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宅院有两处,夏立仁家是原先的两进两出的小院子,夏浅汐家是后来扩建成的五进五出的大宅院,两家以一道垂花门相通,明面上还是一家,门馆也是同一个。夏浅汐早吩咐过府中下人,外人面前都叫夏青青为大小姐,于是乎,这封信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尚在禁足期间的夏青青手上。
夏青青接到信先是惊讶,打开一看,信上写着,见字如面,明日酉时城南碧桃树下,不见不散,南宫弦。
南宫弦,世子爷!他要约我见面!夏青青惊喜地忘乎所以,但惊喜之余,她亦留着心眼,说不准这信是夏浅汐捉弄她的,她偷偷跑去门馆那边问了,确为世子爷身边的随侍亲自将信送来,才松了一口气。
夏浅汐,凭你娇柔作态花样百出,到头来,世子爷真正看上的人是我,他才不会被你的狐媚手段迷惑。
她把那封信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夜里更是兴奋地睡不着,翌日天还没亮,她就早早起身,从衣柜里挑选衣衫,换了一件又一件,发髻梳了一回又一回,妆容绘得比任何一日都要细致。待各个细节都收拾妥当,她一看时辰,已近午时,顾不得吃午膳,就匆匆向外走。
还没走出院子,忽然想起她还在禁足,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去,万一被人看见,被吵骂事小,耽误了正事可就不妙。
她回屋找了个宽沿帷帽戴在头上,搬了个梯子从后院翻墙离开了夏府。
南宫弦来到城南时,远远看见一个戴着月白皂纱帷帽的女子,立在碧桃树下,娇羞顾盼。此时夕阳西下霞光灿烂,为她的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微风扬起皂纱一角,隐约可见伊人凝雪般的皓腕。
知道出门带上帷帽,倒是懂得矜持害羞了,平日里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那些市井小民谈生意,就想冲过去训斥一顿。
他唇角轻扬,悄悄闪身过去,从她身后拥住她柔软的身子,下巴抵在她的肩窝,话音里尽是浓浓的情意。
“我好想你。”他沉声道。
他说这话时,心中漾起一阵难言的喜悦,原来向心爱之人表露心迹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妙。
夏青青静静地任他抱着,玉手覆在他的手背,心里好似掺了蜜,裹了糖。“自那日在堂妹的及笄宴上见过世子爷,妾茶饭不思,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世子爷。”
这声音不对!南宫弦眉头一皱,立刻松开她,往后退出一丈远,面上已结上一层寒霜。“你是何人?夏浅汐呢?”
夏青青转身摘掉头上的帷帽,不解地问:“世子爷,你说什么?”
“我问你夏浅汐呢?”南宫弦的目光幽沉狠戾,冷凛不可测。
男人浑身上下充斥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冰冷气息,直教她遍体生寒。她心里打了个哆嗦,摇头支吾道:“我不知道。”
南宫弦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问她:“你叫夏青青?”
夏青青脸上一热,含羞凝望着他,眼中满是期盼之意,“没想到世子爷还记得妾的闺名,妾荣幸之至。”
“本世子警告你,日后你若敢动夏浅汐一根汗毛,本世子定会将你碎尸万段。”南宫弦恶狠狠地说罢,如风般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青青含着眼泪望着南宫弦离去的身影,把帷帽猛地扔掉,气得直跺脚, “夏浅汐,我恨你!”
翌日,夏浅汐早上起来,听见下人说,夏青青昨日从外面哭哭啼啼跑回来,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问她也不说。
她惦记着首饰铺子的生意,才没心思关心这些,刚下了阁楼,正步履闲适地走在院中,南宫弦从房檐上飞身而下,似踏着清风而来。
夏浅汐刚一怔,南宫弦已到了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早被怒火烧光了理智,面色冷沉得似要将她吞吃入腹,手上的力道也在不觉间加重,“夏浅汐,你为何没去城南,还让别人代你赴约,是要耍弄本世子吗?”
“你说什么?”夏浅汐试图抽出手,却被他用力箍着,半点动弹不得。她心里气不过,只能狠狠瞪他,“莫名其妙,快放开我!”
“小姐,我找到呜喵了。”丫鬟的声音在月亮门外响起。
“竟然耍我,本世子会让你付出代价。”南宫弦语焉不详地丢下这句话,身影一晃,瞬时不见了踪影。
夏浅汐揉着发酸的手腕,挥起帕子打上旁边的山茶花,低骂一声,“南宫弦,你个混蛋!”
☆、唱戏
“小姐,您听说了没有?”夏浅汐清早刚踏进酒楼,李西玉就急着问她。
夏浅汐疑惑道:“李叔,发生了何事?”
“每年京城的商会都要选出一个行老来主事,这小姐您是知道的。”李西玉望了望外头耀眼的天光,眯了眯眼,“往年的行老人选非东家莫属,可今年……”
夏浅汐了然道:“今年可是有了变卦,或是有人要抢这行老的位子?”
“正是。”李西玉颔首道,“东家富行其德,施善乡梓,当这个行老乃是众望所归,如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万氏商行,非要跟咱们夏家商号一较高下,争这个行老的位子。”
“李叔可打听到这个万氏商行东家的靠山是谁,若背后无人撑腰,定然不敢如此张扬。”
李西玉摇摇头,“老朽能打听的都打听了,丝毫没有头绪,能做得这么隐蔽的,恐怕只有朝廷中人。这可奇了怪了,东家做事一向谨慎,从未得罪过官府……”
夏浅汐心头一凛,莫非,是南宫弦?
他那日凶神恶煞地来找她,那架势仿佛要将她吃了似的,到底发生了何事?
从桃花村回来后,她跟他面都没见过,何谈得罪,许是自己多心了。
夏浅汐颔首道:“万氏商行那边劳烦李叔找人盯着,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而已,还能兴出什么风浪来。”
“老朽也是这么想的,这就派人去打探。”
夏浅汐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可刚过两日,李西玉火急火燎地跑到绸缎庄来找她,禀告道:“小姐,不好了,万氏商行要公开挑衅咱们夏家商号,扬言要在酒楼、首饰铺、绸庄三处分别比试。”
“哦,怎么个比试法?”夏浅汐放下账册,扭头问他。
“他们说,双方要在那三个行当中选出一家来,各比试三日,谁赚的银子最多,便由谁担当今年的商会行老。老爷已经应承下来,去做准备了。老朽悄悄找人混进他们的酒楼打探过,他们的东家经营有方,新开的酒楼生意兴旺,跟天香阁不相上下。外面都传言今年的行老之位怕是要易主了。”
“想争这行老之位,可没那么容易。”夏浅汐唇角上扬,成竹在胸道,“我自有主意。”
在自家的天香阁用罢午膳,夏浅汐乘轿来到庆喜班,子栗报上小姐名讳,门房跑去通传,不一会,打里面走来一个青衣模样打扮的戏子,见面就是一礼,“夏小姐光临戏班,妾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戏班里摆设简陋,里面挂着一排戏服,后排设着乐床一架,几人坐于其上吹凑笙箫。
夏浅汐边走边打量她的妆容和打扮,眨着眼睛新奇道:“姑娘的这身打扮可真漂亮,我差点认不出来了呢。”
说话间到了戏班后台,夕姀向中间袖手而立的一位中年男子道:“班主,这是夏府的夏小姐,上次咱们的戏全是这位小姐包的。”
班主面露喜色,向她拱手客气道:“老朽代戏班向小姐道声谢,敝馆简陋,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夏浅汐还礼道:“妾今日来,是想以夏家商号的名义,请庆喜班到天香阁唱戏,酬金优待。”
班主与夕姀对视一眼,皆喜上眉梢,“多谢小姐抬爱。庆喜班会全力以赴,不教小姐失望。”
一个眉清目秀的男戏子走过来,交给班主一个檀木板子,班主呈于她,“小姐,请选些曲目。”
夏浅汐双手接过,选了几段平日爱听的戏,目光往下,看到一出《娇娘醉》,急问道:“这出戏没听人唱过,是新近排演的吗?”
夕姀道:“这个呀,是这几日才排的,话本子是一个落魄书生写的,我瞧着唱词不错,就买来试着唱了。”
夏浅汐点头,“这出戏我甚喜欢,那三日内每日都要演。”
班主让人沏了茶过来,夕姀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就寻了个借口将班主支开。
夏浅汐抚着架子上挂着的一件黛蓝绣梅花对襟戏服,爱不释手。夕姀凑过去道:“喜欢吗?穿上试试吧。”
夏浅汐讶然,“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小姐是戏班的贵客,您包的这几出戏,够戏班上下吃大半年的了,就凭班主奉承的样子,莫说试件衣服,就算您把戏班给拆了,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夏浅汐嘻嘻笑了,任夕姀将她按坐在梳妆台前,给她调眉、包头、上齐眉穗、盘发,又取出底彩和胭脂,为她上妆,勾眉、勾眼、点唇,一抹嫣红从眼尾轻挑斜上,妩媚又不失端庄。绘好妆容后,夕姀帮她换上那件戏服,扶着她的肩膀左右瞧着,不禁赞声道:“好一个丰姿冶丽的美婵娟啊!”
夏浅汐对镜细看几眼,低颦浅笑,眼波流转似幽兰绽放,琼花吐芳,更带万般风情。
夕姀啧声道:“可别说,你模样好,身段美,扮成这样,还真有些名伶的风范,不然你考虑一下,留在我们戏班里唱戏吧,说不准能把你捧成一代名角儿。”
子栗年岁小心思直,一听此话可不依了,“呸呸,我们家小姐才不来这儿唱戏呢。”
“子栗。”夏浅汐睨她一眼,“夕姀姑娘是开玩笑呢。”
比试的头一日,庆喜班在天香阁大堂临时搭建的戏台上咿咿呀呀唱起了戏,路过的百姓觉得新鲜,纷纷走进酒楼吃饭听曲。
夕姀袅袅婷婷上了台去,春罗水袖挥起情丝缱绻,一咏一叹,一喜一悲,诉尽人间韶华芳菲,冤情孽债。
夏浅汐与卧松云在楼下的拐角处并肩挨着听戏,不时交头接耳畅快聊着什么。
南宫弦坐在二楼闷声喝酒,戏台上咿呀的唱曲搅得他心烦气躁,脸上显出不悦来。
“爷,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随风在一旁斟酒问道。
南宫弦往下方瞥了一眼,浓黑的眉峰不着痕迹地一皱,抓过酒盅仰脖饮尽。
次日一早,夕姀与几个戏子收拾好物什,刚走出庆喜班,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带刀侍卫给拦了下来,为首的一人提刀喝道:“靖南侯府世子爷请姑娘和几位戏子到沁芳斋喝茶。”
日近中午,酒楼里面座无虚席,里间的后台却空空荡荡,仅有几个奏乐的伶人。
班主一见她就赶紧赔不是,“夕姀那丫头说酒楼住不惯,非要回去住,这下可好,四处找不到人。”
卧松云从外间进来,向她道:“小姐,伙计去庆喜班寻过,夕姀姑娘不在那里。”
“搞什么名堂,为何迟迟不见夕姀姑娘出来唱戏?”
“再不出来,小爷可要走了。”
外面客人的催促吵嚷声四起,夏浅汐拿起梳妆台上的一只眉笔,转身对卧松云道:“先生可还记得昨日的唱词?”
戏台上凭空悬下几道薄如蝉翼的轻纱,旁侧鼓乐声起,夏浅汐以水袖掩面,轻移莲步,聘婷而出。
随风小声道:“爷,影卫已将那几名戏子拦下,戏台上的那位好像是,夏小姐。”
南宫弦从满桌的酒壶中抬起头来,运足目力看去,只见轻纱缥缈,伊人眉笼轻愁,水袖下的一双含情妙目冷艳又蛊惑人心。
夏浅汐数着板眼,朱唇轻启:“旋抹红妆,琵琶拨乱,凭它雨打花落满地闲愁。相思故地,芝兰榭后,剩几许风流。”
“好!”台下看客皆抚掌称善。
夏浅汐又唱几句,一名小生从一旁上台,向她作揖,“小生这厢有礼。小生打马江南,途经此地,眼看天色将晚,不知店中可有空房?”
夏浅汐看了公子一眼,垂下臻首,声音低低,“公子请随我来。”
那人是?南宫弦冷眸微眯,震惊地无以复加。
卧松云!那个讨人厌的账房先生。
戏台上公子殷勤示好,佳人芳心萌动,两厢互赠定情信物,海誓山盟,相携而去。
楼下客人的叫好欢呼声不绝于耳,南宫弦微一用力,手中的酒杯捏得粉碎,一缕鲜红从碎瓷间流淌下来。
“爷,您没事吧?”随风在旁陪着小心。
南宫弦起身踢开桌椅,怒气冲冲离开了酒楼。
夏浅汐唱完一出走到后台,夕姀刚回来,歉意道:“小姐,我等刚出戏班,就被靖南侯府的人拦住了去路,不是故意耽搁的。”
真的是他。夏浅汐心里哀叹一声,“我知道了,我没有怪你,下边还有一出戏,快些上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万年骨灰级戏迷,一定要写两句唱词过过瘾。
☆、美人心计
一出精彩绝伦的《娇娘醉》,令夕姀姑娘的名号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第三日前来天香阁听戏的人排了几条长街,满城争睹亦不过如此。夏浅汐不得不央求班主多加了几场戏,这才作罢。
短短三日,天香阁赚了个盆满钵满,毫无意外地赢了万氏商行底下的酒楼。
接下来的三日比试的是首饰铺子的生意,由万氏商行的玲珑斋对战夏家商号的福祥斋。
李西玉打探回来道:“小姐,玲珑斋为了赢咱们真是下足了血本,他们铺子里所有的金饰都低价贱售,一只二两的金钗才卖十两银子,客人奔走相告,此刻玲珑斋外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都争着抢着要去贪这个便宜。”
“他们有良策妙计,咱们也不能落了下乘。”夏浅汐想了想,吩咐道,“库房中不是有一箱去岁留下来的鎏金点翠步摇吗?凡来店中购买金饰者,都免去手工银子,并额外赠送步摇一只。”
李西玉领了言语,立刻张罗去了。
福祥斋赠送步摇的消息刚传出去,就有很多客人闻讯赶来,乌压压挤在店中询价。