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川下意识捂住了胸口。回国子监这几天,他总会找时间溜出去,在外头洗澡换药。再赶回来点卯。难道穆澜闻到了他身上的药味?不会吧?他用的金创药如香膏一般,他还特意用香熏了衣裳。
咦,今天林一川怎么没有浑身发痒了?穆澜很好奇。见他的手捂着胸挡着,越发把脸靠得更近:“是有股味啊。所谓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你自己闻不到对吧?我鼻子可灵了。我跟你说,你身上这股味让我想起了我师父家的猪圈。你还记得不?家里养了两头猪。你还记得当时清扫猪圈时的味道吧?”
她就不信恶心不倒他,吓不跑他。
她离他真近。低头时看到她两撇清叶般的眉,不停嗡动的鼻翼,可爱的像条小狗。林一川这样想着,冲动地伸开双臂抱住了她,手掌将她的脸按在了胸口:“不是吧?你再闻闻,哪有什么臭味!”
他闭上了眼睛。他想抱她好久了。
穆澜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咚咚的心跳敲击着耳膜。让她好不自在。她正想推开他时,感觉他胸口不对劲。她抬起了手。
她的手掌贴在他胸口,脸靠在他胸口。如同小鸟依人。林一川低下头,偷偷亲了亲她的纱帽。
穆澜蓦然发力,将他推开了。她脸上挂着一丝探究的笑容:“大公子屁股挨了板子,胸口还练过铁锤碎大石?”
林一川愣住了。眼里掠过一丝伤心。他仰头望着天,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没有小鸟依人,没有为他心动。她不过是察觉到他胸口裹着厚厚的绷带。
“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穆澜灿烂的笑了,还很关心,“伤得重不重啊?你换药不方便的话,我帮你搞定!”
“谢了。燕声在外面租了房。我每天都去。点卯时回来就行了。”林一川脸上挂着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本想看她出糗着急,怎么到头来又变成她帮上自己的忙了?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说一声。”
“好。”
然后两人就站在树林边上陷入了沉默。
林一川想告诉穆澜这一月发生的事情。又有点堵气。穆澜可没想着和他分享自己的秘密,他这么上赶着说叫什么事?
这一个月林一川出了趟门,胸口受了伤,至今未好。穆澜想起他假装挨板子受伤的事若非方太医透给自己知晓,还被他瞒得死死的。林一川受锦衣卫照拂,难道是被东厂追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穆澜想起了荷包里侯庆之给的玉貔貅,跟着沉默了。
总站在这里不说话也不事。两人同时开了口:“你肚子不疼了?”
眼神碰撞,都知道对方是装的。林一川和穆澜都笑了起来。
林一川捂着胸口道:“我这样子没法进汤池泡澡。”
穆澜眨了眨眼道:“我看到谭弈和林一鸣说了几句后,林一鸣好像没有进汤池。再过几天就是六堂招考。我觉得谭弈或许又想使阴招,出来看看。”
甲三班最有希望考进率性堂的人是许玉堂和穆澜。她担心许玉堂吧?林一川自然想起了无涯,微酸地嘀咕了句:“爱乌及屋啊。”
“你说什么?”穆澜没听清楚。
林一川做沉思状:“我在想,如果想害甲三班的人生病,在汤池里下什么药管用。”
穆澜心想,能用的药那就太多了:“我们都不知道蔡博士的安排。也不知道谭弈他们也会去沐浴。他应该是临时起意。”
“如果要下药,只会从医馆里拿。走,去医馆瞧瞧。”林一川会意。
两人去了医馆。正巧看到林一鸣匆匆从医馆里出来。林一川道:“我跟着他。你去医馆看看他拿的是什么药。能弄到解药最好。来个将计就计。”
穆澜离开后,林一川缀上了林一鸣,直跟到他钻进了汤池旁的一座假山。
林一川跟了进去。
光线从假山孔隙中投进来。林一川闪身躲在石头后面,听到林一鸣兴奋地说道:“我说我喉咙疼,果然给我开了甘草汤,煎好让我回头去服用。我认准了偷偷拿了一包。医馆这种药多得很,装了一整筐。”
谭弈轻笑着:“许玉堂对甘草过敏。煮在艾汤里谁都发现不了。泡过药浴,不出两天他就会浑身起红疹,参加不了考试。对旁人却是无碍。走。”
两人离开了假山,进了汤池。
“还真是为了对付许玉堂。”林一川喃喃说着。想着送穆澜去宿舍那天许玉堂高傲的态度,林一川靠着假山悠然地想,救了许玉堂,他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等了一会儿,林一川没等到穆澜回来。时间不等人,许玉堂泡了加有甘草的药浴就迟了。他只得先进了汤池。
许玉堂正和靳小侯爷聊天。两人已经脱掉了外裳,等着汤池的杂役抬药汤进来。
听说林一鸣喉咙疼,来医馆开了剂甘草汤。
甘草性平,味甘。补脾益气,滋咳润肺,缓急解毒,调和百药。穆澜想不通个中缘由。
方太医将她留住了。带了穆澜进自己的厢房,拿出了一只精巧的竹编食盒道:“你若不来,老夫也要去寻你。春来小公公来送了节礼。这是带给你的。”
穆澜愣了愣。
方太医暗暗叹了口气,背负着手出去了。
穆澜坐在桌旁,沉默良久打开了食盒。
里面只有一纸信笺。字迹隽秀挺拔:“戌时,银锭桥。”
穆澜的心顿时乱了。
见,还是不见?
第150章 公主有约
汤池的厨房水汽蒸腾,药香绕梁。杂役像搬家的蚂蚁,将一桶桶煮好的药汤传到尽头硕大的木斗中,再经由竹管流进汤池。
白雾般的水汽弥漫,遮挡着视线。并不防碍半蹲在房顶上的林一川看清楚谭弈等人的行动。送进厨房的药包里混进了甘草。木斗中也被扔进了一包。
“心思慎密。只要许玉堂泡澡,就会中招。”林一川自言自语着。
不让许玉堂泡澡就行了。可是这样岂非便宜了谭弈?他想起了还没回来的穆澜,一溜烟走了。
木桶浴的厢房建在汤池后面。林一鸣穿着中衣蹑手蹑脚走到许玉堂和靳泽海的房间外,左右瞧着无人,用手指捅破了窗户纸,眼睛凑近了破洞。
热气蒸腾的房间里,许玉堂和靳小侯爷舒服地躺在木桶中,眼睛半阖。林一鸣贼笑着缩回了头,回了旁边的房间。
“成啦。我亲眼看到许玉堂泡在木桶里。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谭弈笑了起来,脱了衣裳泡进了木桶:“许玉堂想进率性堂,门儿都没有!”
一个时辰后,沐浴后的学生们精神焕发,整齐列队,前往什刹海。
沿途引来京城的小娘子们尖叫声不断,香囊荷包鲜花雨点般投向这群朝气勃勃的年轻学生。
“许玉郎!我看到许玉郎了!”
“那是谭公子!”
“你们看到那位小公子没?长得好俊俏!”
“旁边那个才叫俊俏!”
林一川伸手捞住一只砸向自己的荷包,瞬间听到扔荷包的女子喜悦地叫了声,脸禁不住有点红。他偏过头看身边的穆澜。穆澜正顺手将一位女子送给她的荷包挂在了腰间,冲那位姑娘微笑。欢喜得那位姑娘又蹦又跳。他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怕那位姑娘会错意?”
穆澜笑咪咪地说道:“谦谦君子,美人好逑。京城女子素来热情,何不大方一点?咦,大公子家里开着青楼,阅女无数,还会脸红?”
谁阅女无数了?林一川撇了撇嘴,将荷包塞进了穆澜手中:“喜欢你就挂着呗。”
穆澜就真的将荷包挂在了腰间,眼明手快的又捞了一只,一并系在了腰间丝绦上,开心的说道:“回头拿到绣庄去。一只至少能卖十五文。”
她边说边冲旁边的姑娘们展露着灿烂的笑容。腰间渐渐挂满了琳琅满目的荷包。
林一川哭笑不得:“你穷成这样?我明明记得你赚了我不少银子。还不够你花销?”
“我家开面馆能赚多少银钱?二十来号人要生活,我多攒点给他们买点田。”穆澜边答边推搡了他一下,“那边几个姑娘都看着你呢!快冲她们笑笑。”
林一川:“……”
这时,两人听到旁边有姑娘轻声叹息:“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那位谪仙般的公子。”
穆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里升出一层唏嘘。
冰月姑娘进了宫。她和无涯捅破了窗户纸。再也回不到放下身份地位秘密的时侯了。
瞬间低落的情绪悉数落在林一川眼中。他磨着后牙槽问她:“那位谪仙般的公子是宫里头的那位吧?”
穆澜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才有鬼了!林一川明明气得想跳脚,又无从发作,悻悻地转开了话题:“你怎么在医馆呆了那么久?你再来迟一会儿,就整不到谭弈了。”
“配药不需要时间?”穆澜又翻了个白眼。
噎得林一川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半晌才道:“晚上你别忘了,给杜先生放灯。”
想着无涯的相约,穆澜深吸了口气道:“戌时,莲池见。忘不了。”
相见怎如不见。
那就不见吧。
林一川露出了笑容。
学生们到什刹海时,正赶上赛舸。
远处那座白色的大帐格外醒目。乌泱泱的官员禁卫太监宫婢与新科进士们也没能遮挡住正中那袭明黄的身影。
两位博士带着学生们在草地上席地而坐。
京城百姓围挤在四周,争相目睹琼林宴进士们的风姿。那些目光也分出一些投在监生们的身上,让他们挺直了腰背。
“寒窗十载,只为了这一刻的荣光啊。他们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蔡博士看着学生们眼里的艳羡,开始了新一轮的思想教育。
春来匆匆从大帐中走来。与两位博士和随行的纪监丞见过礼后道:“赛舸之后有马球赛。皇上特许监生们观赛。监生们可组两队进场表演。”
举国上下皆迷马球。学生们欢呼雀跃,朝着大帐三呼万岁。
春来朝穆澜瞥了一眼,笑着走了。接下来蔡博士慢悠悠地向素来不对付的陈博士笑道:“各班自建队伍吧。”
靳小侯爷朝荫监生们挤眉弄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甲三班的荫监生和捐监生读书不如甲一班的举监生。打马球这种事,能甩甲一班几条大街。
谭弈皱了下眉,又舒展开了。
看完赛舸后,学生们进了马球场。
大帐后面新辟出一大片空地。禁军们组成的人墙外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锦烟公主穿着马球服,骑着马绕场跑了一圈,停在了国子监的学生们面前。
谭弈眼神一亮,站了起来:“见过公主殿下。”
学生们跟着起身见礼。
“免礼。”锦烟公主在人群中寻找着穆澜,瞬间和林一川打了个照面。
认出是那天林中的娇蛮女子,林一川嘁了声。
原来他是新进监生啊。终于找到他了。锦烟公主正想发作,突然看到了林一川身边站着的穆澜,脸上浮起了一层红晕。她顾不得找林一川报仇,大方地和穆澜打招呼:“穆公子,你会下场吗?”
穆澜望着小公主笑:“我们班队员够了,我不上场。”
特意和皇兄提出让监生们打马球,穆公子怎能不上场?公主殿下望着已换好马球服的许玉堂道:“许三,你让个名额给穆公子!”
以穆澜的身手当然可以。许玉堂笑道:“殿下有令,自当遵从。”当即让一名荫监生和穆澜换衣裳。
锦烟公主满意地拍马去了。
学生们再次坐下。谭弈望着锦烟的身影,心间掠过一丝酸意。她忘记自己了!她怎么能忘了他?他脑中全是锦烟对穆澜娇羞说话的脸,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冷冷地望向了穆澜。
敢碰他的人,他要穆澜死。
----
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周末起开始补更,大家再忍两天。
第151章 朕改主意了
宫里下旨让监生们组队比赛,很贴心地准备了衣裳鞠杖和马匹。去换衣裳时,谭弈看到甲三班里出场的人有林一鸣。
许玉堂居然肯用林一鸣?谭弈有点不解。脑中一道念头闪过,他明白了。林一鸣学业不成,击鞠这种事定是个中高手。
他慢悠悠地换着衣裳,目无表情看着穆澜和林一川有说有笑。锦烟对穆澜绽放的笑容里有着异样的娇羞。别人没瞧出来,他却看明白了。那张笑脸像一枚火炭压在他心上,烧灼着他的心。如果不是在御前,谭弈想,他现在就会提刀过去捅死穆澜。
锦烟是他的。
谁碰谁死。
林一鸣经常感叹自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但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无时不刻找机会向谭弈显露自己的忠心。他不是笨蛋。林家二房想要夺产业,除了依靠东厂,还能怎样?谭弈一个眼神让林一鸣知趣地放慢了换衣裳的速度。
甲三班的领队是许玉堂。出了帐蓬,他扫了眼身周的人。靳小侯爷这几位都是从小相熟的世家公子,击鞠的水平他了解。穆澜有武艺,又是公主钦点,应该没问题。林一川不必说,富贵人家长大,击鞠术不会差。林一鸣自告奋勇,扬言自己是江南击鞠第一。林一川替他证明了。但是许玉堂仍然担心林一鸣。他留在帐蓬里,该不会和谭弈商量着使坏吧?
接到他的目光,林一川望着换衣裳的帐蓬懒洋洋地说道:“放心,我盯着他呢。我们班不要会拿头筹。还会赢。”
想起汤池沐浴的事,许玉堂嗯了声,和靳小侯爷等人先去了。
林一川笑道:“我等等一鸣。”
都知道他要警告林一鸣,穆澜笑了笑也跟着许玉堂等人离开。
林一鸣匆匆走出帐蓬时,看到林一川抱着膀子靠着棵树冲自己笑。他眼珠一转:“堂兄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林一川两步上前,胳膊搭在了他肩上,亲亲热热地揽着他往回走:“今天你敢帮谭弈使坏,让我们班输球。我有一百种办法弄死你,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