没疏通好。你外面再穿条裤子也看不出来,四十大板也能挨过去了。”
这样一来,这条长裤就变成了四方短亵裤。
“我不会针线,将就穿吧。”剪掉的脚边没有收口,穆澜也没放在心上。
他身上穿着穆澜亲手做的亵裤,林一川抓起裤子高兴地往浴房走:“我换上试试。”
不多会儿就换好出来,他走到穆澜身前背转了身趴在了桌子上道:“你打我试试。”
穆澜大笑,一巴掌就打了下去。
她用了点力道,林一川却没有感觉:“你再用力!”
穆澜瞪他:“你不疼,我还手疼呢?”
她的手猛地被林一川握住,他握着她的左手,手指轻轻在她掌心移动着:“戒尺打得还疼吗?我当时就恨不得踹那老黑狗的心窝子。早知道他有意整你,我连这戒尺都不让他打。”
他话里的心疼让穆澜心里一悸。无涯孤单的背影,欲说还止的神情一点点浮上心头。她抽回了手笑道:“我哪知道纪典薄能看出我使了巧劲躲闪呢。也就听着声音响,不疼。”
林一川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笑道:“你也换条裤子吧。我在外面等你。”
他大步出去,将房门拉拢关上了。
穆澜收拾着那两条剪下的裤腿嘀咕道:“林一川又不知道你是女的,他不过是待朋友义气罢了。怎么会突然想起无涯来了?无涯,这次你能保护我吗?离下个十五还有六天呢。你也想我吗?”
第123章 拖他下水
下午上课来的是位白须飘飘和蔼可亲的蔡博士。
蔡博士极有意思,说话很慢,点完名差不多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上午纪典薄给学生们留下的印象太深。正襟端坐的学生们注意力高度集中。但听着蔡博士慢悠悠的点名声,学生们终于打起了呵欠。蔡博士大概年纪大了,视力也不太好,恍若未见。坐在后排的学生们挺直的腰背渐渐弯下来,林一鸣差不多已经趴在桌子耷拉起眼皮。
蔡博士望着窗外的春柳拈须微笑。保持着这番姿态足有一刻钟后,慢吞吞地说道:“以春为题,作首诗吧。明天交卷评点。”
大袖飘飘潇洒离开了课堂。
教室里静默了片刻,然后爆发出各种笑声和议论声。学生们三三两两收拾好文房四宝离开了。
许玉堂走了过来,朝穆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林一川迟疑了下,见许玉堂仍然一副高傲的模样,就没跟着去。站在窗口望向走到树下交谈的两人。
“范监丞给我面子。他说纪典薄罚得重了点,但也不能驳了他的处罚。毕竟林一川当众挡了他的鞭子。是以免了你受牵连的十板,林一川的四十板却是免不了的。”
话虽这样说,穆澜却看出许玉堂根本没有为林一川说项的心思。她笑了笑道:“多谢你了。”
许玉堂低声说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皇上叮嘱过我要好生照顾你。”他朝教室看了眼道,“我知道林一川是为了你出头才挨了罚。你离他远点吧。他这人太狂傲,受点教训也是好的。”
难怪林一川不相信许玉堂。穆澜平静说道:“你不喜他。但他还是我的朋友。”
许玉堂急了,一手指天:“他也不喜欢他,你还要和林一川做朋友吗?”
无涯不喜欢林一川,林一川就不能是她的朋友?穆澜退后了一步,和许玉堂拉开了距离:“如果这话是他让你告诉我的,那么请你转告他。林一川是我穆澜的朋友。”
许玉堂倒吸口凉气。她知道她这番话是对谁说吗?他惊愕地看着穆澜。穆澜平静地与他对视着。
教室中,谢胜和侯庆之围住了林一川。谢胜还是那句话:“我们也去。打完板子我能背你回宿舍。”
“多谢。”林一川看谢胜又顺眼了几分。
侯庆之也憨笑道:“我先去找应明打探下消息。他这时应该还在上课,我去等他。”说罢匆匆去了。
林一川透过教室的窗户望着站在树下的许穆二人,见两人神情严肃,心想果然许三靠不住。
“春光明媚,好天气啊!”林一鸣经过两人,故意大声地说道,眼神瞟着林一川,不怀好意地说道,“堂兄,你说你要挨四十大板,为何我心里这般高兴呢?”
谢胜大怒:“他是你堂兄!你不担忧还幸灾乐祸也太过分了!”
“黑炭,你还带着你的铁枪来上课啊?幸亏早晨纪典薄没看到,否则连你一块打。”林一鸣鄙夷地说道。
“既然这样,不如先把你给揍了!”林一川挽袖子就去抓林一鸣。
林一鸣没想到林一川敢在教室里揍自己,吓得哆嗦了下,大叫着往外面跑:“救命啊!”
“林兄!”谢胜一把拽住了林一川,“别再惹事了。”
被他拦了一下,林一鸣已经跑出了教室。他看到旁边甲一班也放了学,谭弈一行人正走出来,胆子顿时又肥了,站在门口冲林一川扮了个怪脸,贱贱地说道:“来打我呀!”
林一川大怒,甩开谢胜的手道:“今天不收拾他,我心里过不去!”
见他真的又追出来,林一鸣飞快地跑向谭弈:“谭兄救我!”
谭弈上前一步,任由林一鸣躲在自己身后。
林一川停住了脚步,冷冷地望向谭弈。
有了谭弈撑腰,林一鸣又活力四射蹦跶欢了:“谭兄,咱们去绳衍厅瞧瞧某人被打板子如何?”
这种拉仇恨的事谭弈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冠冕堂皇地寻了个理由道:“开学第一天就有人不守监规去绳衍厅受罚,去瞧瞧也好,方能引以为戒。”
他也没放低声音,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穆澜听见,心里不由升出一股怒气。许玉堂急得拉住了她:“穆澜,你知道谭弈的身份吗?你当面对他发作,他要对你使阴招防不胜防,眼下不是和他硬碰上的好时机。想要对付他得另找机会。”
“我自己知道在做什么!”穆澜甩开许玉堂,大步走到了林一川面前,拽着他就走。同时大声讥讽道:“明明是落井下石,还说什么引以为戒,当****还想立牌坊!”
林一川低头看着穆澜拉着自己的手,轻声笑了起来。
眼前人影一花,谭奕黑着脸拦住了两人的去路:“你刚才说什么?”
穆澜头一昂:“我骂的是****,你气极败坏跳出来做什么?”
看热闹的学生们没忍住,大笑起来。
谭弈一耳光朝穆澜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他没打着穆澜,手掌与林一川的碰了个正着。谭弈冷着脸,瞬间攻出几招,林一川也不客气,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正好侯庆之带着应明赶来,穆澜记起了一条监规,大声喊了起来:“打架了打架了!”
“都住手!生员斗殴罚二十大板!”应明听到一声打架,看到学生们围成一团,大喝着走进了人群。
林一川顿时明白了穆澜的想法,停下来任由谭弈打了自己一拳,揉着胸口叫道:“在下认罚。谭弈是不是也该被打二十大板?”
应明愣了愣。他还不清楚情况,心想林一川怎么抢着又给自己多加了二十大板。
“师兄赏罚要分明。我看到他俩犯了监规打架!”穆澜毫不客气地将谭弈将才说的话还了回去,“开学第一天就有人不守监规去绳衍厅受罚,大家都去瞧瞧,方能引以为戒。”
“师兄明鉴,是林一川想打我!我自卫!”谭弈大声说道。
“我作证!”林一鸣赶紧跳了出来。
应明不清楚谭弈的背景,得了穆澜的暗示便板着脸道:“我亲眼看到你打了林一川一拳。不管是谁的过错,国子监里都不能动手打架。自己去绳衍厅认罚吧!此事在下会纪录在案。”见穆澜笑了,应明深觉自己做得对,也不方便和她多说,拂袖走了。
哪里来的棒槌!气得谭弈脸色发青。
林一川心情大好:“谭兄何时去领罚呀?”
“怎么打也是有区别的。”谭弈低声说道,给了两人一个阴冷的目光,带着自己的人真朝绳衍厅去了。
“我们也去。”林一川眉开眼笑,全不把那六十大板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