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扬忙用手去拍安怡的背。
他连着重拍了好几下,直到安怡吐出一口水来,才停住了动作。
望着一身湿漉漉的安怡,陈天扬忙催促侍女道:“还不快去请大夫过来!”
催完侍女,陈天扬又一把打横抱起安怡,大步往安怡的院走去。
他与她青梅竹马,他自是知道她闺房在哪里的。
安怡将手搭陈天扬的脖颈,头靠在陈天扬的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到了院子里,侍女们忙焦急地跑过来,想要服侍安怡。
这时候,安怡才开口说话。
“都下去,我不需要你们服侍。”
安怡对待有身份有地位有家世的世家小姐都从来不留情面,更别说对待自己府的下人了。
她话语有明显的不耐,侍女们即便想关心这位主子,也不敢再前来。
陈天扬已经习惯了安抚倔强发作的安怡,他劝道:“虽然今日天气不冷,但你掉入了水,可不能这样疏忽了。若是水气入体,到时候恐怕会大病一场。”
“大病一场才好,最好病死我吧。”安怡带着浓浓的鼻音说话。
陈天扬对安怡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种语调都已经十分熟悉。听到她鼻音浓重,猜测安怡是哭了。
他低头一看,怀的安怡果然在抹泪。
陈天扬将安怡放在她房间的椅子,再次劝道:“拿着自己身子使性子做什么?”
“我不要这身子了。”安怡哽咽着答道。
陈天扬听了这话,面已经有了不悦。他皱眉斥责安怡:“说话越来越不注意了。你这般任性,又是为了什么?”
安怡是等着陈天扬问她这句话。她抬头望向陈天扬,一双杏眼满是泪水。
她问他:“你还关心我吗?你还在意我的性命吗?”
陈天扬知道安怡这话意味着什么,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答案。
他是想让她死心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苏昭宁的。不知道是亲眼见过那幅绣品《春江花月》,又知道了苏昭宁是刺绣之人后,他为她的才华所打动。
或者是更早一些,她拿算命作报酬给他,听到算命先生说不好的话时,又拼命打断拼命想替他改命时开始,他爱了她的单纯和善良。
抑或是更早的更早,从她给自己一只鸭子作报酬时,他喜欢这位苏二姑娘了。他被她的与众不同所拨动心弦。
总之,陈天扬知道,自己对苏昭宁的感觉,不同于过去他看着安怡的感觉。
他关心安怡,也会心疼安怡。
但安怡在他心,远不如苏昭宁来得重要。
当日,安怡算计苏昭宁,陈天扬毫不犹豫地怒了。他从来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安怡,但那次,他却为了苏昭宁站出来,自己去伤害安怡。
即便安怡哭成那般,他也半点不曾心软,始终用狠话待她。
安怡不能伤害苏昭宁。
谁也不能伤害苏昭宁。
这是陈天扬的原则。
而这个原则,如今安怡县主或许已经知道了。
她如今死里逃生,一身都仍是湿漉漉的,一张略带苍白的脸也是梨花带雨。
她看着陈天扬,朝他凄然说道:“我知道你不在意我,也不关心我。我不难过,真的。我今日请苏昭宁过来,真的是只想让她对你好。”
“只要你好,我心满意足了。”安怡眨了两下眼睛,泪水更快更急地流了下来。
陈天扬心升起一股不忍的情绪。
他叹了一口气,问她:“那你方才是做什么呢?那样高的护栏,你是不小心落进湖水里的吗?”
“不是。”安怡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答道,“我是寻死。我是不想活了。”
陈天扬听了这话,觉得心口一堵,忍不住沉声不悦道:“你寻死做什么!”
“我是不想活了。”安怡也不说其他,只是咬住这一句话不松口。
其实她不挑明,陈天扬也知道原因。
这一次,安怡并没有伤害苏昭宁。至少是说,在陈天扬的眼,安怡没有伤害苏昭宁。
所以,面对安怡的寻死觅活,陈天扬确实心软心疼了。
终究面前这个女子,是他相处了十多年的青梅。
从安怡房的妆匣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陈天扬把其递给安怡。
安怡并没有接。
陈天扬只能亲手去用帕子给安怡擦脸的眼泪。
他如过去一般,柔声细语地劝解安怡:“没有什么困难,是不可以克服的。没有什么路,是走不下去的。藏锡二王子并不是豺狼虎豹,我次在宫的时候,与他结交过。”
“我觉得,对方未必不是一个良配。”陈天扬下结论道。
这话安怡听了,心都要碎了。
可她知道,有了苏昭宁在陈天扬心,她过去有用的闹脾气,如今是不管用了的。
她能用的唯一办法,是借过去的情谊,勾起陈天扬对她的怜惜。
安怡把目光放到自己房的床榻边,她有些语气愣愣地问陈天扬:“天扬,你还记得我床榻挂的那个小竹剑吗?”
没有等陈天扬回答,安怡自问自答了。
她看着那已经明显了年岁的竹剑说道:“那是我十岁的时候,你亲手做给我的。那时候,你跟我说,你以后要跟你爹一样,出征打仗。我给你做了一件批风,你回了我这样一把竹剑。”
“你说,以后我学习一样功夫,你带着我一起去打仗。”安怡转过头,看向陈天扬,她含泪问道,“天扬,我的鞭法,你如今觉得如何?算是好功夫了吗?”
陈天扬听了这话,心一酸。
他觉得自己对安怡似乎有些逼迫过急了。
他不喜欢安怡,他喜欢苏昭宁。但是他不应该帮着别人强迫安怡嫁到藏锡那种偏远之地去。
毕竟,任何一个京贵女,都未必能够接受这样远的背井离乡。
陈天扬终于话锋一转,朝安怡道:“藏锡二王子的事情,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若是换了过去,有了陈天扬这句承诺,安怡必定是能够放心下来。
因为她知道,他从来不会失言于她。
可现在,安怡却不敢放心了。
她放心他,她一直放心他。
可是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喜欢了苏昭宁。
她如何还敢放心他?
安怡没有顺着陈天扬的话往下说,而是站起身,打开自己的衣柜,从取出一个小布包来。
那布包被系得很严实。安怡将其打开后,里面又是一个布包。
足足打开了三次,里面的东西才露出来。
只见这包了三层的布包里,装的是许多许多的香囊。
安怡对陈天扬道:“这一个,是你第一年出征的时候,我听说你去的是虫多之地,特意找御医配了驱虫的药然后做的香囊。”
她将那布料颜色都有些褪去的香囊放了一个到陈天扬的手。
然后,其余的香囊,安怡一一往下说。
“这一个,是你第一次受伤那次,我听说你伤到了左手臂,便忙去宫找皇后娘娘讨了好的药材,想用香囊给你送过去的。”
“这一个,是你妹妹雨蕊及笄的时候,我特意给你做的。我想那样的场合,你肯定会穿你最喜欢的青色衣袍,我给你做了同色系的香囊。”
“还有这一个,这是你封将时候我准备的。你那般年轻,得了圣的封将,我真的好开心又好害怕。”
“开心你的战功得到了应有的肯定,害怕你从此不再是我一个人眼最好的天扬,而是所有人眼的那个大将军陈天扬。”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直面的冲击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直面的冲击
安怡说得泪水涟涟,陈天扬听得心也有些酸涩。
其实在苏昭宁出现之前,陈天扬是想过娶安怡县主的。
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习惯。
陈天扬从一个少年成长到现在的骠骑将军,他的每一次胜利喜悦都有安怡与他一同庆祝,每一次挫折失败都有安怡的共同陪伴。
曾经,陈天扬也以为,他会一直这样让安怡陪伴下去。陪伴他日后更长更远,更多的喜悦和快乐。
直到苏昭宁的出现。
不论是最初的与众不同,苏昭宁给陈天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是日后的相处,苏昭宁的心性、才华打动了陈天扬。
总之,陈天扬无确定,无肯定,自己是喜欢苏二姑娘的。他第一次那样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想要和一个人共度余生。
那种强烈的欲望,甚至他彻夜钻研战术时还要深刻。
陈天扬从明白自己的心开始,正视安怡对他的感情。
他第一时间,选择了拒绝。
他不想耽误自己的青梅,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他想要给苏昭宁和安怡都更好的未来。
可是事与愿违。
如今的安怡,过得并不好。
陈天扬对她很内疚。
他在遇到苏昭宁之前,没有想过喜欢与不喜欢,爱与不爱。所以安怡对他的感情,他也是不曾清楚明白地去想过。
他认为,他以为,这种感情,可以做一辈子的兄妹,也可以做一辈子的夫妻。
陈天扬曾经以为,做夫妻也不过是做亲人,只要能过可以了。
但不是这样的。
明白了这一点的陈天扬,面对如今不想嫁去藏锡的安怡,无地理解,无地愧疚。
他终于如同过去无数次做过的一样,抬起手,摸了摸安怡的长发。
他安慰她,并承诺她:“安怡,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嫁去藏锡的。我保证。我用我的性命起誓。”
“我不需要你的性命。”安怡抬手的挡住陈天扬的嘴,阻止他把不吉利的话继续说出口。
安怡任何一次都清楚明白的告诉陈天扬:“我只要你好。我永远不要有任何人、任何事威胁到你的性命。包括我自己。”
像苏昭宁今日犹豫要不要借安怡,直接说出拒绝陈天扬的话一样,如今的陈天扬也是犹豫了。
他与苏昭宁的心境,在某种程度,此时是一样的。
苏昭宁觉得,陈天扬救了自己一命。不同于过去那种对自己是一命,对施恩者却是信手捏来的救命之恩。这一次,陈天扬是真正拿他自己的命,在救她苏昭宁的命。
所以,过于伤害陈天扬的话,苏昭宁很难再说出口。
同样,陈天扬如今对安怡也是同样的想法。喜欢他的姑娘很多,甚至太多。他不可能每一个都在意,每一个拒绝的内疚。但像安怡一样,因为喜欢他而要付出性命,并在他面前仕途付出性命的,如今安怡是头一个。
这种直面的冲击,陈天扬也克服不了。
他也觉得,自己无法再开口对安怡说过于决绝的话。
人都是这样,同一件事,听说和亲身经历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如今,有这种切身体会的,还不止陈天扬和苏昭宁两个人。
在朝阳长公主府里,南怀信与四皇子正在举杯对酌。
今日这场朝阳长公主府的宴会,完全以皇亲贵胄为宴客,除了与皇室有所关联的人,其余人谁也不可以出席。
南怀信的出席,自然也是因为四皇子的缘故。
他毕竟是四皇子的嫡亲表弟。
出席的人都是皇亲,男客和女客的坐席便没有那般泾渭分明。
左右大家算一算,都能说得是亲戚。
七公主和六公主坐在南怀信和四皇子的不远处。
两人说话的声音,甚至南怀信和四皇子这边都能听得到。
六公主本来声音尖锐,一刻薄起来,便格外引人注目。
她又在说话刺七公主:“七妹妹今日怎么也不带着你那未来夫婿过来?虽说姑母说了只请自家人,但既是你的夫婿,也是咱们一家人不是?”
七公主对南怀信的心意,在场的这些宾客,基本都心知肚明。
所以六公主这话一开口,宴席的人,少不得都对七公主投去了一眼目光。
这种目光,让七公主又羞又恼。
她其实是可以不在意这种目光和这种名声的,但前提是,她喜欢的人也喜欢她。
他能与她共同面对,她什么都不怕。
可是,南怀信不喜欢自己!
七公主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面对六公主的挑衅,七公主回答得并不能十分有底气。她端了面前的果子酒吃了一口,将话题转移开来:“今日这酒味道甚好,六姐姐怕是有些醉意了。”
“若是累了,不如六姐姐还是早先回宫吧,免得母后担心你。”七公主这话其实有几分拿皇后压六公主的意思。
皇亲们不是全都知道宫的情形。
四皇子和南怀信却是知道的。
在皇后面前,亲生的六公主,还不如七公主有分量呢。
想到这一点,四皇子忍不住与南怀信低声交谈道:“怀信,你觉得这事有意思吗?”
南怀信望了一眼两位公主那边,答道:“殿下喜欢看,多看看。看久了自然有意思了。”
四皇子听后,端起面前的酒杯又喝了一口,然后颇为认同地道:“怀信说得在理。不过光看两个女人斗嘴,太没意思了。点什么歌舞吧!”
四皇子说完,自行招手吩咐朝阳长公主府的下人,让他们去准备。
朝阳长公主既然办了这样一场宴会,助兴的节目当然是早有安排的。
四皇子这一催促,歌姬便先从旁侧抱着琵琶走出来了。
舞姬也站在后面,显然是等着歌声开始后出场。
南怀信望着歌姬和舞姬那边,对四皇子指道:“殿下,你瞧那后面是什么?”
四皇子看过去,只见歌姬和舞姬身后,还有一群人在等候表演。
他轻声笑道:“你是真看不清楚,还是拿我逗趣呢。不是唱完跳完,又来些耍技艺的,可没有什么差别。”
“唉,每次都是这三样。”四皇子把一只手撑在桌,然后整个人都依靠着手的力量歪坐着,一脸的百无聊赖,“真想不来了。若她不是我亲姑母,真不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