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脸色灰败下去,没有说话。
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的心是偏的。
她还在魔的境界里,根本没有回头。
她不想要第三人,也不想要第二人,她只想要泰哥一个——现在这样的泰哥。
他率真又聪明,强大又温柔,是一个豪迈的山水儿郎,世间的浮华都入不了他的眼。
——这些特质让她着迷。
如果泰哥变了性情,这将是多么致命的丧失啊!
可是,不把魂魄融合的话,他会不会崩溃呢?
刚才真应该求如来世尊帮忙的啊!
阿泰见妻子怔怔的,连忙揽住了说,“行啦,别听他的歪理邪论。晚上吃啥?”
——话题没得到回应。
墨君寰定住脚步看着自己的妻子,目光里升起一抹深沉的柔情,看上去好像准备殉情。
他的声音如小夜曲般流淌下来,“ 锦儿,我知道世事变迁,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你的心如今都在他身上,而我……终究成了微不足道的记忆了。”
锦娘撇嘴,“也不是这样。你别说啦。”
墨君寰却继续说,“阿泰老弟的情况特殊,他太过强大,不稳定的魂魄随时可能崩溃。我想,如果必要的话,我就把魂魄献祭给他吧……也算成全你。”
锦娘一呆,“寰哥……”
阿泰要笑不笑瞥着他,目光既像感动,又像讥讽。
墨君寰娓娓说道,“献祭是自愿被吞噬,我的魂魄会被他净化、同化,最终被他吸收,接续原有的碎魂。他会变得强大、完整,但他还是他,性情不会变。你觉得如何?”
锦娘皱眉,“那……你呢?”
“我……”他凄凉又洒然一笑,“我左右已习惯了失去,最后这点东西给了你们也没什么。自此世上再无罪孽深重的墨君寰。岂不快哉妙哉!”
阿泰的眼皮直抽筋。
这狡诈的东西果然阴险,苦情戏唱得行云流水,每一丝表情都隐忍入微。
这样一来,就会在锦娘心中加了分量。
她心软得跟只兔子似的,哪可能对他那么残忍!
阿泰如是琢磨着,刚要开口回击,却听妻子激动地问,“寰哥……你真愿献祭吗?”
两个男人同时一愣。
反应过来后,表情如同冰火两重世界。
阿泰含笑的眼里几乎开出花来。
而墨君寰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这一刻的表情,连他的情敌瞧着也觉得他可怜了。
墨君寰用死不瞑目的眼神盯着妻子,一字一句地说,“没错。我说的句句真心。”
锦娘期待得两眼放光,“……那你愿意现在就献吗?”
阿泰:“……”
我的天呐!真没想到。
这一刻的感觉是,愿意为她死一百次,一千次!
墨君寰浑身僵成雕塑,深深凝视着妻子,好半晌,用无怨无悔的语气说:“当然。锦儿,我只有最后一点要求。如果你肯应我,我就算消失也没遗憾。”
“什么要求?”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我只要一个吻就够了。”
阿泰侧目。
锦娘断然否决,“不行。我要是亲你,泰哥会不高兴的。”
阿泰乐了。嘴巴一咧,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
心说,这真是简直了……
墨君寰不认识了似的盯着她,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面上惨无人色。
锦娘撮着小嘴,用眼神没心没肺地催促着他。
墨君寰沉默一会,忽地释然一笑,轻柔地说,“好,也罢。那我就献吧……我自愿散去一身功德与怨念,将我残魂献祭于周……”
锦娘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好了,寰哥,别说啦。我以为你在演戏,吓唬你呢。你不许干傻事,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墨君寰:“……!”
他的眼里摇曳着碎光,柔情汇成了一片海。“锦儿,我是真心为你着想的。”
——原来她还在意自己,他又静悄悄地复活了。
妻子没小时候好骗了。还跟他玩心思呢。而且装得毫无破绽!
那一脸天真纯粹的期待简直把他的心扎碎了,差点就暴起杀人!
幸好忍了下来……
阿泰也有点哭笑不得。
她倒不笨,还知诈他一诈,可惜心太软,不够狠!
干脆就让他献完怎的了?大不了他不吞噬嘛!
哎——到底还是让这家伙把苦情戏唱成了!
阿泰旁观半天,这时站出来说,“君寰老弟如此待我,哥哥我铭感五内啊。不过,你是一滴黑水,真要献祭了,以哥哥我的道行未必能净化得了你!”
他突兀提了一个辛辣的问题,“老子想起一件事……那个,寡妇是你杀的吧?”
墨君寰答得斩钉截铁:“不是。是那天魔女干的。”
“哼,京城皇族的灵洗呢?”
“也是她。”
阿泰眉梢眼角都堆起嘲意,“行,反正她死了,大可全都推到她身上了嘛。”
墨君寰也笑了,“阿泰老弟这语气,可不像要爱我的样子啊!怎么,我坦白自己是一滴黑水,就突然爱不起来了?”
阿泰瞧了瞧近乎傻眼的妻子,忽然勾肩搭背揽住他,“老弟,你干过的事咱就不追究,反正佛祖都没罚你,哥哥我就只问你一件。”
墨君寰瞧着他,预感好像要被泼粪了。
阿泰睃了妻子一眼,刻意放低声音说,“你在上头没灵气,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不会是靠李燕妮吧?你那么依赖她……咳,有没有被她玷污过?”
锦娘连忙推了阿泰一把,“喂,你这样问……太过份了。”
“啊,失礼了。你原谅哥哥是个粗人。”巨汉从善如流,立刻郑重道歉。
墨君寰心说:果然是一桶粪泼了上来。
他镇定地说,“我当时的身体你也瞧见了,可像被灵气滋养过?我虽然破了杀戒,可这淫戒的底线却始终坚守着。锦儿……”
“别说啦,这个不重要。”锦娘安慰他。
墨君寰更不爽了,声音里覆着一层霜说道:“我在上头就是靠装神弄鬼,骗下面的信徒献祭魂魄滋养自己。实在饿到不行,就抓老鼠吃。这就我的生存方法。阿泰老弟满意了。”
锦娘心如刀割,颤声道:“……是我害你受苦了,寰哥。”
阿泰一看势头不对,连忙给了他一个率真到极点的道歉,“君寰老弟确实受了大苦。老子这话问得狭隘了。别往心上去啊!你看,说好要互敬互爱的,老子一激动又冒傻话了。”
墨君寰朗声大笑,“老弟果然是实诚人,为兄岂会往心上去。”
他这样笑,有一种气吞山河的帝王气概。整张脸的魅力简直惊人。
阿泰心说:娘的,老子真遇到对手啦!
果然一个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嘛!
他也豪爽笑了几声,拍住敌人的肩膀道:“过去的事儿咱不提了,赶紧回家整些好菜,今晚一醉方休!”
一时,有了点皆大欢喜的意思。
秦漠领着一群野兽横穿田野而来,老远就喊道,“师娘,我肚子饿坏啦!”
他飘过来,吃惊地瞧着墨君寰,“这位是?”
阿泰见徒弟一脸孺慕,眼里仿佛在说,“世间竟有如此奇伟人物!”
他立刻忍不住开口刺破了这小子的幻觉。“小漠,来认识一下。他就是你找得千辛万苦的邪教头子。上回附身黑熊,后来附身乌鸦,要你献祭魂魄的那一位!就是他。”
秦漠两眼圆睁:“……”
墨君寰自动端起了长辈架子,和蔼地说:“我是你师娘的丈夫。”
锦娘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秦漠傻眼,“……”
啥……玩意儿?
阿泰本想怼杀回去,却又不忍妻子在徒弟跟前难堪。无奈地把秦漠领到一边,轻声解释道,“他是老子弄丢的一点碎魂,找上门来认亲了……”
秦漠原地石化,半晌结巴道,“所以,弄得天下大乱,一片乌烟瘴气的邪教头子,就是……师父你老人家……吗?”
阿泰朝墨君寰的方向努嘴,“……是他。”
“可是,他不是……你的碎魂吗?不等于就是你?”
阿泰觉得这破官司真是理不清了,没好气地说,“这碎魂显然成精了,你没瞧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互敬互爱,哈哈。。。。
第66章 夜话
“那他认了亲想干吗?”秦漠传音问。
“你说呢?”
“来跟你抢师娘?”秦漠皱眉, 愤然不平,“哼,有志气嘛!确实是成精了。”
不过, 那家伙的一身风姿真是世间少见呐。
虽然师父的雄伟豪迈更胜一筹,但师娘是怎么想的就难说了。
秦漠忽然有了严重的危机感……
阿泰瞅着田里。由金刚带队的野兽“儿郎”们,雄赳赳的站成一排,呆毛在寒风中翻飞,傻得要命。不禁好奇道,“小漠,你这是飞的啥幺蛾子?”
“请他们夜里帮忙巡逻, 防止鬼兽入侵……不过, 现在应该用不着了吧?”
——敌人都来攀亲了啊!
阿泰教训道:“巡逻个屁。老子看你是觉着好玩,领着这帮东西瞎起哄呢。它们能巡逻啥?回头瞅见谁家小孩长得嫩, 大嘴一张就吞下去了!”
儿郎们:“……”
什么话?我们可是有人性的野兽啊……
秦漠被骂得讪讪的, 掉头向后说, “金刚老弟,要不就先撤吧。危机已经解除了。”
语气中掩不住的怅然若失。
金刚轻蔑地白了他一眼, 率领一帮乌合之众, 头也不回地走了。
*
到家, 锦娘以惊人速度做了一桌好菜。
肉食都是“儿郎”们嘴里省下的供奉, 无非是山羊肉,鹿肉,野鸡之类。菜蔬要丰富一些。除了自家种的,空间里也有许多。
那空间, 原是这时空的一个仙境。里面嘉树成荫,瑞兽繁衍,是一片无主的天堂。
她穿越时偶然发现了它,以虫洞将其折叠,藏在了这时空下方。
如今,倒成了私家的果蔬园子。
桌上琳琅满目摆了十几样菜,喝的是高粱酒。
墨君寰久违美食,嘴巴忙得连“官司”都不打了,对阿泰层出不穷的言语攻击一律以宽容大度的笑应付了过去。
像个知书达礼的大妇,毫不理会小妾的尖酸挑衅。
阿泰意识到自己落了下成,立马改变策略,以悍匪般的热情与凶猛灌他喝酒。两人互不相让,你来我往地豪饮,拼光了地窖中十罐藏酒。
谁也没有醉。
锦娘倒是快被满屋酒气熏倒了。
她打个哈欠说:“今晚上来不及收拾厢房了,寰哥要不委屈下,先跟小漠挤挤吧。”
秦漠立马抗议,意有所指道:“我不要,师娘,我怕夜里睡着睡着魂儿丢了。”
锦娘:“……”
墨君寰笑了,很自然地说:“我跟你们挤吧。”
“我们那儿挤不下你。”阿泰一语双关,对妻子说,“锦娘,你先去休息。待会儿我帮寰兄弟收拾。”
“你能收拾个啥?还是我来吧。”她捂着哈欠,去了后面的西厢房。
先打扫、擦拭一番,去卧室搬来一套新被褥,铺好。从空间采来一束白色郁金香,用花瓶装了,放在桌上。
之后,自己先洗了澡,坐在床上等丈夫。
她其实并不困。表面故作轻松,心里紧张坏了。
怕他们打起来,也怕他们伤心。
——“齐人之福”真是世上最可怕的酷刑!
听到阿泰的脚步声,她连忙往被窝里一钻,假装毫无心事地睡着了。
丈夫走进来,脱下袄衫挂在衣架上,好笑地瞧她一眼。伏到她旁边说:“行啦,别装了。他喝醉了,已经睡下了。澡都没洗就上了床,比老子还脏呢。”
正在洗澡的墨君寰:“……”
锦娘的睫毛颤了几下,笑咪咪把眼一睁,拍拍心口说,“那就好。我怕你们打架。”
“打架有啥怕的。雄兽为了雌兽决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应该感到享受。”
锦娘拉住他的大手,调皮地说,“如果真打起来,就滚到山林那头去打好么,别把咱家房子掀啦。”
丈夫笑了,卖乖请示道,“这还要你说……媳妇儿,我今天可以不洗澡么?跟情敌斗了一天,好累……你闻闻,身上并不臭。”
“还不臭!全是酒气。不洗澡你就去跟寰哥睡。两个人好好相爱去。我绝对不介意。”
“噢……气死我了,你这没良心的。行,老子去洗——你可要知道,老子这身毛出自佛祖的坐骑,珍贵得无法估量,掉一根都是天大损失啊……”
他不停撒着娇,咕咕哝哝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