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高德突然抱着肚子大笑起来,“你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还真是幼稚。”
“你想说病毒是什么?你又对病毒了解多少?会比我这个研究了数十年的人所知道的还要多?别做梦了,研究是永无止境的啊。”他说着,摸了摸输液的管子,“你现在说的任何会影响实验进行的语句,我都会认为是你为了尽早结束痛苦而编造的谎言,所以,不要试图影响我。这些白色的液体,你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了吧。从你右手边输进去的是病毒,而你左手边的是抗病毒血清混合剂。”
病毒?宁欣猛地看向管中的液体,难怪从刚才开始,她就感到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现在这感觉越发明显了。
高德给她注射这些液体的目的,稍微一想便很清楚了,恐怕这是跟孤岛经历过的一样,是要对她进行异化的重新唤醒。
“身为一个女人,你这样聪明可不好。”高德看了一眼机械臂上的数值,显然他从宁欣的神情中已经猜出了她的心理活动,“这是人体能够接受的极限速率,会很痛苦的,希望你能挺过去。宁欣,我希望你清楚,惹恼我对你是没有任何好处的,而这,就是你逞一时口舌之快的代价。”
“我知道,你的潜力要比孤岛强很多,毕竟,你那个时候看到的颜色是黑色啊,可怜的小孤岛也只是看到了深红色而已。”
孤岛,小孤岛,这个名字也是他配说出来的吗?孤岛在哪?他们被抓回来的人都在哪?对了,还有禾泱泱,刚才高德为什么不介绍禾泱泱的现状?究竟,是为什么?
她想要大声的质问,可“咚”地一声——宁欣忽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身体左边的冰冷与右边的灼热混织在一起,心跳声便越发清晰起来,冷涔涔的汗顺着额头淌下,滴在电极线上。
她能感到,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在如潮水般消退,但她还是要勉力说话:“禾泱泱呢?她怎么样了?”
“还有力气说话?这表现是相当不错呢,看来实验会进行的很顺利。至于禾泱泱,”高德说,“毕竟是前领主的女儿,谁敢对她做什么?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好了,我也该出去了,午餐时间到了。”
高德最后说了什么,宁欣一个字也没有听清,也无法听清,耳朵里的轰鸣声越来越大,直到高德离开,这声音也没有消散的迹象,像是某种风声,能够把她卷进去,撕成碎片。
*
全世界的病房都是同样的惨白,宁欣睁着眼睛盯着惨白的天花板看了三秒,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她是真真正正的回来了,回到了她曾远离的那个几乎快要遗忘的世界。
病房的门被人呼啦啦推开,有医生和护士跑了进来,激动的对她说着什么,但她的眼里只有站在床边的那对男女。
医生说她昏迷了三个多月,这三个多月都是他们在照顾她,现在她刚醒过来,还需要多观察几天,毕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被一个大条幅兜住,对身心也是个不小的冲击。
目送着医生离开,宁欣坐起来,看向身边的两人,眼底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姐——”嘶哑的喉咙发出的音调有如拽锯,但她还是尽力得体地笑着,“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女人眼底的紧张与担忧一下子减少了一半,她低下头去,似是想笑,可扑到宁欣身上的时候已然变成了抽泣。
“宁宁,你阿兰姐对不起你,就算你当时要轻生,我也该拉住你的,可是……我苦命的宁宁……”
宁欣看着抱住自己的邢兰,又看了看站在一旁西装革履的张腾飞,她记得,这个叫张腾飞的,应该是她的学长,就是因为他,邢兰才对她起了杀心。
他现在,怎么会在这里?看起来,她昏迷的这三个月,俩人发展的不错。
邢兰还在抱着她抽泣,宁欣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厌恶,她不过装了一下失忆,就被邢兰说成是她自己轻生,她从来没发现,她的这个“姐姐”演技竟如此之好。
只是,既然想要杀她,想要她去死,又把她弄到医院里做什么?
她想起,在实验室醒来之前听到的那个想要让她去死的声音,就是邢兰对昏迷的她所说的话。
“阿兰姐,我这不是没事吗?”宁欣抬了抬手,发现穿着病号服的自己全身无力,肢体僵硬,根本推不动伏在她身上的邢兰。
邢兰抹着眼泪直起身,连忙点头念叨:“还好你没事,还好还好。”
“学长,你怎么也在这?”宁欣将目光投向张腾飞。
张腾飞为了宁欣能够醒来而表现的喜悦瞬间被尴尬的神情取代。
“是这样的,宁欣,你刚经历了这样的事,刚刚才醒,我是不该问你这件事的。”张腾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说,“但是时间快来不及了,你还记得,教授的实验数据你放在了哪里吗?”
“哦对,实验数据。”宁欣突然低低地笑了,“我昏迷的这三个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现在醒过来,有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得好好想想。”
“嗯,希望你尽快想起来。教授现在急需你的那些数据,拜托了。”张腾飞言辞恳切,他看不太懂宁欣在笑什么,但这笑容却让他有些心虚。
“放心吧,学长,数据不会丢的,我记得我记到了某个笔记上……”
邢兰偷偷打量了宁欣好几眼,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便开口说:“宁宁,你的那些笔记,我和腾飞差不多都翻过了,没看到有什么数据。”
看到宁欣突然敛去了笑容,邢兰忙补充说,“宁宁,你要理解我们,毕竟这个课题涉及到腾飞的毕业,你又昏迷不醒,我们也是不得已才翻了你的那些笔记。”
宁欣的手慢慢在被子低下收紧,本来打算还可以继续与他们虚与委蛇一番,可现在,她实在没了这个心情。
“我头好沉,可能需要再睡一会儿。”
“那好,你先好好休息,我和腾飞去帮你买点吃的。”邢兰拉住还想说些什么的张腾飞,两人推推搡搡地走出了病房。
周围清静了不少,宁欣闭上眼睛,梳理起在这个世界的记忆。
她记得半年前,大学的马教授看了她的学期作业之后,让她参与了一个与时空穿梭相关的科学研究,而张腾飞得知她能参与研究,便蓄意接近她,向她献殷勤。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邢兰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再后来,张腾飞借口去找她而时常偶遇马教授,一来二去张腾飞也进入了研究组,进入研究组后,张腾飞不再缠着她,而是整天泡在实验室,还对她说他只是想跟她成为“朋友”。
现在想来,或许从一开始,张腾飞接近她的目的,就是那个研究项目,是那个可以让他风风光光顺利毕业的项目,他向她献殷勤,不过都是为了能接触到马教授。
然后那天,为了拿到实验的前期数据,张腾飞和她大吵了一架,她又被邢兰叫了出去,本以为邢兰把她带到天台是打算听她倾诉,可她又哪里知道,邢兰是要推她坠楼。
幸好那栋楼下正有家店在进行开业庆典,扯的条幅足够高足够大,将她兜住,她才能奇迹般的躺在医院里,也才能在昏迷了三个多月之后重新在这个身体里醒过来。
想到刚才那两个人的样子,宁欣就不禁觉得十分可笑,他们,是不知道她在这昏迷的时间都经历了什么,否则,怎么会还敢跟她说话?
既然她已经回来了,那么,就让该了结的都一并了结吧。
宁欣将头埋进被子里,在末世里生活过,都会忘了正常世界里还有法律这回事。
她慢慢活动身体下床,拉开床头柜,看到里面放着的手机,她笑了笑,邢兰喜欢把手机放在床头柜的习惯依旧没改。
“喂,您好,是马教授吗?”宁欣拨通了一个号码,“我是宁欣,我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宁欣在之前世界的故事就到这里了,下一章将直接写她回到末世
☆、孤岛
*
一步,又一步,宁欣挪动着沉重的步子,感受着手腕上电子锁的冰冷,她从不知道,原来1号研究所的走廊会这般漫长。
绝食了三天,再被注入异化抑制剂,以她现在的身体强度,还是难以吃得消。
本以为,她机缘巧合回到了和平的世界,解决了邢兰和张腾飞之后,她会一直留在那里,再也不会有机会回到这个命若蝼蚁的尘纪元,可致力于研究时空穿梭的马教授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他制作出“时空穿梭机”后,宁欣成了首个体验者。
在经过三次天旋地转的失败之后,再睁开眼,宁欣就回到了这里的实验台,然后,听到了工作人员们的欢呼声。
按高德的说法,那么高的速率和病毒浓度,她能够不死已是万幸,竟然还能重新觉醒异化,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到了。”带路的高德极有耐心的打开身前监狱样的房间,转过来对宁欣说,“你想要见的人,就在这里面。我真是不懂,你绝食三天就是为了见一个时日不多的感染者。”
“我想要做的事,你不需要懂,也永远不会懂。”宁欣低头看着手上的电子锁,声音木讷。
高德似乎在她身后叹了口气,但她没有理会,径直越过了最外面的栏杆。
越往里走,四周弥漫的冷气就越重。
一排排的格子互相阻隔开,每个格子里都有一个液体舱,有的舱是空的,有的舱充满了液体,还漂浮着看不出人形的肢体。
孤岛就在中间靠后些的这样的舱体里,唯一不同的是,她所在的舱里没有液体,她的脸色比她身上的乳白色连衣裙还要白上几分,各色的管线连在她的身上,不知是在维持她的生命还是在加剧她的消耗。
“小孤岛——”宁欣扒在隔离舱的玻璃上,已是声嘶力竭,可她的身体实在太过无力,声音一出口就被冻结在空气里,了无踪迹。
手腕上的电子锁撞到强化玻璃上,发出闷闷的咣当声,里面的人儿听到动静,涣散的意识慢慢回拢。
惊诧、震撼、难以置信、由衷的喜悦……一点点从孤岛的眼里翻滚而出。
宁欣与她四目相对,尽力回应着她眼里的灼热情愫。可看着看着,宁欣的眼泪就决堤了,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下,砸到地上,为周边的寒冷又多增添了一点冰霜。
孤岛冻得发紫的唇哆嗦着,她努力说着什么,可如同孤岛听不到宁欣的声音一样,站在舱外的宁欣也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发现了这一点,孤岛不再试图说话,而是突然咧开嘴笑了笑,已经冻裂的唇因着这动作再一次裂开,有腐败的液体沿着她的伤口渗出来。
她对着玻璃呵了一口气,在上面写:很高兴你能来,但是——快走——
一笔一划,冻僵的手指写得缓慢而用力。
宁欣擦掉眼角的泪水,也在玻璃上呵气写:我来救你出去——
有释舟那样的感染者存在,也就是说,人类是可以和病毒共存的,只要找到那个办法,还未失去理智的孤岛,也能够像释舟一样,离开这里,继续生存下去。
她们两人在玻璃上写的字互相看都是反的,但并不影响她们阅读。
孤岛看到宁欣写在玻璃上的字后,突然就泪目了,她摇了摇头,又呵了一口气,写:我从来没有——像喜欢宁欣一样喜欢一个人——如果——
写到这里,孤岛将冻红的手指放到嘴里,等手上的温度回复了些,在玻璃上写:——离开这里——活下去——帮我报复他们——
宁欣以手上的电子锁敲打着坚实的隔离舱,她从孤岛的眼里看到了绝望,倔强的绝望,她不希望这样,她不相信,这样的眼神会是孤岛的眼神。
她踮起脚,在玻璃上换了一块地方,写道:挺住——你想要的——等你出来我们一起——
走吧——趁我还清醒——
孤岛顿了顿,又写:笔记你可以看——
什么笔记?宁欣正要再写到玻璃上问,高德的人就冲了进来,拉住宁欣就要拖她出去。
“放开我!让我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宁欣挣扎着,扑到玻璃舱上,将刚才呵气写的字全部抹掉。
舱内的孤岛也在做同样的事情,玻璃变得透亮,两人在对方的眼中也越发明晰而完整。
宁欣瞪大眼睛用力的记住孤岛的模样,孤岛也在努力看她。
看着舱内微笑的孤岛,宁欣觉得她也该笑笑,可是她并不知道她此刻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她只看到,孤岛看到她笑了之后,笑的越发轻快了。
抑制剂的药效在此时达到峰值,宁欣虚脱一般倒在地上。
视野里一片昏蒙,她再也看不到舱内的孤岛,也看不到听不到周围的一切。
因为她新觉醒的异化是多系异化,难得又罕见,他们担心她的异化还会再次消失,所以不敢对她用大量的异化抑制剂,但即便是稀释了几倍的抑制剂,最后达到的效果也是相同的,让她昏迷,任人宰割。
失血,也是一种唤醒昏迷之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