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当今江绣派数一数二的人物,即便不认识,不少人是知道曹敏的。
“那是曹老师?”
“被人说次,开玩笑吧?”
“那是文化局的副局长吧,这是怎么了?”
表面端得再高傲得体的人也不能摆脱人类的天性,有人开始向着曹敏靠拢,问,“这是怎么了?”
曹敏嗤鼻道,“不知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大言不惭地说我作品次。”
刺绣是一门需要时间磨练的艺术,年过花甲并成名已久的曹敏自然让人信服,对面的姑娘还怀着孩子,也不知针线在她手上有没有三五年。
“胡说,曹老师你可是江绣的大家。”一边捧着曹敏,一边用指责的目光打向绿。
曹敏扬起下巴哼声接受,新染的黑头发让她看起来充满活力。
葛素淑不乐意了,绿是她带来的人,怎么能让你们欺负,何况曹敏这性子越来越霸道了,自己作品有问题,还不许人家说了是么——
经过和绿的长期相处,绿在刺绣方面的功底深厚,葛素淑是毫不怀疑的。
严厉的目光望向曹敏,沉着的声音发出,“曹敏你不要乱来——”仗着自己的身份,轻而易举地挡住了绿的前行道路。
绿还没开始融入刺绣界,要是因为这被曹敏引导着人们排斥绿,这是很不利的,而她葛素淑今天也是害了绿。
曹敏反驳,“我怎么乱来了,”她的声音响亮,和她的眼神一样大方无畏。
“我为自己辩解怎么了,说我的绣品次,可以。但是也要看是谁,要是随随便便一个小年轻都能说这句话,那么我曹敏这么些年也就白混了。”
绿没想到只是平常的观赏,会引来这样的事。
旁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她很不舒服。挪了挪步子,想要摆脱开来,可是除了对面有人盯着自己,背后也有人凝视着自己。四面囚笼。
女人清秀的面庞,文雅的气质其实是很耐看,使人心神舒畅的,可因着曹敏这个缘故,外人看着绿觉得这个女人有点自大了。
莫不是以为自己年轻,会点刺绣,又长得好看,就得意忘形了——
旁人的打量葛素淑自然也能感受到,语气里含着怒意,“要是年轻的人说不得,那是不是世界不用进步,所有的照着前人的来,毕竟永远年纪永远活不过——”
葛素淑这个比喻有点夸大。
曹敏一字一句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我说的是,一个不懂的人没有权利指手画脚——”
葛素淑被她气到了,这个女人到老,还是这么气人。
围观的人又多了。
绿置于人群中央,在或是随意,或是好奇,或是恶意的视线中,双脚合靠在一起,挺着肩背叉着腰低垂着眸子。
她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而身边唯一可以依靠的葛阿姨似乎被气到了,这让她更加难受,感到不适。
她不是善言语的人。绿抬眼,看着曹老师,大眼睛里有着委屈和不喜。
绿沉默不语的态度让大家认为她心虚了。
“曹老师说得对,要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可以指手画脚,那我们这么多年的研究算什么,这要道歉。”
当有一个人发表意见的时候,内心没有决定下来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倾向已有的方案。
有人点头,有人观望了一眼离开继续自己的欣赏,还有的人那边也不站,就等着看戏。
趴在门口的马帆一脸兴奋,新闻,这就是新闻。
此刻他恨不得有着千里眼、顺风耳,扒着门的手似乎将门框要掰下来。
马帆不自觉地念叨着,“新闻——”
他立刻看向守门人,奔过去,“我能进去一下吗?进去一下就出来。”脸上激动地满面红光。
作为记者的他感性上已经合格了。
守门人本是拿着书在读,屋内的声音传到门外已经淡了许多,是故他不知道屋内发生的事,不耐烦地说,“说过了,无关人士不能进去。”
王斧看了一眼这个留着小胡子烦人的记者,转脚,偏过身子探头望向屋内,巡视女人的身影。
穿过阻碍,王斧很快锁住他的女人,看到女人的神情男人立马就炸了。
把女人送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一会,女人就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男人身上迅速腾起怒气,迈着步子要进屋。
守门人瞄见,跳起来阻拦,“不可以——”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会要进去。
男人的视线射过来,守门人的手立马收回,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拦我,踹死你。”
在一旁的马帆蹦脚,“你这是区别对待。”
王斧忽视身后的混乱,向女人的方向靠近,浑身戾气。
谁敢欺负他女人,站出来——
☆、矛盾冲突
王斧的突然出现引来众人瞩目。
高大的男人凶狠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板寸头发又黑又硬彰显男人性格,愤怒的表情使得人不自觉闭上嘴, 以防发了声,吸引男人的注意。
王斧走到绿身后,健硕的身子在女人背后形成不言而喻的保护圈,如同动物的划分领地, 绿被王斧纳在自己的领地内。
深邃包含怒气的眼睛扫视众人,“怎么了?”似乎男人的威迫力分布在处嘴以外的全身上下, 对着女人说的三个字倒是柔和许多。
沿着嘴向下,薄薄衣服下的肌肉紧张,仿佛在蠢蠢欲动着要干些什么。
也都算是搞艺术的人,见着男人旁观者心里不免害怕又摈弃此人的粗鲁。
绿被相公怀住, 这才发现相公进来了。扬起小脸看着相公,抓住葛素淑衣服的手不由松开, 转而拉住相公衣服的下摆。
男人的出现让绿感到安心。
葛素淑一脸尴尬, “有些小口角。”
她觉得王绿的男人此刻出现在这里有些不合适。
她理解王斧的护妻之情, 可是男人根本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他的插.入反倒让人觉得她和王绿的恼羞成怒了。
她转头望向曹敏, 眉目严厉,“你是否接受评论, 我不在意,但我不接受你的态度——”
葛素淑好歹是一个副局长,威严之气还是有,她沉稳扫视围观的人, 然后目光回到曹敏脸上,慢慢说,“你要是眼高于顶不懂虚心是何物,那我也只当看错你了。”
说完发出轻哼。
旁人默,曹敏的刚愎自用界内的人都知道,可是与之心高气傲对应的是登峰造极的绣技,在当今,曹敏的江绣可谓数一数二。
王斧黑着脸,一言不发地听着,冷冷的目光看着和葛素淑对视的曹敏。
男人从不因为对手是老人或女人而让步,是故看向老女人曹敏的眼神丝毫没有客气。
自己的女人不可能生事,那么一定是对方的错——
绿在相公的保护下捧着肚子沉默。早知道不跟葛阿姨说那些话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话能惹出这些事。
白嫩的小脸垮下来,喜悦之情早已被冲走得一干二净。
曹敏瞪圆眼睛,对峙,“我说话自有我的资本。”她很狂妄,和她的年纪不相符。
嘴角松弛下来的皮肤随着她的动作变得有力,“我最讨厌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她的脸上是厌恶的神情,射向绿的眼神更是不友善。
王斧开口了,语气平淡又危险,“我最讨厌嘴没洗干净的人——”狭长的眼睛半眯半张阴森森。
老实说,男人此刻算是在对方的场说着挑衅惹怒的话,不少人皱眉——这样的人怎么进了屋子。
绿扯扯相公的袖子,面露赧颜——相公这样说有点不尊重人。抬头注视相公,希望相公能明白自己传达的意识。
王斧顺着女人扯袖子的动作将女人的手包在手心里,继续道,“国家应该征说话的税,”男人笑起来极为不善,“不然有些人到处跟狗一样汪汪叫,烦人——”
曹敏向来不怕这些二流子,她年轻就是个敢爱敢恨热热闹闹的人,“哼,你是她什么人?”声音平稳,可见她不惧王斧。
王斧护绿的态度已经很明确表明了二人的关系,可曹敏还是询问男人的身份。
葛素淑抿嘴,这两人要是真纠缠起来事情就麻烦得多,插嘴朝王斧说,“你不用和她辩,只不过是个不愿看清自己不足的人,来,我们不要理她。”
葛素淑伸出自己的手欲拉绿的手。
绿的一只手被男人牵着,她望了眼相公,低声顺着葛阿姨的话劝说,“当家的算了吧。”
声音不大,只有王斧听见。
王斧低头看挺着肚子的女人。
绿赶紧冲相公乖巧地笑,长长的睫毛挠人心。她不喜欢这样的事,希望能尽早完结。
王斧的眼睛锁住女人的笑颜,须臾,视线射向曹敏,冷酷地说,“没用的人才爱在嘴上逞能。”
说罢,两只手护着女人向大门走去。
要不是考虑女人的心情,对手还是个不会打架的老女人,王斧早就动手不动嘴了。
曹敏被对方比自己还嚣张的气焰气到,伸出食指指着二人离开的后背,“你道歉,你有什么权利说这些。”
然而曹敏的行为只是让男人留下的话更具意义,曹敏怒气冲冲地喊着,“不懂得尊师重道的人在哪都没人欢迎。”
她的脾气是暴躁,可原则方面她自认遵守得比谁都苛刻。
她就是不满绿的妄言和丝毫没有谦恭的态度。
那个孕妇就是不尊重。
葛素淑因曹敏这番话顿住脚,无他,这句话给绿的前程提前洒满荆棘,这让她气愤。
曹敏这是在用自己的身份对王绿刁难,社会是一张大网,没有人可以孤身前行。
绿耳朵动了动止住脚,大大的眼睛流露出不高兴。她调转身子,直直地望向曹敏,声音颤抖,因为又气又伤心,“我没有不尊重你——”
她只不过实事求是地做出评价,点明原因,为何那一条展览中那件刺绣最次,并没有特意侮辱绣品的意思。
在一群珠子里面发现了鱼目,然后指了出来,谈不上不尊重人。
若是曹老师不肯接受批评,那也是她自己的品格问题。
安安要是犯了错,小家伙虽是噘着嘴不服气,可最后还是会好好改正,吸取教训,才不会吵着闹着弄得人尽皆知。
“我也没有不重道——”若是她不虔诚,也就不会特意挺着大肚子来到这里看展览。
相公将她呵护得好,她可以不来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绿的胸脯一上一下,泪花冒出来,湿润了眼睛。
——曹敏在诋毁她。
她知道自己心思脆弱敏感,所以总是将人往好了想,对人也是和气。并且不与太多人接触,像是蚌一般护着自己柔软的心。
她凭什么说这么自己,自己又没错。
绿忍不住抽了一下,这段日子被王斧护得太好,现在是内心敏感,多一点委屈也受不了了。
更何况绿还做了让步的。
马帆在外面急地上蹿下跳,最后丢掉自己的底线,用力撞了一下守门人,冲了进去。
守门人在拦住马帆的过程中,就发现屋子里有不妥的事,如今马帆撒着腿跑进事故中心,他还真没法嚷嚷着。
他只不过是文化局底层小鱼,屋里一半的人身份都比他高。
只好两眼死死盯着马帆防止他捣乱,破坏绣品。至于马帆自称是记者的事,他才不在意,要是随便来一个人说的话他都信,他这辈子都没法长这么大了。
绿不高兴了,王斧比她还不高兴。
“不哭。”大男人伛着身子,哄着女人,“不要用别人的错气到自己。”
相公安抚的言语一出,绿更加委屈了,眼泪哗得一下流出,哭着说,“她凭什么那么说。”向来柔柔的声音充满委屈让人心疼得不得了。
女人一哭,王斧就慌了,对小孩一样将女人的后脑勺压到自己肩膀上,同时拍打着背,“不要哭,我在呢,不要哭。”
围观的人很尴尬,自己也没做坏事,但怀孕的女人一哭,倒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葛素淑丝毫没有觉得绿哪里不对或是娇气,想着绿本就怀孕情绪不稳定,平常文文静静的女人被曹敏这个暴脾气一惹,可不得难过到哭泣么。
看向曹敏的眼神染上不喜。
曹敏面色不好,这个女人在干什么呢,博取同情吗——
她的语气生硬,“有没有尊重你自己最清楚,在这里哭你是想干吗呢——”
女人的哭声像是小兽的呜咽,本有没见这场纠纷的人也走了过来,问着,“什么事,一直不消停。”
没人张嘴解释。这事还真不好说。
弱者总是令人同情。来了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身上是传统的青色大褂,瘦削的肩膀没能撑起来。
他直直地走向哄着绿的王斧,“这是怎了,可不要在这里哭。”和气地笑笑,很斯文的一个人。
抬头瞧瞧周围的人,用着刚好的声音说,“不要看了不要看了,都走开。不是自己的事看了有什么用,趁着好时机,多看看这些展品。”
“花老师——”有人认出来,惊呼。
花安笑笑点头,“不要看了,无关的人都散开吧。”
绿意识到自己在大众场合哭泣很丢人,将脸深埋在相公的锁骨里不肯抬起。在相公的身边她会安心。
滚烫的泪水灼着王斧的心。
女人的肚子大了,不能像抱小孩一样竖直抱走离开这个地方。而此小脸紧贴自己,除非他强硬扯开,否则不可能离开让他采取横抱的形式。
花安的眼神示意着周围人离开,大家在他的目光下也都乖乖散去。他转头,不经意间发现曹敏,晃头感叹,“这事跟你有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