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并不十分之白,绣花鞋的桂枝桂花还来得打眼一些。
那桂花到底有几朵呢?苏昭宁默默地数着。
苏瑾瑜还在说话:“我知道大家心里怎么想,谁不把自己摆在第一位?可第二位是什么呢?第三位又是什么呢?别人或许也自私,可他们还有在乎的东西,也是父母,也许是姐妹,也许是夫妻。总是会有真心相待、倾心相付的人。”
“可我们家我看不到这种真心。我们每一个人都想着自己,而且是只想着自己。人家是在外人面前扭成一股绳子,我们家是在外人面前要剑拔弩张得你死我活。”
苏瑾瑜望向侯老夫人,又看向她身后的苏瑾轩,说道:“祖母,三妹当着四殿下、七公主算计过二妹,今日二弟也是当着七公主污蔑二妹的。这一家子已经离心成这样,祖母可也会担心,下一次他们是不是会闹到圣跟前去?”
“我希望我们这是一个家,不是一个战场。”苏瑾瑜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
这句话,让苏昭宁数到一半的桂花又要重新数起。她眨了眨眼睛,压下心底的酸涩,重新开始数。
而主位的侯老夫人也终于听进去了苏瑾瑜的话。她顺着自己几十年的记忆,往前想,到底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后院的这种算计觉得是正常的来着?
很久的很久以前,在做姑娘的时候,侯老夫人是天真烂漫的。她家虽然有兄弟,却没有姐妹。作为唯一的掌明珠,她从来不觉得每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要想想怎么得到自己的利益,同时削掉别人的利益。
可后来,嫁到长安侯府,每日打交道的人多了,尤其是女人多了。
她开始逐渐改变。
“好了,你们都下去了。”这段过往太过惨烈,侯老夫人回忆起来觉得伤神。
只是视线触及到苏昭宁那边的时候,她还是补充了一句:“今日的事,都过去了。我还是希望你们和睦的。”
不论其余人怎么想,终究苏昭宁和苏五姑娘的惩罚,都是被免了。
迈步走出侯老夫人的院子,苏昭宁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她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走了一段路,直到二房的院子在回廊那头,苏昭宁才转过身,她依旧低着头,没有看面前的人。
“大哥哥回去吧。今日多谢你了。”
她不知道除了道谢还能说什么。他今日给的,太多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放进心里,真的握住在以后的日子里。
只见那双黑色团圆纹的皂靴越来越近。
直到在苏昭宁的面前才停住。
苏瑾瑜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二妹妹,我知道我过去做得不好。”
他一直是喜欢做多过说的。可是如今苏瑾瑜知道,一直放在心里的话,别人怎么也听不见。
“二妹妹。”苏瑾瑜朝苏昭宁道,“我希望,你以后为别人牺牲的时候,除了记得自己有个要照顾的妹妹,还能记得自己有个可以依靠的哥哥。”
今日他说的话,大概他过去一个月说的话还要多。可他只担心面前这个人,还是没有听进心里去。
黄色绣花鞋,桂花被水痕泡着,终于逐渐明显起来。
苏昭宁心底的温暖和酸涩,担心和感动渐渐扩散开来。
她再也无法对这份亲情拒之于口。
“我也希望这是一个家。”苏昭宁感觉到自己说话的时候,鼻子有些塞住。
苏瑾瑜感觉到自己的心也松了一口气。他望着面前的妹妹,抬起手,试探着戳了下那梳得十分饱满的团髻。
那团髻像个包子样的,被戳出了一个洞,却又被其他地方的头发给挡住了。
“大哥哥今日过来帮我,是害怕以后少了一个团子头戳吗?”苏昭宁终于抬起头,看向苏瑾瑜。
她鼻子红红的,眼睛还有些湿润。
被抓了个正着的苏瑾瑜连忙慌乱地收回手,看到面前的苏昭宁,他却知道——这是代表二妹听进去他的话了。
她愿意给他看,她脆弱的样子。
她愿意依赖他这个哥哥了。
苏瑾瑜从怀里忙掏出一块青色的帕子来,递到苏昭宁面前。
他向她保证道:“我会照顾好你,照顾好这个侯府,这个家。”
他想要呵护好二妹这颗难得的真心,也想要让自己拥有这种真心。
苏瑾瑜知道,自己在乎这整个长安侯府,在乎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世的哥哥有许多,对妹妹的心也不尽相同。
被苏瑾瑜骂过的安怡郡主连邀九公主三次,都被对方拒绝了。
她一脸气闷,却是看到了她更加不想看到的人。
北郡王世子看到妹妹的臭脸也是心情反而更加愉悦。
他望着安怡郡主,火添油地朝她道:“我今日特地绕到长安侯府去了一趟。”
安怡郡主抬眼看她兄长。
北郡王世子丝毫不觉得这种眼神有什么威胁,他继续往下说道:“你猜我遇到了谁?”
安怡郡主站起身,朝她兄长冷冰冰道:“我要进宫一趟,你慢慢卖关子吧。”
“怎么,你终于想通了,要去找皇后赐婚了?”北郡王世子扬起嘴角,带了几分笑意去看安怡。
可在安怡看来,这笑意是讽刺,是嘲笑。
她恨恨地留下一句“不关你事!”直接往外冲了出去。
被留在房的北郡王世子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自言自语道:“我还没来得及煽风点火,她去皇宫了。到底是谁替我刺激她了呢?”
总之这是件很让人愉悦的事情。
北郡王世子如是想。
递了牌子之后,安怡却是自己跟在领路的公公身后发起了愣。
她是不想看到她兄长,这才进宫里来。可真去见皇后,安怡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难道真向皇后求赐婚?
不,还是不要。她可不要强压来的姻缘。
可是如果不强压,陈天扬真娶了苏昭宁怎么办?
替安怡领路的公公是皇后跟前的。他与安怡打交道的次数多,便也还是能与她说两句话。
公公关切地问安怡:“郡主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歇一会再过去?”
安怡摇了摇头,答道:“不用。”
只不过公公的话,却让她终于想到自己要跟皇后说的事。
安怡又提起了精神,她问这领路的公公道:“今日七公主来给皇后娘娘请过安了吗?”
公公回答道:“奴才有几天没见到七公主了呢。”
安怡听了这话,心情又好转起来。
七公主肯定是被苏瑾瑜的话气病了。她说不了苏昭宁的坏话,在皇后面前进进苏瑾瑜的谗言总可以吧。
只不过,安怡的这份打算却并没有能够实现。
还是在去皇后宫的路,她的心思便被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只听到一处宫殿之,里面传来安怡无熟悉的声音。
“喝喝喝!”
虽然只是几声练舞时的喝声,安怡却能知道,里面的人是陈天扬。
“陈将军进宫了?”安怡问道。
那公公敢答七公主的事,却是不敢答陈天扬的事。
毕竟七公主是后宫之事,那是他主子皇后娘娘管着的。陈将军可是朝堂重臣,后宫都不得干政。更何况他一个小太监。
公公想了想,将话题引开来:“奴才不知道陈将军有没有进宫,只是今日陈夫人也递了牌子,娘娘准她明日进宫觐见。”
“陈夫人要见皇后娘娘做什么?”安怡的这个问题,小太监自然回答不出来。可她觐见皇后的时候,却是一心都在这个疑虑之了。
与皇后亲昵地聊了许久后,安怡终于忍不住试探性的问道:“安怡老这样进宫打扰皇后娘娘您,没有耽误其余诰命夫人的觐见吧?要是这样,安怡可要被人恼死了。”
皇后看了安怡一眼,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才笑着答道:“那你可真得罪了不少诰命夫人。今日本来陈夫人要来觐见的,本宫为了你,可是推到明日去了。”
“那我可真是大罪了。”安怡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她生母北郡王妃过世得早,皇后严格意义算她的伯母,又一直待她甚好。
在皇后面前,安怡便显得十分的自在。
皇后好笑地看了安怡一眼,答道:“那你赶紧负荆请罪去吧。你得罪的可不仅是人家一品诰命夫人,还说不定得罪了朝廷重臣。”
安怡忙撒娇地唤了一声:“皇后娘娘。”
皇后却是敛了调笑之色,一脸正色地吓安怡:“本宫可未同你说笑。都说陈小将军有了心人,陈夫人入宫说不定是请本宫赐婚的。你这打岔,让陈小将军抱得美人归的日子要后延,你说得没得罪人?”
安怡听了这话,一张脸瞬间惨白。
☆、第一百零五章 咬人的辣椒花
第一百零五章 咬人的辣椒花
皇后见了安怡郡主那一脸苍白的样子,顿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瞧你这模样,还真吓坏了?我们的小安怡怎么变得这样胆小,过去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
“安怡一直都敬畏娘娘您,跟娘娘有一丁点儿关系的事情,安怡都看得天还要大。”安怡虽然心里十分难受,但嘴仍是抹了蜜一般地奉承皇后。
她性子一贯骄纵,行事又是出了名的莽撞,能够顶着个郡主过得这般肆意,自然也有这懂得趋利避害的本事在其。
皇后听了安怡的话,也是又笑出了声。她朝旁边的嬷嬷道:“瞧着油嘴滑舌的劲,日后去了婆家,我可是不用担心她受欺负了。”
“皇后娘娘说什么婆家,安怡才不要嫁人。”安怡跺了下脚,作出娇羞的模样道。
实际,她心里如今却是打起了鼓。
前头皇后才话里话外透露出陈天扬或有求赐婚的意思来,转头又说起了她的婚事。
莫非天扬回心转意,想借皇后娘娘,让他母亲不得不同意?
其实安怡这念头自知有些痴人说梦。但她不愿意让自己往其他不好的方面想,便在心底重复数遍此想法,以麻痹自己。
皇后今日也似转了性子一般,往日打趣安怡两句便不再往下发挥。这一次,她却在这话题不肯转移了。
皇后问安怡道:“安怡可有了心人?”
想到自己哥哥那讽刺的笑容,陈天扬这个名字到了安怡嘴边,仍被她生生吞了下去。她语气娇嗲地又唤了一声“娘娘”试图蒙混过关。
皇后却是再次笑了起来,说道:“小丫头这是也到了知事的年龄了。来喜,你领着郡主去元和殿。”
“安怡,日后可不要说娘娘我不心疼你,今日元和殿里来的可是藏锡族的大王子和二王子。”皇后朝安怡招了招手,一脸慈祥地看向她,语重心长道,“娘娘听说藏锡族选继承人是不讲嫡庶,单论长幼。那大王子虽然而立之年,但却是前途无量。”
听到此处,安怡猛然抬头,一脸震惊地看向皇后。
皇后仍是满口关爱之心:“娘娘是疼你的,若是你实在喜欢二王子,那也没有关系。”
“娘娘,安怡不想嫁人。”安怡没有想到自己等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她饶是再清楚自己现在开口不合时宜,但受此重击,拒绝的话仍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皇后脸的笑意当即一滞,她沉声问道:“安怡难道准备一辈子不嫁人?”
若是嫁去藏锡那种荒芜之地,安怡真愿意一辈子不嫁人。
可皇后话语的冷意却让安怡陡然清醒。皇后平日再宠她,对方也是一国之母。自己这样当面拒绝,面子有些说不过去。
再回忆话语之,皇后似乎也没有完全定下这桩婚事,否则不会说让她较大王子和二王子了。
安怡吸了口气,重新放柔了声音,同皇后撒娇道:“娘娘,安怡如今还小嘛。娘娘您舍得安怡吗?”
“真是个孩子。好了,我也是让来喜带你去面圣。陛下在那边呢。”皇后话语一转,原谅了安怡方才的失礼。
待安怡欢欢喜喜地同来喜公公走了,皇后的神色才变得冰冷起来。
她跟前服侍的老嬷嬷拿了个软枕放在长榻,又亲自去扶皇后,劝道:“皇后娘娘,您今日既然头疼,何不回了安怡郡主的牌子?”
皇后躺到长榻之,手靠着软枕撑住自己的头,无奈地答道:“这丫头越长越大,我瞧着她越来越像她娘了。如不趁着这次机会,将她远远送出去,我恐怕……”
皇后的话没有说完,老嬷嬷却是明白未尽之意的。当年皇登基,三王爷被降为郡王爷,其有运粮不力、影响战事的缘故,实际也有三王妃的缘故。
兄弟同争一个女人,当年的三王爷、如今的北郡王虽然是胜利的那一个,但他没有坐那张椅子,是失败的这一个。
而安怡郡主,若不是因为她自小有些北郡王妃的影子,也得不到圣的郡主封号。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真是让人心忧啊。
老嬷嬷心知,安怡郡主是绝对不会愿意嫁去藏锡的。而以皇帝对北郡王妃的情意,安怡郡主若求到跟前,十有八九是要允了的。
可如今她家主子正犯了头疼的老毛病,老嬷嬷也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猜想来让皇后烦心。
不过很快要让这主仆都安心的是,有道是善恶终有报,安怡种下的那些苦果,终于要被她自己尝到了。
来喜是先前引安怡进宫的那位小公公。
领了安怡郡主要去面圣,来喜自然更加谨小慎微,无时无刻不注意这路的动静。
安怡郡主明显不太高兴,他可不要惹恼了这位祖宗。要是被她在圣面前告个御状,他是皮剥了都不够圣出气。
眼看元和殿在眼前了,安怡的眼睛偏不受控制地被另一处给吸引了过去。
只见陈天扬从另一条宫道走来。一个陌生、不知廉耻的女人几乎挂在了他的臂弯之!
安怡瞧见此景,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
她与陈天扬相对而行。若是换了以往,对方早该看见自己了,可如今他瞧都没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