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浅汐用拳头锤着手心,来回走了几步,停下吩咐道:“快让人去寻人参,别家药铺里也去看看,只要有合用的,无论多贵都要买下。另外,差人去安原郡给爹爹捎个信,让他赶紧回来。”
“哎。”管事应了一声,赶紧去了。
是夜,月光如水般照进来,为幽静的庭院洒下一片柔和的光。内室的床上,周氏仍旧昏迷不醒,她身上出着冷汗,不时呓语着,睡得极不安稳。夏浅汐一刻不歇地照顾她,喂药擦身,一夜未曾阖眼。天色微明时,她有些撑不住,在子栗的劝说下,去隔间歇了一会。
她刚迷糊地入睡,就梦到周氏穿戴齐整安静地躺在棺椁中,挂满白幡的灵堂阴风阵阵,把她身上雪白的孝衣吹得簌簌作响。
“娘!”夏浅汐大叫一声惊坐起来,抚着胸口重重喘着气,额上细汗密布。她环顾一圈房内的摆设,又瞅瞅自己身上的衣衫,才恍然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
她揉揉眼角,挪动身子下了床,刚走到门边,管事就在外边急促喊着:“找到了,找到了,小人打听到,京城百里之外的碧云山上有人发现一株千年红参,据说被有经验的农户看过,确为百年难遇的稀世之宝,若能买来此参,夫人的病情很快就能好转。”
“那还等什么,赶紧派人去买来。”夏浅汐喜从中来,眼底光华闪烁,仿若日光透过云层,心也被照得敞亮了。
“只是,找到红参的人是个泼皮无赖,他坐地起价,谁出的价钱高,他就卖给谁,现在已经有很多人闻讯赶去碧云山了。”
“如此。”夏浅汐心思急转,眨眼间便有了主意。她立刻吩咐子栗照看周氏,让子姝去绸缎庄查看新货,又向管事道,“事不宜迟,给我多备些银钱,我亲自去碧云山一趟。”
“是,小姐。此去碧云山走水路最快,这个时候还没有到那里的船,小人会尽快安排。”
一个穿着粗衣短褐的小厮担水路过,听得此话,上前作揖道:“小人的家就住在碧云山下的桃花村,正巧小人今日要回家,可顺道送小姐一程。”
这人名叫戚大勇,在夏府做了多年长工,人很老实本分。夏浅汐郑重点头:“也好,我随你去。”
城外的渡头边,劳工来回回搬运货物,江面泛着迷蒙的水雾,偶尔几只水鸟扑楞着翅膀飞过,自在安闲。夏浅汐乘轿到了渡头,上了戚大勇的小船。
戚大勇往旁边划去一些,顺手摘了一片碧绿滚圆的荷叶递给她,憨厚笑道:“晌午日头毒辣,小姐出门也未带伞,就用这个遮遮日头吧。”
夏浅汐道了谢,接过荷叶举在头顶遮阳。
戚大勇一面摇撸一面道:“小人家中有个小妹,名叫索索,人很鬼灵,小姐跟她应该能谈得来。”
夏浅汐担忧母亲的病情,哪里听得进别的,只随意应了一声,焦心道:“大勇,劳烦你划快些。”
江岸楼台竦峙,最高的归鹤楼楼顶,四面轩窗大开,是临江远眺的绝佳位置。南宫弦临风而立,望着烟波浩渺的水面,若有所思。
“哎,我说。”宋承启抓着一把酒壶晃悠悠走过来,脸上浮现醉意,“你跟我三皇兄是怎么回事,一见面就瞪得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互踩一脸鞋印子。要不要兄弟做个和事佬……”
“我的事,你不用管。”南宫弦打断他的话,眸光深邃幽暗,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事到如今,他该有所动作了。三皇子宋承卿是最合适的盟友,两人表面上的剑拔弩张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上一世,父亲在朝中的威望日益壮大,今上早有弹压之意,加上端王爷从侯府搜出十二旒冕冠和十二纹章冕服,更加坐实了父亲的逆谋之罪。皇上顾念君恩旧情,严密封锁了消息,昔日拥有至上荣耀的靖南侯府笼罩在一层无形的阴云之下。
谋逆之罪,其罪当诛。皇上御笔勾决满门抄斩的诏书压在御书房的案头,虽迟迟未下,随时会有大难临头的危险。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纸休书,驱她离开是非之地,却不想将她送进了虎狼之口,被亲人害了性命。
“汐儿。”他低声默念着她的名字,声音如风般苍茫。
他是那么想要靠近她,心里却打着死结。
他摇头苦笑,承认吧,南宫弦,你根本就是忘不了她。
“好心当成驴肝肺,无趣。”宋承启白了他一眼,转身回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自顾自啜饮着。过一会,想起来一事,问道,“皇祖母寿诞将至,靖南侯府可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
“太后寿诞的贺礼,本世子自有主意。”他无视旁边喋喋不休的絮叨,佯作欣赏远处水天一色的景致。
忽而一叶小舟裁开水面飘荡过来,贸然闯进他的视野。舟尾的那人,穿着淡粉色烟纱襦裙,云髻轻挽,举着一片翠泽碧亮的荷叶,立在青天碧水间,任清风扬起如墨般的发丝,宛若碧叶丛中一支亭亭玉洁的粉荷。
花朝月夕,光风霁月,世间一切美好的光景,都在这样的画面前骤然失了颜色。只惊鸿之间淡淡一瞥,直教他的心有一瞬间的停滞。
是她,那个被他藏在心底朝思暮想的人。
她行色匆匆,身边连个丫鬟也没带,又碰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爷。”随风从外面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南宫弦回头,“何事?”
随风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两句,随后两人搀扶着烂醉如泥的宋承启,出了归鹤楼。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忙着搬家,好累!看着评论区好些人让我换男主,更累!哭唧唧!
☆、人参
头顶上炎热的阳光洒下来,澄碧的水面浮光烁烁,摇曳成细碎的晶石。夏浅汐在舟尾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疲累,就把帕子铺在脚边,理理衣裙坐好。
上岸后,戚大勇带她来到桃花村,他的妹妹戚索索一早得了信儿,站在村头的杏花树下挥着手帕喊着哥哥。
索索穿一身蓝布衣裳,挽着花布头巾,梳起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子,一见人就咧嘴灿笑,是个开朗的小姑娘。刚见面,索索热情地跟她打招呼,邀请她到家里做客。因她着急人参的事,三人未作停留,一道往山上走去。
碧云山古木参天,遮云翳日,越往山里走,就越见不到日头。地上堆积着厚厚的树叶,有些树的周围长满湿苔和五彩斑斓的蘑菇。
她瞧着新鲜,想伸手去摘,索索眼尖拦住了她,告诉她,“浅汐姐姐,这些长得漂亮的东西是毒蕈,毒性极大,能毒死一头牛呢,可碰不得。”
夏浅汐听后心里直发毛,讪讪地缩回手,乖觉地不再乱碰东西,老实跟在戚大勇身后,往密林深处走去。
戚索索却来了劲,一面走,一面滔滔不绝地教她辨识毒蘑菇,“浅汐姐姐,你看,这个橘红色带斑点的叫毒蝇伞,那个细细长长的叫红鬼笔……”
三人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发现红参的地方,戚大勇上前向采参人讲明了此行的目的,那人伸手往旁边一指,三人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看到一株低矮的七品叶小草,顶端结着一撮通红的小果子,茎上拴着一根系着古铜钱的红绳。
她儿时听外祖父讲过,人参娃娃有灵性,还有遁地的本事,采山参时要用红绳系住,以防人参娃娃逃走。
那时她以为外祖父是编着故事哄她,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讲究。
“请问这位大叔,这株人参多少钱才肯卖?”夏浅汐问道。
采参人名叫戚六,他浑身邋遢得不成样子,滴溜着浑浊的双目上下打量夏浅汐,看她的穿戴讲究金贵,寻思着狮子大开口多敲一些,伸出三根手指道:“我这可是上好的红参,怎么着也该这个数。”
三百两,并不算贵,若能救娘亲一命,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夏浅汐向他福了一礼,“这位大叔,妾给您四百两银票,您赶紧把这参给我挖出来吧。”
戚六愣了一下,尖瘦脏乱的脸随即笑成一朵花来,一叠声道:“好好好,小姐先取来银票,我这就挖。”
夏浅汐从衣袋里取出银票一张张数着,采参人看这情形觉得银子没跑了,立刻满面欢喜地跪在人参前面叩了三拜,握着用鹿角削磨熏制的六寸长的签子正准备拾参,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清冽的声音,“且慢,我出五百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玄衣锦袍的南宫弦踏着厚叶朝这边走来,近侍随风紧跟其后。
“听说碧云山发现一株千年红参,是稀释之物,本世子得了消息就快马加鞭地赶来,却还是落后一步。”南宫弦淡淡说着,目光投向夏浅汐, “怎么,夏小姐也对这株人参感兴趣?”
夏浅汐低下头不去看他,手帕绞在指间勒出一道红痕。
戚大勇催促戚六尽快拾参,“我们都已谈妥,这参是我们家小姐的。”
有了出价更高的买主,戚六握着鹿角签子的手不动弹,看戏一样观望着。
“我出六百两。”夏浅汐多数了两张银票,连着原先取出来的银票一并递给戚六。
戚六把手往衣服上蹭了蹭,正要去接,又听南宫弦道:“七百两。”
夏浅汐好生窝火,抬起头忍无可忍地瞪他一眼,“买卖讲究先来后到,价高者得,世子爷既然觍着脸来抢参,妾也无需跟你客气。”
她转脸向戚六道:“无论这个人出多少银钱,我都多出他一百两。”
南宫弦负手冷笑两声,“本世子买此参是作为太后寿诞的贺礼,讨一讨她老人家的欢心,无论花上多少银子,本世子也要一争到底。”
戚六听后心里打了个突,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这人一看就是个不能惹的主。他向夏浅汐拱拱手,“这位小姐对不住了,我的山参要卖给这位爷。”
站在夏浅汐身后的索索实在看不过,跳了出来,指着南宫弦破口大骂: “浅汐姐姐的娘亲生了重病,急需这株山参救命,你还跟她抢,你,你是坏人。”
戚大勇把索索拨到身后,斥她一声,“别乱说话。”
提起心事,夏浅汐心头蓦地一酸,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强忍着才没掉下来。
南宫弦见她被自己捉弄得如此伤心,好似一记重拳击在胸口,心中一阵兵荒马乱。
他刚想开口劝慰,突然听见山顶处响起一道巨石炸裂的声音,接着惊鸟离林,脚下的地面隐隐震动。
“是山洪,快往林子上面走!”戚大勇首先反应过来,叫上妹妹和夏浅汐赶紧离开此处。
夏浅汐惦记着那株山参,死活不愿意走,央求着戚六:“这位大叔,劳烦你把这参帮我挖出来。”
又是轰隆一阵巨响,树木攀折倒塌的声音近在耳边,一些细碎的砂砾朝人脸上打来。戚六见势不妙,顾不得卷走包袱皮,撒开腿朝一边狂奔,“老子没福气赚这钱,逃命要紧。”
夏浅汐看人走了,又急出眼泪,一咬牙,自己跑到人参那处,蹲下身子徒手去挖,养得水葱似的指甲应声折断,锥心的痛意浑然未觉。
挖了没两下,她的手臂忽而一重,身子被南宫弦猛地提起,往后一推,让戚大勇他们带她先走,他自己和随风捡起守参人落下的鹿角签子,小心翼翼地挖参。
夏浅汐被索索和戚大勇一左一右带着往安全的地方跑去,在她回头的一瞬,那两人的身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泥石遮住,淹没在一片混沌之中。
“他们不会有事吧?”到了安全的地方,夏浅汐停住脚步,担忧地朝后张望。
戚大勇查看左右的地势,无奈摇头,“这个不好说。”
若不是她非要挖那人参,他也不会舍身犯险,早早跑出来,总比被山洪卷走强。她胡思乱想着,一张脸早已煞白。
正担忧间,林子上方忽然闪下两个人来。南宫弦稳住身形,拍拍肩上的尘灰,从怀里掏出一只裹着泥巴的人参,递给她,“挖得仓促,根须断了些,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夏浅汐接过人参,心中有些复杂,低声道:“我把银子付给世子爷。”
南宫弦淡笑出声,“反正也是白捡的,你拿去便是。不完整的参,本世子送不出手。”
“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索索在一旁扯戚大勇的衣角。
戚大勇往远处望了望,向他们道:“我们走另外一条路,回村里看看再说。”
“好。”众人异口同声。
戚大勇在前方探路,索索扶着夏浅汐,南宫弦与随风走在后面,一道往山下走去。
到了桃花村,里正听说来了贵客,连忙带人过来迎接。南宫弦问起山洪的情况,里正拱手道:“这山洪来得甚是奇怪,此刻已经停住,只是村口那条唯一的出路被滚落下来的山石堵住,天眼看就要黑了,要明日才能找人挪开。”
南宫弦微微点头,夏浅汐却急了,出不了村子,回不了家,得到这人参又能怎样,娘还等着这株人参救命呢。
“听说夏小姐的母亲身染重疾。”南宫弦看向她道,“若是夏小姐信得过在下,就将这人参交于我,我这随侍轻身功夫极好,可以帮你把人参带回夏府。”
夏浅汐抬头对上他深邃诚挚的目光,有些难以置信,一种难言的感激从心底漫上来,先前的积怒消散无几。她轻轻福身道,“多谢世子爷。”
当晚,夏浅汐和南宫弦都留在桃花村借宿,索索缠着夏浅汐,要跟她说话,吵嚷着让她住到她家里去,把戚大勇赶到邻居发小家里挤一晚。
灯下,夏浅汐简单洗漱之后坐在炕头,揉着起满水泡的脚底,想挠又不敢挠。她自小锦衣玉食,身子娇贵,今日一连走了那么久的山路,如何受得了。
索索拿针烧红了,帮她挑开水泡,找出药酒擦上。
“嘶。”夏浅汐痛得直掉泪。
“浅汐姐姐,忍一下就好了。”戚索索擦完药酒,在她脚底敷上草药,用干净的布帕包好。
“谢谢你,索索。”夏浅汐接过戚索索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瞥见旁边的箩筐里有没绣完的团扇,随手捡了一只看着,赞赏道,“你的绣工不错啊。”
索索收拾停当,也坐在炕上,拿着一只团扇绣着,得意地扬起嘴角,“那当然了,我可是花容月貌,心灵手巧,桃花村第一美人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