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他满意了,点点头,继续品茶,“说吧,什么事?”
他这个态度真可谓不冷不热,好像在提醒她,他此生只爱回忆里的先生,所以无时无刻都想提一下先生,又好像在极力掩饰尴尬的气氛。
唐海黎倒是无所谓,随口反问道:“维文文怎么样了?”
“老样子。”姜蒙楽不耐烦道,“他那明显就是自找麻烦,你管他作甚。在朝上那么做,给家里老爹听见了可不是一顿好揍,差点没打残。要不是因为皇命已经下来了,你可能这辈子就只能看见椅子上的他咯!”
说起来,唐海黎是有些愧疚的,那日在朝堂上,是她怂恿维文文那么做的。但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谁知道维妄周当真保守刻板成那个样子,居然忍心对自己儿子下那么重的手。
她道:“我有点医术,等会去给他看看。”
姜蒙楽却道:“不用了。我早就让随行的军医去给他瞧了,是伤得挺重,但还不至于残废。多养些天总会好的。”
唐海黎道:“嗯。那就养着吧,反正他也在后方,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忽而唐海黎想起,她来是跟他讨论缺水缺粮之事,于是把那传报士兵来找她的事儿讲了一遍,问道:“这事如何解决?”
姜蒙楽放下茶杯,一手指了指帐篷顶。唐海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帐篷顶上有块破掉的洞,因为外面黄沙飞扬,所以从那个小洞正有细沙往帐篷里飘,漏下来的一束强光正照在放茶杯的桌子上。她道:“你是想等下雨吗,我们这儿可没有能预测风雨的人。况且,这最近一个月内易国也不会下雨。”
姜蒙楽眉头皱了皱,茫然道:“我是说这个,影响我喝茶了。你去帮我把那个洞补上吧。”
唐海黎板着脸,翻了个白眼,起身把桌子往右推了半丈远。
他道:“谢谢。”语气干巴巴的,显然对这个解决方式不太满意。
“这下可以认真回答我问题了吗?”
“好。”姜蒙楽起身将板凳也拖到了桌子旁,坐下后,边沏茶边道:“缺水,你就去找。缺粮,你就去催。你是监军,我是将军,我只负责打仗,明白了吗?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也就只能干这样的事情了。”
……
不知为什么,唐海黎看他眼里的神情是有点带着戏谑的,好像故意找茬的,大有一种打算看了她笑话再去救场的感觉。
算了算了,不跟这个小祖宗闹了。大不了去问问在易国的朋友,哪里有水源就是了。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要想进城可不容易。只能去碰着试试了。唐海黎骑着马行出一段路,朝着搜寻水源的士兵的反方向去了。四周除开被易国哨塔所监视的地方,几乎都是找过,没有水源就是没有,再找也是徒劳的。
她朝反方向走,并不是确定那边有水,而是确定那边有大路。一定有行人,准确的说是商人,易国再怎么进入警戒,也不可能封了所有城门,更不可能断了行商的路。就算进不了城,随便问个易国人,可不就知道哪里有水了吗。
跑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看到易国的城墙,没记错的话那处正是西南城门。唐海黎又东边再行了一炷香时间,将马的缰绳拴在了一棵沙柳上,下了马。
因为前面不远处有个小女孩,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看起来才十四五岁。重点是,她担着担子!担子两头挂着两个木桶。看起来,她从西南城门出来,是易国人。穿的不好,应该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出来挑水回家的。
唐海黎走了过去,跟在这个小女孩身后。
走了许久,一路上那个小女孩的脚步时不时顿一下,最后,终于忍不住转了过来,带着哭腔喊道:“你是谁,干嘛一直跟着我?!”这小女孩长得水灵,但掩不住穷苦人家的饥寒之态,面黄,纤瘦。
唐海黎哭笑不得,殊不知这样竟然把人家小孩子吓哭了,忙掀起自己的斗笠垂纱,安慰道:“小姑娘不要害怕,姐姐只是,只是看你等会一个人要挑这么多水,想帮你忙。”
小女孩抬头看她,喃喃道:“好漂亮……”
唐海黎一头雾水,“嗯?”
小女孩又重复了一遍,“姐姐好漂亮,一定不是坏人。”
作者有话要说: 唐海黎(微笑):对对对,我不是坏人。
姜蒙楽(宠溺笑):对对对,她是女主,肯定不是坏人。
挑担子的小女孩(心情贼瘠薄难受):哦豁,亡国了!说好的不是坏人呢?!
唐海黎(emmmmm…):不好意思,我可能拿错剧本了…等等,我去换个圣母白莲花的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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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作者君莫莫的唠叨):我总怕大家…认错人…所以这儿给大家科普下。
姜襄,字蒙楽。
唐合,字海黎。
左篱,字花来。
姜沐,字典目。………大部分人都是有字的,当然,很多也没有………
☆、攻易国(四)
那可不,这马上就要攻打你们国家了,肯定不是坏人这个范畴能涵盖的了。唐海黎心道。她尽量羞涩地笑了笑,道:“那姐姐帮你去担水吧。”
小女孩睁大了双眼,道:“虽然姐姐不是坏人,但肯定不是看着我瘦小就想帮忙的,姐姐是不是想喝水?”
唐海黎略显尴尬,无奈道:“是,姐姐想喝水。”小女孩一笑,爽朗答道:“姐姐想喝水说就是啦!我们易国还不缺水喝!”
小女孩继续往东边走,唐海黎慢慢跟在她旁边。看这话的语气,这个小女孩倒也知道她不是本国人,回头望了望远处看不见的营帐地,她想,这个小女孩一定猜得到。
她劝道:“那小妹妹挑完水就赶紧回家吧,外面不安全。”
小女孩苦涩一笑,“嘿,姐姐哪儿知道,家里和外面一样的!”唐海黎转念一想也是,若是家里好过,也不会都黄昏时候了还被家里赶出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取水。
又行了半个时辰,唐海黎才看到河道。这条河道极小,走近看水倒是很清,只是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望过去看不清这小河有多长,应当不算短,供得起他们整个军队。唐海黎既然已经找到了水源,记清了路线,就该回去了。婉拒了小女孩的好意,将小女孩递给她的盛满水的水瓢放回了水桶。准备转身离去。
谁知小女孩突然叫住了她,“姐姐!”
唐海黎驻足,回头笑了笑,“怎么了?”小女孩放下两肩上的担子,猛地跑过来抱住她,“姐姐带我走吧!我不想回家!我担的水都给你!”唐海黎一怔,长舒了口气,“还是回去吧,家比什么都好。”
“家里穷。”小女孩搓了搓衣角,“说不定过不久就把我卖了……”
唐海黎看着她脖子上的细金长命锁有些出神,犹豫了半晌,“行。那你跟我走吧,水就别担了,跟我来。”小女孩脸上笑出了一朵花儿来,把水瓢从木桶里捡了起来,舀了瓢水,跟着她往前走。
把小女孩领到拴马的地方,回头一看,看她竟然抱着瓢水,一滴未洒,唐海黎奇道:“你把水瓢带上干嘛?”
小女孩认真道:“姐姐一定有朋友吧,我没什么好送的,如果他们渴了,我可以给他们喝水。”唐海黎忍不住笑了,道:“好,我先替他们谢谢你的好意了。”把小女孩小心地抱上马,嘱咐道:“等下抱着我,别乱动,若是被摔下马会很惨的。”
小女孩极快地答道:“我知道!”
易国这种干旱的地方,马匹应该只有军队和皇家才有吧。她应该没见过吧,这小女孩倒是不怎么害怕新东西,胆子挺大。唐海黎心想。
等唐海黎驾着马赶回驻扎的营地时,被吓了一跳。四处灯火通明,巡逻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打着最大的火把。要知道,现在可是大半夜了,这样高调,不被易国的哨兵发现才怪!等等,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如此加大警戒?可这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开战了啊。反而——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长达一里的营地,火光冲天,人声嘈杂。巡逻的队伍有如一条火龙。唐海黎整个心都绷紧了,生怕是出了事。在营地边上下了马,将小女孩抱了下来,把马拴好,道:“你在这儿等我,别乱跑。”
小女孩点了点头,大概是看她这么急迫紧张,也不敢出言乱问。
唐海黎拦住一支巡逻的队伍,为首的士兵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找到左监军了!找到了!”声音大得震得唐海黎往后退了一步,偏头让耳朵躲开这场厄难。这一偏头,可不好。眼睛定格在远处一簇火把下照得十分明显的紫色战袍的人身上。那人也正好看见她。
“左篱!”姜蒙楽吼道。
声音几乎响彻半个营地。离得有些远,唐海黎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从声音听得出来。姜蒙楽的精神状态已经几乎濒临崩溃,这一声吼得是满腔气愤,撕心裂肺,或是万念俱灭后重获新希望的呐喊。
即便是隔了老远,唐海黎有些吓到了,呼吸紧促了些。但片刻后,在姜蒙楽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后,她已经又恢复了平静。哪怕他现在正一手指着她的脸,哪怕他表面一脸的怒火中烧,她却一点都不怕了。因为他脸上还写着,六神无主和害怕。
姜蒙楽指了她半天,收回了食指捏成了拳头,又扬成了巴掌的样子,在她脸的前方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打下去,手停在了唐海黎的肩上,然后环在了背上,变成了把面前的人一把搂在了怀里。只是并不温柔。
唐海黎觉得姜蒙楽大概只是想勒死她,不想被别人发现罢了。片刻后,姜蒙楽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唐海黎深吸一口气,但却没吸到多少,可想而知,姜蒙楽搂得有多紧。这人是把自己当蟒蛇了吧,玩绞杀吧……
还是忍不住了,“住手……我要死了。”
姜蒙楽猛地松了手,两手掌着她的手臂,“怎么,遇到什么事了?!”缓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她是开玩笑的,又恢复满面怒容,喝道:“你去哪儿了?”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像那种说了很久话的人。可能是四处寻她不到,喊得嗓子坏了。
“找水源。”唐海黎答得平稳,一脸从容。
姜蒙楽表情瞬间就扭曲了,“你,你……”然,“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不知何时,那小女孩已经溜了过来,扯了扯姜蒙楽的袍子,“大哥哥,你可不可以别怪姐姐,她都是因为我才耽搁了,都是我的错。”
这可把唐海黎吓了一跳,这小女孩怎么就自己跟着跑过来了。军营有多危险她不知道吗,若是被当成刺探军情的探子被抓起来可有得好受!姜蒙楽则是化愤怒为茫然,“哪儿来的小孩子?”
唐海黎忙把小女孩护在身后,道:“你不是叫我去找水源吗?”
姜蒙楽气不打一处来,“你别跟我提这个!”
“你听我说完。”唐海黎倒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冷静,她实在是不想站在营帐外面就跟姜蒙楽吵起来,“就是这个小姑娘带我找到水源的,不信你看她手里还捧着一瓢水呢。就在东边,只是要绕过易国城墙。有些远,东北方向骑马行一个时辰,再向东边走半个时辰就是了。”
姜蒙楽听了将信将疑地看了看这小女孩,上下打量了一番,转头道:“来人,去几个照她说的去那里看看。”即刻,几个骑兵领命往东北方向去了。
唐海黎随意道:“好了,别板着一张脸了,我这不回来了吗。回营帐说话。”说着就拉着小女孩往军营中心走。姜蒙楽沉气道:“什么叫你这不就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们要和易国开战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敢往外跑!别说三脚猫功夫,你连三脚猫的功夫都没有!路上遇上个拦路抢劫的怎么办!”
“……”
唐海黎很想把自己耳朵捂上,明明天底下找不出几个能打得过她的人,但却硬要装得手无缚鸡之力。第一次她有点痛恨左篱这个硬伤了。无奈,只得道:“两袖清风,好吧?一身白,也没什么好劫的。”
姜蒙楽跟在她俩身后,指着不停道:“你,你!”
小女孩把唐海黎的手攥得紧紧的,小声道:“姐姐,这个大哥哥好凶啊……”唐海黎悄声回道:“乖,你当他不存在就是了。”
“别以为我听不见!我没聋!”姜蒙楽在她俩身后喝道,然后又忍不住“啧”了一声,“你们给我等等,走错路了!”
“没走错。”唐海黎淡然回道:“我就是要去看看维文文怎么样了。”
“你,你!”最后,姜蒙楽还是闭了嘴。
维文文的营帐外意外得很安静。就守了几个人,也没有太大的巡逻过的痕迹。唐海黎掀了帐帘进去,小女孩和姜蒙楽也跟着进来了。
维文文披着头发躺在床上看一本小册子,拿了个枕头支着,姿势很舒服,被子正遮着腿。一盏大蜡烛竖在床头边上,黄色的烛光暖暖的,照得这副场景竟然有些好看。特别是他那认真的神情,抿着嘴,完全没发现有人进了他的营帐。明明是一样的脸庞,却少了平日里的一份清秀俊逸,倒多了一丝暖色。唐海黎心叹不得了,这以后娶了夫人,那女人就是上辈子做了天大的好事。
唐海黎走近,直到遮住他看册子的光线,道:“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维文文抬头,嘴唇微张,面露惊喜,“姐姐!”然后连忙合上了小册子,又道:“我在看戏曲本子呢,可别告诉我爹。”
唐海黎轻笑,“好。”维文文往后看了看,朝姜蒙楽道:“将军哥哥也来了啊,怎么还有个小妹妹?”
姜蒙楽挑眉。唐海黎亦挑眉,显然不能理解维文文为什么突然跟姜蒙楽这么熟了。维文文道:“姐姐,自从那天早朝过后我就没见到过你,你去忙什么了?这些天都是将军哥哥来给我送吃的送药。”
唐海黎和姜蒙楽面面相觑。姜蒙楽冷冷道:“我就来了三次。”维文文一点也不觉得姜蒙楽不高兴,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营帐是将军哥哥安置的,门外的守卫是将军哥哥安排的,照顾的人也是将军哥哥喊的,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