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想跟她好了。”锦娘的声音里起了一点哭意,“我才不稀罕那种泼妇呢!”
丈夫立马转过头,动了动嘴角。
媳妇真是可爱得要命。
四奶奶语重心长道,“你听奶奶一回,人活一辈子,哪能没个磕磕绊绊呢?要把心放宽,一笑了之!这才过得漂亮嘛……”
她歪起脑袋,猥琐地挑逗道,“来,给奶奶笑一个?”
锦娘经不住她那种滑稽样儿,表情在哭和笑之间摇摆几个来回,终于噗嗤破功,红着脸嘟起了嘴。
“东西不要白不要。你就先收下吃掉,到时候再赖账,就说被我老婆子贪昧掉了——不就成了?”
锦娘低头,难为情一笑,“哪能这样……行吧,我收下便是了。”
四奶奶开心极了。满脸菊花纹笑得扭起来。
“进屋坐吧,外头冷。”
“不坐。脚上都是泥,不进去了。”她拉住锦娘,轻轻地说,“你们最近要当心啊。”
那张堪称神奇的脸说变就变。立马从和蔼转为阴森,用诡秘的语气说:“天下要乱啦……有恶神下凡了。”
锦娘瞪眼,“哪……哪个恶神?”
她晓得,四奶奶瞧见的指不定就是上头那位——还误以为是神呢!
四奶奶向坡上的阿泰瞄了一眼,摆摆手道,“天机比较严重。我老婆子不敢多嘴。”
她的表情又一换,从黑巫婆变为长舌妇模样,轻声道,“还有个事要教你知道,灵玉那死妮子在到处动脑筋呢。”
“动脑筋?”
“嗯,说你们抢了她宝贝,请那个大高个江湖人帮她拉人马,要来对付你们呢。”
“您咋知道的啊……”
“村里都知道。她逢人就说宝贝被你们夺走了。要请江湖上的正义人士来作主。”
锦娘木然撇撇嘴,江湖人士还真吓不到她……
“我才不怕。”
四奶奶抓起她水葱似的手摸摸,叮嘱道,“总之,要当心点。不要离你男人太远……我走啦。不多说了,羊都冻得发抖了。”
锦娘笑了笑,柔顺地点点头。
她想,四奶奶怎么对我这么好呢?
以前她以为这可能跟丈夫有关系。
现在看来,丈夫和四奶奶之间相处极平淡。顶多只算互相了解而已。
莫非这其中还有别的缘故?
她瞎转着念头,跑回家拿来筐子,把四奶奶带的东西倒下来。并且,拣了十个馒头回了礼。
四奶奶捂在怀里,坐上羊撬,笑眯眯地走了。
气度之潇洒自在,宛如一个传说中的老神仙——虽然丑得要命。
秦漠羡慕道,“每次一看到她,我就觉得自己活得挺木讷。”
“怎么,不会又想拜老太婆为师了吧?”师父戏谑道。
徒弟咧嘴笑起来,“师父这话好像有点醋意嘛。放心,我才不会。”
阿泰回给他一个爆栗子,下坡帮妻子搬东西。
上来时,漫不经心地问,“我说,你这家伙也不小了,家里没给你说过亲?”
秦漠愣了一下。
心说,好家伙,总算想起关心这事儿了——这么多天对徒弟的私事不提不问。
他轻咳一声道,“那个……云信师父没跟您提过吗?”
“提啥?”阿泰皱眉。
“云信师父说……”他犹豫一会,用一种沉静的语气说,“我这辈子的姻缘线断了。”
“断了?”阿泰道。
锦娘停下择菜的动作。
“之前在京城,皇帝赐过两回婚,都是女方未过门人就没了。所以,就耽搁到现在。”
他有点紧张别扭,手里拿了根草棍,在烂泥中无意识地乱捣着,“和尚师父说,我的姻缘很奇特。不能耽误那些人。我曾与人许过生生世世的盟誓。一世的线断了,之后每一世都得断。哪怕到五百世,都得孤独终老……”
锦娘怔住!
阿泰听得光火,低声吼道,“和尚在放屁吧!”
秦漠红着脸发笑,垂眼道,“和尚师父说,我与人许的就是这种绝誓,生生世世,非卿不娶,非君不嫁。我是无药可救的痴人……呃……”
他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既觉怅惘若失,又尴尬得不能自处,半晌抬起脸,故作洒脱地一笑,“无妨,反正没了姻缘,正好求仙问道。”
阿泰的眉毛拧成疙瘩,“那臭和尚就没说啥破解之道?姻缘线断了就接不上了?老子不信。能断就能接嘛!”
秦漠挠挠鼻子。
忘了刚刚玩了泥巴,手上的草棍在脸上糊了一条长长的泥胡子。
锦娘瞧得眼皮直跳。阿泰也无奈地撇了撇嘴。
刚要讽刺他两句,却听徒弟期期艾艾地说,“和尚师父临走时跟我说,若是师父将来肯、肯……替弟子做主,说不定还有续上的希望。”
阿泰眯起眼睛,审视着忸怩成大姑娘的徒弟,“老子咋替你做主?”
“这个……”秦漠干咳一声,低头说,“和尚师父也没细讲……”
“真的?”师父审犯人似的问他。
“不假……”
阿泰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徒弟只觉快被他的目光碾压到地里去了,罪人似的垂着脑袋。
“老子好像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啊……”他阴森森地说。
秦漠抬起头,拔高声音叫屈,“师父,您咋能这样!徒弟好端端向您坦白悲惨身世,您不同情就罢了,还冤枉人有阴谋……师娘,您来评评理看!”
他好像委屈到骨子里了,激动得蹲不稳,一屁股坐进了烂泥地里!
锦娘目瞪口呆。
阿泰把浑身泥水的徒弟提起来,豺狼似的扯起一只嘴角,“啧啧,瞧把你给心虚的……”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晚了。
谢谢支持我的妹纸们。鞠躬~
第58章 幻灭
秦漠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而且是中了毒的猪肝,红得发青——狼狈极了。
他抱住师父的手,比小妾还卑微地请求道:“求您别问了, 我臊得快冒烟了……”
“有啥好臊的?”阿泰噙着狡猾的冷笑,对他不依不饶,“说,云信还给你灌了啥魂汤?”
秦漠可怜地歪着嘴,“这是弟子的小小秘密,才存进心里没俩月,就让它先焐着吧, 发酵……几年再说也不迟。”
“嗯, 跟老子藏奸耍滑?”
“哎,没有。别这样……我是您唯一的徒弟, 把我惹哭了您有啥脸了?”徒弟急得眼睛潮湿, 哀求地瞟着师娘。
锦娘忍住笑, 上前劝道,“好了好了, 不问了。这师父也真是, 谁还不能有点小秘密?小漠你别理他, 快进去换衣服。”
她推了推丈夫, 带着命令意味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阿泰就像被主人管教住的恶狗,不甘不愿瞧她一眼。
“怂样!”他鄙视徒弟一句,缓缓释放了这猎物。
秦漠热汗里裹着冷汗,身上湿透了。
简直有一种死里逃生的虚脱感……
他一边往屋里走, 一边怨念地嘀咕道,“以后我也收个徒弟,天天往死里欺负得了!”
阿泰猛地一抽嘴角,“……”
反了天了!
*
早晨雪势暂缓了一阵子,临近中午,又卷土重来了。
寒风呼号,大雪凶猛地飞掠着。冰冷又迷离的仙境覆盖了人间。
一早上纷沓上演的恐怖与温馨、紧张与甜蜜,在这“仙境”里终究归于平静了……
篱笆只修了一半,被主人搁置了。
“森林别宫”门窗紧闭,将自己与寒冷世界隔绝了开来。
厨房里,镬子“滋滋”冒着水汽。
锦娘端起案板,将擀好的面条下了进去。用筷子轻轻拨开……
食物的香气袅绕着,夫妻俩心里都暖暖的。
锦娘没头没脑地问,“哥,这种天果林那几个帐子都要撑不住了吧?”
丈夫坐在炉膛前烧火,“嗯,李老头两口子昨天跟她说了,让她搬回红楼去住,不管是不是亲生的还想给她当爹娘。毕竟处了近两年了。”
“啊……”锦娘有点意外,“那她回去了吗?”
“没。”阿泰淡淡地说,“她跟三个男人搬到姓江的别宅里去住了。”
“小漠原先住的那个?”
“嗯。”
“她要吃大亏的吧……”锦娘探出身子瞧丈夫一眼,“旁边的锅起大火,我炒一下浇头。”
“嗯。”阿泰抄起一把玉米秆,轻轻一拍便燃了。往旁边炉膛里一扔,又添了几把柴。
“吃不吃亏是她自己的选择。”他接着妻子的话说。
“她如今已失去空间,为何那些人还缠着她呢?”
锦娘在锅里抹上一层菜油。
“不是还得以她的名义围攻咱们吗?”阿泰往火里丢着玉米秆。
“是上头的意思吗?”
“也未必。”阿泰凝视着火光深处,隔了一会才说,“但是,老子必须当作是。”
“这话怎么讲?”
“谨慎一点总没错。”阿泰挠了挠胡子,“那人每步都玩得似是而非,叫人揣摩不透。一个看似愚蠢的动作背后,很可能会布置一个阴险的大陷阱……”
“会有啥陷阱呢?”
丈夫抿住嘴角,没有回答。沉默,一时中止了谈话。
锦娘探出身瞧了瞧他。
他抬起眼,温柔望着妻子。微微一笑。
好像在说:不要怕,老子能应付。
锦娘回他一个脉脉的笑。站直身体,把葱末、姜末炝进锅里翻炒了一会,又加入肉末,芥菜头……
盖上锅盖后,她走到丈夫旁边蹲下,用耳语的音量问,“哥,你觉得要不要救她一下?”
阿泰不解,“救……她?”
妻子露出一点苦恼神情,趴到他膝盖上,轻轻叹了口气,“我虽然讨厌那妮子,怎么欺负她都不解气,但是同为女人,眼睁睁瞧着她被三个男人欺骗,哎……万一她以后变得像寡妇那样,会不会太可怜了?”
丈夫像撸猫一样摸着她的背,“你得搞清楚,欺骗她的不是那三个男人。”
“……啥,是上头吗?”她抬头问。
他嫌她笨似的,刮她的鼻子,“欺骗她的是她脑中的假象。她脑子里有太多的风月幻想,而且都相当□□,就算没这三人,也有别人。你同情别人也该有个限度。她可是你的对头啊!”
丈夫垂眼凝视她的脸,嫌她不争气似的,摇了摇头。
锦娘仰着脸,“可是,你咋晓得她满脑子风月幻想……”
难不成你也像我一样会读心?
阿泰无奈地顿了一会,才说道,“难道你没发现她瞧男人时的眼神?”
“呃……”
丈夫附耳对她悄悄说了一句。
锦娘酸了牙似的,扶了扶腮帮子……
阿泰不屑道,“说到底,她是打着‘爱’之旗号,行‘欲’的本质。她需要身边有男人,你想帮就帮得了?再说,你以何立场去帮她?她现在正磨着牙,要集结武林高手来杀了你丈夫,再把你卖……”
阿泰咽了话,目光冷冷地瞧向火膛里。
锦娘听了这话,岂有不明白的?一时心血来潮的慈悲立刻作罢了。
没错,同情敌人又有何必要?
——我脑子进水了吧!
*
大雪以崩坏的势头持续落下,一连三天没停。
天寒地冻的,要集结江湖高手谈何容易?
——连传信的鸽子都飞不起来呢。
灵玉无奈之下,只得把夺宝之恨暂时搁置一旁,与三个情郎在江氏别宅内安心过起了甜蜜小日子。
自打失去空间,他们对她还是温柔备至,宠溺到了骨子里。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差给她把尿了!
她现在已完全相信,他们对她的爱恋是纯真的,不含杂质的,虽然离经叛道,惊世骇俗,却值得她飞蛾扑火,交付自己……
外面雪雾迷蒙。好像整个世界都模糊了。
她感觉自己陷落到了最隐秘的峡谷中,成了脱离规则的世外之人。
心里湿漉漉的,想彻底放纵自己,来一场尖叫的狂欢,嗨上云霄去。像乘着过山车一样,得到一种歇斯底里的快感。
与他们相处数日以来,虽然频有亲密之举,但他们都敬着她,没有走到最后一步。
每次都箭在弦上了,又生生止住。说实话,别提他们忍得痛苦,就连她也……
若不是顾及女儿家的矜持,她真想学石榴姐那样说:
来吧,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就怜惜我!
——哼!
雪天无事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