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千寻清欢
时间:2017-12-03 15:21:58

  他比往常黑了,瘦了,言语间也更加成熟稳重。与此同时,阿初的外祖家挂上了白灯笼,她的舅舅牺牲在战场,出师未捷身先死,二房里终日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悲戚。
  一日清晨,阿初同孟黎换上素衣,陪同父母前往徐府吊丧。
  “都别拦着我!我不活了!”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进了房里,将门砰一声关紧。她素来泼辣,丫鬟们守在门口,并不敢进去。她是徐良平的遗孀金夫人,也就是阿初的二舅母。
  徐家二老并不担心她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那房里还有她的娘家哥嫂呢。
  她的哥哥是个圆滚滚的胖子,嫂子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素净绸服,正揉着眼。她哥哥先开口了:“妹子啊,你打算怎么着?还真要在这里立个贞节牌坊?”
  “还能怎么办?”金夫人狠狠得捏着帕子,道:“那个不长进的死了,死的时候也是个没出息的。徐家这样的人家,是势必不肯放了我的,我也这把年纪了,不如在府上好吃好喝的过完下半生。再说了,他也是战死沙场,朝廷不得给我个封赏?”
  他们金家早就破败了,能攀上徐府的亲事,还是早年金老太爷订的娃娃亲。
  “哟!你还念叨着那个呢。”她哥哥啐了一口,小声道:“你们女人家是不知道,这杨元帅表面上风光,实则是功高震主啊。再说死了的士官这么多,谁封赏他呀……你们等着看吧,过不了,金陵城里就要血流成河喽……”
  金夫人吓了一跳,道:“哎呦哥哥,难道说,这杨家很快就不行了,徐家不会被牵连吧,我可得躲开。”
  她哥哥道:“妹妹,你听哥的安排,准没错。”
  阿初刚刚跪拜完毕,便听到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我的夫君哟——你死的好惨,好惨……”
  旁边徐家二老的脸色便都有些不好。都当着没听见这动静,前方传来噼里啪啦的砸打声,金夫人的哭喊声又灌入了耳里。
  “你说你这么不成器,怎么就走了呢,留下我孤儿寡母的怎么办!”
  “哎呀呀这全家,以后会怎么欺负我呢……”
  她越说越不像话,阿初皱了皱眉,她并没有看到二舅舅家的表妹木荷。只是木荷素来不为她的母亲喜爱,金夫人只疼小儿子,好像木荷不是她亲生的似得。之前只有舅舅对木荷好,如今,舅舅走了……
  金夫人又哭又骂的闹了一阵子,伴随着瓷器的碎裂声和鬼哭狼嚎,越发闹得不像个样子。徐老夫人发怒赶了过去,拿寡母的声音渐渐远去,应该是被拉远了。又是一群人的脚步声匆匆忙忙的离去,一下子寂寥无声。
  阿初蹑手蹑脚地走进后院,见门上无锁,一手推开了。
  摔碎的椅子,满地的黄纸,还有破碎的瓷器中,木荷呆呆地跪坐在木板地上,别无他人。她头发凌乱,素衣上还沾了些血,不知道是谁的。
  阿初的眼泪,扑簌一下就落了下来。
  经过金夫人的这一番闹腾,徐家再为孙儿考虑,也不会扣着她不放了。
  便应允她带着嫁妆离去,自行婚配,只是一儿一女要留下。金夫人走后,木荷和她的弟弟被接到了徐家二老那里教养。
  一切又重回风平浪静。只是孟黎没能中榜,让大舅母略有些不满,说要等双喜临门,让婚期再延长一些。
  二夫人觉得无脸,又不好说什么。
  四月下旬,阿初收到了花会的帖子。
  她来到金陵三年,除了自家姐妹,也有寥寥几个闺中密友。便早早地备好了衣裳和首饰,精心打扮后随同云庄一道,坐着马车到了陆家。陆家的家主同先帝是连襟,也就是说是当今圣上的姨夫。陆家女儿自幼花容月貌,吃穿用度可媲美公主,也最爱在春光明媚的时候下帖子邀请全城的贵女,来自家园林里游玩。
  阿初不爱热闹,见几位相熟的好友有事缺席,便离开了人群,独自在半山腰上的凉亭里品茶吹风。她打发丫鬟去取些物品,只是等了许久丫鬟也没有回来,便盈盈起身,顺着石阶慢慢往下走。
  只是,这好像不是来时的路……
  隐隐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阿初吃了一惊,她才发现旁边有一堵陌生的白墙,陆家请来的男宾在庭院里高谈阔论。阿初下意识想要转身离开,可她看到了大哥孟秋,还有一个人……
  等他回过头来,阿初呆了呆。
  她自幼过目不忘,见了一面的人都能牢牢地记住相貌。虽然两三年过去了,可她还记得那是任寇!对,她的未婚夫任寇。见他身材修长,笑声爽朗,比起记忆中的青涩少年,成长了很多。阿初痴痴地瞧着,直到身后有人用懒洋洋的语气问——
  “你在偷看什么?”
  
 
☆、第003章:
 
  
  阿初一下子扭过头来。
  那是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一身月白锦服,虽未束发加冠,眉宇间却已流露出凌人的气势来。他的黑眸如漆如电,直勾勾看着阿初。不知为何,被他盯着总有些做贼的错觉,可阿初才不怕。
  她皱着眉反问:“你又在偷看什么?”
  那少年郎抿了抿唇,望着她反倒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他笑盈盈道:“佳人窈窕,为何不看?”
  他如此的直抒胸臆,想必是个混迹于花柳从中的浪荡儿,说出这样的情话竟连脸都不红。阿初瞧着自己瘦弱的身板,那人又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是谁家的小姑娘?可是迷了路?”
  也许是他们的说话声太大,庭院里的人竟有些察觉到这里的动静,有人朝着这里望来。阿初吃了一惊,也顾不得在他的面前逞强,寻个空隙猫着腰一钻,匆匆忙忙地跑走了。那人不好去追她,只能在后面喊着:“喂!你又走错路啦!”
  阿初没有听见。她走下石阶,隐约听到前头有人在唱戏。她好奇地走进别院,见戏子正在台上吱吱呀呀唱着戏,好像是在演三打白骨精。台下只有一个老太太眯着眼躺在藤椅上,旁边两个丫鬟在给她捶腿。
  别院四周栽满了翠竹,郁郁葱葱,和她裙子的颜色极为相衬。她轻轻瞧上两眼,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已经听到了动静,回头一望,目光犀利有神。
  “你这丫头,对,说的就是你,”她笑吟吟看着阿初,朝着她招了招手:“过来呀。你是谁家的丫头?”
  阿初有些惊慌,但很快平复下心境。
  她施施然走上前,行过礼才笑道:“我是孟家的三丫头,一时走错了路,请您勿怪。”
  老太太笑道:“哦,孟家啊,你父亲可是孟良乔?”
  阿初惊讶道:“您知道我父亲?”
  老太太笑而不言,旁边的丫鬟边捶腿边道:“三姑娘无需惊讶,我们老太太呀,心里就像是有一个账本儿,专门记人,恐怕整个金陵没有我们老太太不知道的呢。”
  这是在金陵城,恐怕全城的皇亲国戚,至少也得上百家。阿初自以为记忆超群,但是遇到这位老太太,她还是自愧不如的。老太太瞧着阿初,和蔼地笑道:“你若是喜欢看戏,不妨留下来陪我,等下我派人去跟你家人说一声。”
  她本就不喜欢斗草作诗,见老太太邀请,便高兴地留下了。丫鬟给她搬来一个春凳,阿初看得目不转睛。
  “我记得,你家本是北方的?”冷不丁,那老太太问她。
  “是呀,我们本是洛阳人,只是前些年战乱才举家迁徙到了金陵。”阿初怅然道:“自从来到金陵,就很少看到这样的热闹戏了。”
  老太太闻言一笑:“我也是北方人,如今家里吃饭,也都还是从前的习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天,看着台上砰砰打打。正看到孙悟空恳求唐僧不要驱逐的关头,背后有人叫道:“祖母!”
  “小二子来了?”老太太道:“你不跟他们闲聊,却有兴致来这里?”
  他笑道:“那些人有什么意思,过几日就要走了,还是多陪陪祖母……”又用余光匆匆瞥了眼阿初,故作惊讶道:“咦?”
  阿初:……
  又见面了。
  那少年名唤杨琰,原是当朝杨元帅的次子。
  阿初当然听过他们家的战绩和历史,杨家三代军功显赫,自己的大哥哥孟秋还在杨元帅的麾下。杨家同这次举办花会的陆家也是沾亲带故的,不然,杨老太太为何悠闲地坐在陆家的别院里看戏。
  他挨着阿初坐下,让她一时间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老太太同自家孙子笑着说了几句话,阿初心不在焉地望着戏,决定等会儿就找个理由溜走。杨琰没东没西地说着别的,又问她家里姐妹几人,平时爱做些什么。
  她只能回答:“算我三个,平时喜欢喂喂猫,画个画儿,你呢?”
  杨琰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道:“我兄弟姐妹可比你多多了,我母亲生了五个,我排行第二,我大哥还在安城附近驻着,大妹思锦就在那边你也许见过,还有一弟一妹在……”
  阿初先前有些不耐烦,后来他说的渐渐有趣了,比如小时候带着妹妹出去打猎回来被狠狠打了一顿,大半夜去山里逮兔子……
  他确实是个有趣的人,又从小生活在边塞,也没有太多的男女之防。他的母亲早逝,孩子们都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无拘无束。相比之下阿初倒显得拘谨了很多,像是白白的兔子,安静地蜷缩在一旁。
  “初妹妹,过些时日我又要走了。”他叹着气,瞄了瞄她:“北方战事平,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杨哥哥慢走。”她愣了愣,慢吞吞道。
  杨琰气恼道:“你呀,这话说的可真没有诚意。罢了,指望你个小丫头有心,恐怕还得再等十年。你若有空,可以来我家玩玩,家里只有祖母和小妹……”
  老太太摇头道:“小二子,老身才不孤寂呢,就你在这操心。”虽然是这么说,可看向杨琰的眼眸中尽是暖暖笑意。
  阿初奇怪道:“你大妹妹也走?”
  “嗯,我大妹最是顽皮,整日里闹着,全然没个女孩子的模样。这一次她也跟着去。”杨琰微笑道,依旧有些恋恋不舍的瞧着她:“等我回来了再看你。”
  阿初只好道:“好。”
  杨琰所言属实,没过多久,杨元帅再次率军北上。
  孟秋走后没多久,翟氏被大夫诊断出了喜脉。一时间阖府欢喜,老祖母更是格外重视。
  前些日子就说着要去上香,如今翟氏有孕,更觉得事不宜迟。翌日清晨,阿初和云庄便坐在了一抬颠簸摇晃的小轿子里,丫鬟们叽叽喳喳,在后面的大马车上。孟黎在前面骑着马,掀起车帘,阿初瞧见阿淮正扶着祖母颤颤悠悠的上轿。
  阿初并不信神佛,只是她的母亲见神就拜,她去多了寺庙道观,一时间提不起什么兴致,垂着头昏昏欲睡。
  微风吹过帘子,隐隐可以看见外面的行人和忙着摆摊的商家。待出了城门,上了山路,她的脸色也越发差劲了。
  “姑娘怎么了?”
  等下了轿子,等候多时的柳橙和莹雪忙上前扶她。阿初摇了摇头,她只是稍微有些恶心,并不能因此影响了全家人的还愿。入寺拜完主要的几尊神佛后,她便和嫂子翟氏一道去厢房歇息了。
  厢房里还坐着一对母女,看似也是富贵人家出身,正在那里品茶。
  既然有缘相遇,便一同聊了几句。那夫人是温将军的家眷,温家祖籍在临安,搬来金陵也有十多年了,翟氏之前也是听人略略提过,今日才得一见。
  翟氏拉起温念珠的手,笑道:“这便是念珠?之前在家的时候,便听姐妹们提起过,如今看来,真真是温婉呢,夫人养了个好女儿。”
  念珠脸色微红,稍稍垂下了头。温夫人亦是笑道:“别夸她,你们家的姑娘也不差,可真让我羡慕呢,我就念珠一个孩子。”
  翟氏打趣道:“夫人有个贴心小棉袄,不是最大的福报吗?”
  她温夫人说着笑,阿初也正想结识几个同龄姑娘。她歪着头笑道:“念珠姐姐,你们家来了几个人呀?”
  念珠道:“我们是和姨母一家结伴而来的,除了我和母亲,还有姨母和表姐呢。姨母刚刚有了些事儿,我们便先来厢房休息了。”她略有些好奇地抬头,瞧着阿初:“你是叫阿初吧?倒是个有趣的名字。”
  “哪里有趣了?”阿初不解,道:“我却觉得姐姐的名字有趣,念珠,念珠,配上温这个姓氏,真是好听。”
  念珠闻言笑道:“祖父还在世的时候给起的,家里开玩笑的时候便说,祖父思念某人,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都是年龄相仿的女孩儿,聊着聊着,便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才发现两人家住的竟是这样近,不过是隔了一个街道,闺中女儿不常出门,所以没见过。
  聊到家中姐妹们常玩的游戏,阿初问:“你家里可还有其他的兄弟姊妹?”
  念珠道:“刚刚母亲说了呀,家中唯有我一个独女,平日里真是寂寞呢。”
  “这……”
  “阿初你家里姊妹多,也许不明白这种寂寞吧。”念珠的语气略有些伤感,只听她道:“平日里也只能和姨母家的姊妹们亲近,这是这两年姨母家的姐姐们相继出嫁,快要没人陪我说话了。”
  说着说着,两人嫌弃厢房里闷热,便携手在庭院里坐下。因这里有女眷休息,闲暇人等也不会来打扰,温夫人、翟氏也放心让她们去了。
  她们坐在枫树下的石桌旁,往下望去是茂密的森林,山间缭绕着隐约的雾气。偶有林鸟鸣叫,更添一分幽静。
  念珠突然起身道:“呀,我表姐来了。可,可她身边是……”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在庭院不远处的木栅栏那里,也有几棵枫树,树下那位俏生生的少女,语笑嫣然,应该就是念珠口中的表姐。她身旁还有位身材修长的青年,正同她笑着说话。两人举止亲昵,形影相伴。
  念珠本想唤住他们,待看清青年的容貌,不由笑道:“原来是任家哥哥啊。”她并不曾留意,阿初的脸色骤然一白,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青年男女,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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