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外之物,顾及得越多,反而会累及自身。”林鸾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
秋夫人被呛了声,阴沉下脸不屑道:“你莫不是要以为,这样便能逃出去。你的身手不差,而我身后的这位虽不会言语可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主,上次的一箭之仇,她还记得真真的呢!”
黑影女子双手握刀,半蹲下身子摆开架势,双眼无神却犹是狠厉,于眉间印出几道深沟。
“再者说了,你现如今又受了伤,即使出了这屋子又能如何?外头还埋伏了许多府兵,料你插翅也难飞!”秋夫人玉手深深扣住掐丝暖炉,挑起一边嘴角不屑道。
话音未落,刀风已起,须臾间,两柄狭长利刃相接,寸步不让。林鸾虽挡下了几刀致命杀招,可却因双腿乏力,手上力道跟不上而连连后撤,臂上腕间皆挂了彩。黑衣女子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眼神略带嘲讽,手上动作亦不停歇,又加快了几分进攻速度。
林鸾见她兴致颇高,心中厌恶至极,世间竟有如此嗜血之人!再看那秋夫人,更是闲适,拥着她的手炉泰然坐在床沿上,兴味地观赏起来,好似再看一出难得的好戏。
片刻恍神,鲛纱屏风卧倒激起阵阵尘埃,利刃破风而来马上就要逼至脖颈,林鸢赶忙反身避让,红光再起,撕扯开她背上皮肉,似有火焰熊熊滚过一般,叫她疼痛难担。
可那人尝到血腥味反而更加兴奋,屈膝迎上,趁胜追击。刀锋杀意凛然,林鸾当即扑倒在地躲避,只听哐当声炸响,又一青花瓷器摇晃坠地,碎成斑驳小片,正好铺在林鸾翻滚的路径上。
旧创未愈又添新伤,点点碎碎的刺痛感布满周身,此消彼长,林鸾拧起小脸倒吸一口凉气,以刀撑地强迫自己半跪起身子。殷红涓涓淌出,顺着刀刃绘成可怖曲线,于石色地面展开惨淡花盏。
浓重血腥味扑来,秋夫人皱了皱鼻子,挥手落下两侧帷幔。黑衣女子笑得凛冽,比起腊月寒风有过之而无不及。黢黑眼珠在眶里上下打转,似乎很满意此刻林鸾的软弱姿态,横起刀刃,甩出点点血珠,刻意踩着那几朵血色花盏向林鸾步去。
窗外应有北风烈烈嘶吼,屋内应是血色狼藉遍地,林鸾不知是自己的视觉出了问题,还是听觉乱了方寸。双手明明紧握着绣春刀,但又感觉不出它的坚硬触感。呛鼻的烟雾好似已经散去,却又好像仍旧纠缠身侧,看来这鼻子怕是要不得了。
意识越来越昏沉,眼皮子格外沉重,仿佛绑上了千斤坠,直直要和那下眼皮私会。眼前景象不真切,隐约中那位蛇蝎美人还端坐在床沿上冲她和煦地笑着,而那提刀的煞星却一步步向着这头逼近,血痕下的银刃依稀照映出自己那双毫无生机的杏子眼。
林鸾笑了,自己都分不清究竟为何而笑。身子绵软如落羽,飘飘然落在地上,面若白雪却无端染上绯色,瞧不出半点生气,只一双杏眼圆睁,空洞却又愤恨。
人之将死,末了是否都会看见幻觉。外头好像有兵刃相接的厮打声,而里头这位从容不迫的秋夫人怎么慌手弄掉了暖炉,还有那位黑衣煞星,好像又同旁人扭打起来。
会是谁呢?
她好累,不如就这么睡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天冷了,感觉自己每天都吃不饱……
☆、清平乐
“阿鸾!阿鸾!”
“小姐!醒醒啊小姐!”
耳畔似有千重锣万架鼓同时在响,震得灵台嗡嗡不绝,惺忪睁开眼,但见柔光淡淡铺陈开去,杏子眼微微眯起,逆光之下,一熟悉的憔悴面容落入视线。
“言……澈?”
林鸾心中疑惑,下意识抬手想去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却不知扯痛了哪一块皮肉,叫她倒吸一口凉气,额上还很应景得渗出了层薄汗。
“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言澈将眉头锁得更紧,上下扫视好几圈仍不见异样,心下大乱,慌忙唤过小厮去取名帖请太医。
“你回来!我……这是怎么了?”
林鸾这才反应过来,望了眼被捆成猪蹄的四肢,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小姐竟还好意思问!我倒要先问问你!昨儿白日出门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回来就落得满身是伤!”
小夕强做愤怒,泪水却止不住往下淌,双手都擦拭不过来。
“昨儿……”
秀眉微微颦起,状做回忆。零星片碎缓缓拼凑,却合不成一个大概。她只记得自己遭了那蛇蝎毒妇的暗算,同她手下的一个高手交锋了三百个回合也分不出胜负,最后自己累到在地人事不省,然后……
林鸾忽地睁大双眼打量四周,小夕,言澈,还有几个言父言母身旁的丫鬟婆子,再看看屋内的摆件家居,确实是自己的小窝没错。可……自己昨晚又是如何回来的?难不成是那秋夫人良心发现了?
“小姐以后就莫要再逞强了!竟还敢独自硬闯贼窝!”小夕嘴上一边叨叨埋怨,手上却并未闲下半分,又是拧毛巾又是试药温,“得亏少爷机灵,及时带人冲了进去,不然小姐这条命怕是真要折进去了!”
言澈?!怎么会是他?他什么时候去的秋府?还带了人?
林鸾偏过头望向门口那修长身影,心中微讶,只一日不见竟活脱消瘦了一圈。那人刚嘱咐完小厮,回身正好撞见林鸾视线,怔了片刻,扯出一丝笑意疲惫道:“你好好休息,外头的事无需操心,有我呢。”
话音刚落便大步流星离去,连门槛都不再跨进,徒留一寂寞木门。林鸾刚想开口喊住他,可他却已然走远,失落感瞬间弥散,他是不是,生气了?
小夕收回目光,搅动汤匙徐徐呵气,将药递到林鸾嘴边:“小姐别多想,少爷许是累了,昨儿抱着小姐回来的时候浑身脏乱,顾不上梳洗就招呼人请太医开方子抓药,忙活了整一晚上,太医们都说没事了,他还是不放心非要在这守着,谁劝都不听。”舀起一勺喂林鸾喝下,取过巾帕替她揩去嘴边余渍。“不过好在小姐醒过来了,不然再这么熬下去,只怕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呀。”
褐色药汁入口虽融暖,却奈何苦味难当,林鸾五官紧皱,别过脸去不愿再喝上一口。瞥见小夕脸上腾升的怒意,又无奈讨好一笑,可怜兮兮地凑过来继续喝药。
“小姐就安心在家养伤,外头的事有少爷在。而且言老爷那儿也嘱咐过,这几日就算有天大的事发生也不可拿来扰你。言伯母也是,从昨儿就开始担心,一大早就出门去寺庙上香祈福。大家伙儿都盼着小姐早些好起来,小姐你就休要再出去瞎折腾了,仔细你的身子!”
看着林鸾乖乖咽下最后一口药汤,小夕展颜一笑。扶她卧下,又仔细捻好被褥,检查了两三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小姐你先歇息着,我去厨房拿些吃食来。”
药力渐渐发散开去,林鸾只觉四肢暖洋洋,好似枕着一床春日朝阳,温暖而不灼热,望着顶上的竹青萝幛发呆,不多久便昏昏然沉睡过去。
迷蒙中似有人轻声推门而入,步履低沉,于床沿上坐下。林鸾动了动身子,一缕碎发垂下,弄得她鼻尖发痒。温热触感拂上面颊,替她撩开痒意。呼吸声徐缓,生怕吵醒她似的。林鸾想睁开眼看看来人,却奈何眼皮子过于沉重,暖阁内的熏香又格外催眠,不消一会她又沉入梦乡,全不知外界纷扰。
再醒来,窗外已是墨色绵延,小夕携来许多吃食,却又拧巴起小脸做苦恼状。看了眼美味佳肴,又瞥了眼包扎成粽子的林鸾,心中纠结。这太医曾嘱咐过,这几日必须忌食,油腻荤腥是断然沾不得的,只能清粥小菜就白面馒头。
林鸾哪里肯愿意,放着满眼的美味不尝,反倒去吃那些寡淡的小米粥,这不是诚心糟践人么?
“小夕,我的好小夕,算我求求你了,就别让我吃肉吧!”
任凭林鸾如何捏紧被子,泪眼婆娑地恳求,小夕依旧心坚如铁,冷峻着一张脸将粥递到她嘴边。
林鸾阖上眼深吸一口气,满屋的饭香便进了她的肚,可张嘴却只有寡淡粥味,兀自咀嚼了半天还是没尝出半点肉糜之香,心中愤愤,好似吃了黄连一般,有苦却说不出。
见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小夕心中放软:“如果小姐真的忍耐不住,那就……”
杏子眼闻言瞬间冒出精光,对着小夕频频点头,期待之状溢于言表。
“那就让人将这些个东西都撤掉,以后也不许在做,直到小姐身子康健,如何?”
见她一字一句如此认真,林鸾栽倒在床上,心中郁结愤懑,抬起一只猪蹄般的手,掩面抽泣起来。
“小姐不吃了吗?那我就都给一起收拾了。”
“别!我吃!我饿!”隐约哭腔自枕上传来——病着的滋味,当真不好受。不光是身体上的折磨,竟还有口舌上的难过。
“言澈呢?还没回来吗?”
“还没回来,听说还有很多事要忙活,得晚些。”小夕利落收拾完碗筷,“天色不早了,小姐快休息吧。”
瞥了眼更漏时刻,已过亥正。真的还没回来,还是有意避着自己?望着琉璃灯罩中的豆大火光,林鸾不禁轻叹了口气。
夜深时分,她睡得正昏沉,隐约感觉有人坐在身旁,手掌温热,像是被笼在掌心。待睁眼,却已是天光大亮。
趁着小夕进门帮忙梳洗,林鸾巴望着门口问道:“就你一个人?”
小夕顿下动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满目狐疑:“对,就我一人,怎么了吗?”
“没什么。”
一连几日,林鸾都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听不见外面丝毫风吹草动,自然也就无需过问,吃喝也全有小夕一人包办,间或有言伯母来探望寒暄几句,便再无旁事。吃了睡,睡了吃,看起来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可林鸾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那人,还是没来。确切地说,是没在她清醒的时候来。
这一晚,林鸾早早便睡下了。
这几日言澈都选在外院书房中处理事务,虽离自己院落颇有些距离,可却离林鸾那处极近,一抬眼便能透过窗户看见那院大门。
瞧见小夕收拾完碗筷出门,心中估量好时辰,便收了笔墨往那院中走去。
轻推开木门瞬即入内,赶忙又关上,停在原地又是搓手又是呵气,生怕将这外头的寒意穿带到她身边。好在小夕心细,暖阁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正好,只一会儿便叫他浑身暖洋。
缓步至床沿边上,却见林鸾面朝里头侧身而卧,双眉不由皱起。明知手上有伤还睡得这般无所顾忌,这丫头,唉。俯下身子抬手搭在她肩头,轻轻发力将她扳回正身。但见一双圆溜溜的杏子眼随着身子缓缓转过,眸光深邃幽黑,直直盯着自己。
言澈吓得后退一步,呆愣了半饷才扯开嘴角尴尬一笑:“我,我就是路过来看看。”
“看什么?”林鸾借着枕头蠕动身子勉强坐正,对着他没好气道。
“看看你,呃……睡得可好?”
林鸾挑起一边的眉毛,言澈息了声音,沉默化开,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
“对不住。”若是我再沉住几分气,拖延至你来……
“对不住。”若是我早些得到消息,你就不会……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抬眸不可思议地望向彼此,继而又同时笑出了声。他们之间,从不需过多言辞。
“屋里太暗,你……去把那灯点上。”林鸾不敢再直视他的眼,只得挪过身子,冲着桌上琉璃灯盏努努嘴。
橘光褪去屋内漆黑,言澈长腿一扬,三两步便坐到了床沿上去,顺手泻了一杯热茶,在手中捂了半天,待到与体温无异才递过去。
“身子可还好些了?”
“只是瞧着严重罢了,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的,我的身子何时这么不经摔了?”林鸾接过茶杯,递到嘴畔,经这几日的休养生息,手上的纱布已卸下好多,吃饭喝水早就不成问题。
“你就嘴硬吧你!”言澈讥讽道,“杜太医都说了,要是再拖上个把时辰,你这小命就真要搭进去了!”
隔着瓷杯,林鸾狠狠剜了他一眼,将茶水一饮而尽,暖意入喉很是熨帖:“接下来的事,如何了?”
“早就知道你会问。”言澈白眼,嘴角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来,“果然,指望你好生养伤不要再过问外面的事,还不如盼着那日头从东边落下来得实在。”
“好啊!那我就伸长脖子等着,好好瞧瞧明儿这日头,到底从哪边落下!”
林鸾扯过锦被便要躺下,言澈忙拽过她的手朗声大笑,待她面色泛红怒火中烧方才罢休。
“好好好,同你说便是。”言澈赶忙敛笑,郑重神色,“父亲已将此事禀报给了皇上,据说皇上气急,当时就派人将那秋夫人发落进了天牢,第二日又革去了秋实刑部尚书的职位,旨意连下,才几日光景就火速提拔了个无名小卒领了刑部尚书的职,现下又示意父亲将那秋实及其党羽一并抓去诏狱。”
“诏狱?”林鸾蹙起双眉,“秋夫人押在天牢,而秋老爷子却要收入诏狱?”
言澈缓慢而又确定地点点头。
林鸾突觉背脊一凉,暖阁温热,可她却莫名打起了寒颤。恐怕这位皇上,早就对姓秋的老家伙起了念头了吧,而他们只不过是被当成枪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妈呀!存稿要没了!!!
☆、苍茫雪
待林鸾将双手上的纱布全部卸下,可以独立用筷吃饭,并喝下一大碗小米粥的时候,新任刑部尚书在一片欢呼雀跃声中正式上任了。
除此之外,大概就是那程老侯爷最近时常爱同言伯伯走动。
等到林鸾双脚上的纱布也被拆去,胃口大开能喝下两大碗小米粥时,刑部一应旧员皆被替换干净,言澈连连称赞: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而后也十分顺应这股风潮,有样学样地将锦衣卫内部也好生编排了一番,尤其是诏狱那处。
对此,林鸾深深点头表示赞成。毕竟能在诏狱里不留痕迹地杀人,若说是没内鬼,她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